官兵們被滾石砸得東逃西躲,立刻炸了營。有的經過戰陣,知道躲避之法,或尋一株大樹,或尋一塊大石在後邊隱身;有的毫無章法,茫然無措地向山下逃,有的躲進溝裡。人喊馬嘶還夾雜著慘嚎聲。
三個將軍被親兵護著躲到一個大饅頭石後面眼睜睜地看著這陣石流沖下山坡。驚魂初定,清點軍馬時,一共傷了四十六名,死了七名。最可憐的是一百多匹戰馬,炸了群毫無約束四處狂奔,頃刻之間被沖倒一大片。有的四腳朝天滾下懸崖,有的折了腿,癱在地上嘶鳴,有的倒在血泊中一動不動──-清點下來馬匹死傷慘重,只有二十幾匹馬躲過這場飛來的橫禍。
范高傑等了一會兒,見沒有第二陣石流下來,探頭望了望山頂,叢莽雜樹搖曳,連個人影子也不見。向親兵要望遠鏡時,望遠鏡卻在馬褡子裡,已經隨馬滾到不知何處。范高傑眼睛氣得血紅,回頭對方勁道:「這是一股小賊。傳令後頭小心過路,你帶人拿下這個山頭!」
「扎!」方勁答應一聲,回身一擺手,帶了一棚人馬約三百人,發一聲吶喊便衝了上去。無奈山勢太陡,兵士們被方才的石雨嚇得心驚腿顫,只好無精打采地一步一喘地爬。范高傑眼巴巴望著行進的隊伍,離山頂只有一箭之地,才鬆了一口氣。後頭隊伍傳來口信,已經過了峪口,正向中軍靠攏。他擦了一把冷汗,說道:「看來得在這兒集結,一撥一撥地過惡虎灘了。搶佔了過山頭。我們就沒有後顧之憂了。」胡振彪偏著頭冷冷說道:「這個山頭我們還沒佔領呢!到惡虎灘也不是安全地方。」范高傑被他噎得倒咽了一口氣,臉都青了,看看周圍軍士,沒再吱聲。忽然山上一聲呼嘯,「日」地一技響箭飛了下來。胡振彪眼見范高傑氣得發怔,一點不防身後暗箭,搶上一步,一把推開了范高傑,一伸手綽了那箭,那箭長足有四尺,筆直的黃楊木桿塗了清漆,箭頭上的青光閃爍,箭頭處還縛了一卷紙。他「卡」地撅斷箭桿,小心地取出那紙條,口中冷笑道:「這麼一點功夫,就敢來打仗!」展開紙條便看:
清妖賊將,膽敢犯我山頭!汝今已被我三萬將士困於白石溝。紫荊山三千軍士已封鎖了惡虎灘,在銅網鐵陣中欲得生還,除非天賜鳥翅!如不就縛來降,只好等待弘曆來給爾等收屍!
飄高諭
范高傑被胡振彪救了一命,原本十分感激,見他口中不三不四,又擅自拆閱信件,一臉驕橫跋扈相,不禁又是大怒,見又一枝箭流星般直射胡振彪,他竟抱定了見死不救主意,眼睜睜地看著那枝箭插入胡振彪肩胛。
「啊!」胡振彪大叫一聲滾翻在地,箭已穿透前肩。他也真兇悍,瞪著眼「唰」地一聲,閉目一拔,將一枝血乎乎的長箭拔了出來,握在手裡,直盯盯地看一眼范高傑,便昏厥過去。
「把這有功夫的將軍扶下去,叫醫官好生醫治。」范高傑一邊讀信,一邊冷冷吩咐道,「莫誤了他立功!」轉臉見後隊人馬浩浩蕩蕩開來,口中舒了一口長氣。
突然山上一聲炮響,滿山頭鼓噪之聲大起,范高傑渾身一顫,驚怔著向上看,滿山都是旌旗,分青紅皂白黃五色,旗上繪著太極圖,螞蟻一樣的強人已將方勁壓在一個小山包上。教徒們也不強攻,在主峰居高臨下,箭如驟雨蝗蟲直瀉而下。可憐這三百軍士,爬山已累得七死八活,被晾在不高不低孤立無援的小山頭上,只有挨打躲閃的份,連下山的退路都被斷絕了,遠遠只見清兵狼奔豕突亂得像剛捅了窩的馬蜂。范高傑頓時勃然大怒,拔劍在手命道:「全軍攻上去!這是虛造聲勢,我看了,他的兵不到兩千!左右將士,齊聲吶喊,給方勁助威,叫他頂住!」
但是方勁已是頂不住了,帶了幾十個兵士砍殺著衝開一條下山的路。山下的兵士們則一邊大喊大叫著接應,眼看大隊人馬就要衝上去。猛地又聽「嘩」地一聲響,滾木和擂石轟隆隆恰似石河開閘般傾瀉下來,攻山的隊伍不待下令便掉頭就逃,跌死在山谷裡的,撲身在地向山下滾的,躺在山坡上等死的,什麼樣兒的全有。
「軍門,」范高傑身邊的軍士嚇得面如土色,急急說道:「只有惡虎灘能暫避一時,再走遲了恐怕……」
「放屁!」范高傑怒喝一聲,大聲令道:「令軍向我靠攏!」
全軍靠攏已經不可能。四散逃下來的兵官已完全失去建制,范高傑連斬幾名逃兵,一點作用也不起。自己的坐騎也被一個敗兵奪去打馬揚塵狂奔。聽著雷鳴一樣的石頭滾動聲愈傳愈近,他也不敢遲疑。范高傑長嘆一聲說道:「退守惡虎灘……」
幾十個中軍親兵巴不得他這一聲,將重傷的胡振彪搭在馬上,簇擁著范高傑向西南一陣急奔。直到惡虎灘谷口,完全避開石陣,才略略喘了一口氣,此刻敗兵已如潮水般跟著湧過來,一個個汗血交流,相攜相扶著下來,竟如逃荒叫花子一般,全然沒了半點章法。
「快點,分頭去打聽方勁下落!」范高傑滿臉污垢、滿身油汗站在灘口。惡虎灘,四面環山,皆是插天絕壁。蔚汾河、界河、漪河三條河怒浪滔天地從三道峽谷中擠進這一百多畝方圓的險灘,水勢從高落下,猶如半躺著的瀑布發出令人恐怖的轟鳴聲。水在灘口互相交織著,形成了一個環形,中間被沖成一個亂石灘。不知何年何代沖下一塊巨大的虎皮斑怪石。虎頭虎蹄俱全,耳目亦依稀相似,偏著腦袋,猙獰地望著北面驛道口。南驛道口和北驛道口隔灘相望,中間早已沒了橋,白茫茫碧幽幽的河水盤旋流淌。景觀煞是嚇人,水卻不甚深,不少兵士站在平緩的流水中洗頭涮腿,深處也不過到腰際。南邊驛道口卻被一排木柵門擋住了,門旁石壁上鑿著「馱馱峰」三個顏體大字──驛道竟是繞馱馱峰東麓半山向南而去──大字旁不知哪個墨客在石上提著茶碗大的字:
吾曾行蜀道,亦曾過婁山。而今經此地,始覺落心膽!高標插天、幽谷中怪水盤旋。即當亭午壁立千仞古井間,日月光難見!虎蹲狼踞亂石飛瀑、裊裊如霾煙!知否知否?此為天下第一灘!
後頭還有題跋,卻瞧不清楚。范高傑雖識幾個字,此時也沒心緒,只覺滿目淒惶。正沒奈何處,谷口一撥人馬又到,方勁帶著四十多個殘兵回來。這群人幾乎個個帶了箭傷,纏頭裹臉、束胸勒臂,卻是包紮得還好,最難能的是還牽了二十多匹運乾糧的走騾,一個個疲憊不堪踽踽而行,進了惡虎灘口。
「好,有糧就好辦了!」范高傑眼睛一亮,竟撲到一個糧馱子上,愛撫地用手摩挲著粗布乾糧袋,有些氣短地對方勁道:「現在最要緊的是趕緊給傅中堂往太原報信──原來牒報不準,賊勢浩大,我們中了埋伏,血戰到此,困守惡虎灘待援!你、我,還有胡振彪三個主將都在,總算扳回了局面,還好向朝廷交持。」
方勁聽他說話,心中升起一陣寒意。三百餘人陷在箭陣石雨中,殺開血路與大軍會合,只剩下不到五十人……范高傑這個主將指揮無能,沒有一句自責,沒有一語相慰,只是慶幸「主將都在」,真不知張廣泗憑什麼看中了這個活寶來壓陣帶兵!他咽了一口苦澀的唾液,沒言聲走到昏昏沉沉靠著大石頭的胡振彪,俯身坐在旁邊,輕輕搖了搖頭。
「日他祖宗八輩!」胡振彪一睜眼就罵。「整日價牛皮吹得呱呱的,事臨頭尿床尿得唰唰的!張廣泗──算你媽的什麼『名將』!」說著一翻身別轉了臉。「胡大哥,是我。」方勁知道他這是譫語,輕輕說道。又從懷裡取出一塊麵餅,「我是方勁……不拘怎的,現在我們還活著。你先吃點東西……」胡振彪這才清醒過來,回頭看了看方勁,突然嘶聲嚎道:「方勁!我兄弟跟了張廣泗,真是倒了血霉!」
范高傑看著這對難兄難弟,心中陡然起了殺機:兵敗白石溝機宜失當,朝廷總要追究這筆賬的。自己是主將,責任推諉給誰?這兩個岳鍾麒舊部,本來就和自己不睦,焉知不會異口同聲攀咬自己?他思量了一下,四周看看,到處都是正在尋找隊伍的散兵游勇,自己身邊的親兵也都沒處迴避,此時斷然無法下手,且自己見死不救已有不少人親見,再恩將仇報,此刻最易激起兵變……范高傑收斂了殺心,見清點人數的軍校回來,便問:「下頭怎麼樣?」
「回軍門話。」那軍校稟道,「共是兩千九百三十八名,已經恢復了建制。只是沒糧,有的餓暈了過去。傷號也沒藥。」
「叫各營到這裡來領乾糧,」范高傑冷冷說道,「告訴各營主官,這四千斤乾糧要維持四天。派幾股人馬回原路,拖些砸死的馬,還有散落的糧食,統統弄回來。告訴大家,救兵三天一定到達,頂過這一陣,飄高幾個山賊插翅難逃!」
話音剛落,便聽周匝各山各峰號角聲起,隨著畫角彼此相應,隱隱起了擂鼓吶喊聲,若起若伏若隱若現,似乎很遠,又似乎就在附近。弄不清是多少人。這幽幽的呼應聲縷縷不絕,更給這晦色漸濃的惡水險灘平添了幾分陰森恐怖氣氛。方勁過來說道:「范軍門,此地不是久留之處。敵人既把我們放進來,肯定是絕路。派出去送信的也難保中途不出事。我們缺糧,更不能死守。現在最要緊的是趕緊派人探路,我們帶的圖誌是順治年間不知哪個活寶繪的,一點屁用也沒有!」
「出路當然在南邊。」范高傑繃著臉,突然一笑,「山賊弄這玄虛,是疑兵之計,他的兵都用到北邊堵截我們了,現在是要調到南邊再堵。我說困守待援,是眼下兵無鬥志,要穩一穩軍心。待天黎明時,我們向南突圍,到郝家坡集結待援。一來攻馱馱峰容易,二來斷了臨縣匪眾歸路。如今都累得這樣,探路的出不去呀!」
被圍待援,或者突圍,這是最尋常的軍事措置,范高傑既無膽又無識,剛愎自用到這份上,深沉內斂的方勁終於忍不住了。轉臉對四周的弁佐們大聲道:「你們是晉省大營的兵,我是甘肅的老兵,先跟年大將軍,又跟岳大將軍,再跟張軍門,最後跟了這個『飯』將軍。我的話他的話你們都聽見了,只求你們記住,別忘了!」說罷抱拳團團一揖,淚落如雨。范高傑冷眼一看,四周軍士個個臉色鐵青,知道犯了眾怒,此刻再申斥這個衝殺了一天的將軍,大有被亂刀砍死的份,怔了半晌,換了笑臉,說道:「老方,如今風雨同舟,怎麼和我弄這個?聽你的──叫中營選出身強力壯精明能幹的軍士在前探路,每隊三十人,一路向北一路向南!」又吩咐道:「天要黑了,要防夜襲,各處不許點火!」
「唉!」方勁一下子蹲下身,坐在了胡振彪身邊,再也不吱一聲。
※※※
飄高以一千二百兵力大敗清兵五千人馬,敵軍傷損將半,糧食馬匹輜重幾乎全部損失,山寨義軍卻無一傷亡。此刻,他的指揮位置幾乎就在范高傑頭頂上數十丈高的花香峰,山跳蚤等幾十個護法侍者守在他的大帳旁邊,山頂風烈、將四十九面太極圖五色旗吹得獵獵作響。他酌酒獨坐,時而瞥一眼下面的惡虎灘。他白髯青袍羽扇綸巾,前面案頭上焚著一爐藏香,一副仙風道骨的氣派。
但他此時卻不是在想軍事,軍事已經勝券在手:惡虎灘水淺,是因為三條河上流都堵了,只為迷惑清兵才各留了一股,明日凌晨水量聚夠,三處同時決口,困在灘上的清兵一個也難逃活命。南邊埋伏著的兵在馱馱峰上備足了擂石,根本無法通過。北邊的兵還是原班人馬,堵截幾個嚇破了膽的逃兵綽綽有餘。他是在想山跳蚤報來紫荊山教徒的情形,切口對不上,又精於白蓮教教義,既說來援,又不見聯絡。似友,卻對專門迎候的山跳蚤一干人不客氣;是敵,為什麼六天來沒有動靜?山西巡撫又從哪裡能調來這撥土頭土腦的兵?然而為打好這一仗,自己用完了所有的人,自己居中指揮,又不可須臾離開,他想得頭都脹大了,還是百思不得其解。下頭義軍都把他看成是能掐會算、撤豆成兵的神仙,又不能露出半點焦慮,因此雖然面上看去飄逸瀟灑,心裡卻是格外的不安。
天已經黑定了,飄高軍中也下令禁止燈火。馱馱峰巨大的陰影變得越來越模糊,星光下只見滿山雜樹不安地搖曳著,似乎無數鬼魅在暗中歡呼舞蹈,松濤時緊時慢地呼嘯著。又似千軍萬馬在遙遠處奔騰廝殺,給人一種神秘的恐怖聯想。他實在坐不住了,便踱出帳外。一個侍者立刻迎上來道:「總峰仙長,有法旨?」
「沒有。」飄高沉穩地答道,「哦,叫人盯著馬坊那邊,有動靜用燈火報過來。紅燈是凶,黃燈是吉!」
「遵法旨!」
飄高的目光望著南邊,南邊是他的「義女」娟娟,帶著一千義民佯攻臨縣,專等這邊取勝後回兵奪城。此刻不知如何?飄高今年五十七歲,俗名賈宙。他原是江南省泗州人,家住洪澤湖畔的一個小鎮子上。
有一年他得了瘋病,家裡求神問卜,尋僧覓道為他治病。用狗血給他沐浴,用桃木鞭打,全然不濟事。萬般無奈,家裡將他送到靈谷寺當小沙彌,後又到紫陽道觀作道士,精通了一些天文地理和道家法術。雍正六年朝廷密旨召集異能之上進宮為皇帝療疾。李衛推薦了他。在宮裡又拜賈士芳為師,有一晚師徒面壁,賈士芳說:「今晚四更有冰雹,我們坐在露天不行。」賈宙卻說,「冰雹只有黃豆大,還要刮大西南風,我們坐在北邊,一粒也打不到身上。」後來果然應驗。由此,他招了賈士芳的忌妒,只在宮裡待了三個月便尋事將他逐出師門。臨去時他說:「我飄然而來,翩然而去。我有龍華身,命定高貴,必有命世主提攜。我自命名為『飄高』,你命在頃刻,不配作我師!」
由此飄高四海周遊,尋找他的「真主」,雍正七年安徽大旱,秋糧斷收,次年春天青黃不接時,災民大量流入外省。這正是濟世救人布道結緣的好時機。飄高便從湖廣襄陽趕往南陽府。過老河口時正是二月天,卻下起雨夾雪來,一街兩行房檐底下到處都是凍得縮成一團的饑民,一個個餓得黃皮寡瘦。
天氣冷極了,料峭的春風裹著似雪似霧的細雨霰霜,時緊時慢地在街衢上蕩漾,飄高渾身都濕透了,便進南街一家小酒肆裡要了一碗熱黃酒,就著五香豆慢慢地喝著。
酒肆對門一家裱匠舖的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小姑娘提著一桶漿糊出來,似乎要送到哪裡去。她看了看蜷縮在門口的一個老太婆,猶豫了一下,低身問道:「大娘。你臉色這麼不好,敢怕是病了,再不然就是餓的,有碗沒有?這……這還是熱的,給你暖暖身子吧……」轉眼間一隻破碗放在階上,便不再言語,默不言聲倒了一碗遞給那老太婆。
「善人哪!」
她的這個舉動立即驚動了周圍的十幾個災民,頓時圍了過來。各色各樣的破碗都舉了過來。飄高留神看,只見她面露難色,好一陣子才勉強舉起桶來,每人倒了多半碗,那小桶已是底朝天。不言聲提著空桶又回了裱店。
少頃便聽裡邊隱隱的傳來打罵聲,而且越來越高,一個女人喝道:「你知道一斤麵多少錢麼?漲到三十文了!你自己掙不來一文,還要作踐人!滿街都是要飯的。你又不是觀音菩薩,硬要撒淨瓶露水!我怎麼養得起你這麼個吃裡扒外的賤貨!」接著又是噼噼啪啪一陣響,眾人愕然間,一個瘦高個子女人拽著那女孩子的頭髮把她拖了出來,當街一甩,女孩子便四腳趴地摔在雪水灘裡,半天掙不起來。她十一二歲年紀,又生得單弱,為施捨了一桶漿糊遭這樣的毒打,幾個壯年漢子看不過,默默圍了過去,怒目盯視著那高個女人。飄高也站起了身子。
「瞧什麼?沒喝夠,喝得不足心是麼?」那女人立著一雙鬥雞眼。尖著嗓子吼道:「你爹今個是給華五爺家裱新房的,統共一碗粉漿麵,你就敢拿去送那些餓不死的浪漢子!你這妨主精,剛剛妨死了男人,又要妨你爹麼?」
飄高這才知道女孩子是個童養媳,他吁了一口氣,上前扶起那個女孩子,對那女人道:「人各有自己的命,誰妨誰?閉住你的狗嘴!好歹她也是條性命,受得了你這麼折磨?」
「呵,還有個撐腰子的野道士啊!」那婆子道,「她是我馬家用十二兩銀子從人市上買來的,不是三媒六證八抬轎抬來的!要死要活要打發,是我馬家的事!怎麼著,你擋橫兒麼?」
馬婆子頓時大怒,兩條眉倒豎起來,但不知怎的,在飄高的目光下,她有些心懾,遂拉著女孩子過來,一語不發揚起撢子就要下手。
「你住口!」飄高拂塵一揚,口中念念有詞:
此女前身是阿難,釋迦座前七品蓮。
而今劫數已歷完,翻身就到雷音天!
「吾乃老子爐前第一童,濟世飄高祖!」飄高見人越聚越多,便開始傳經:「天下大劫,釋道兩家會商,以無生老母下界普渡眾生,以飄高設道文教,名為紅白二陽!無天無地,先有混沌,後有陰陽,混蒙長成,為天地玄黃,無生老母為天地之主。凡我世人,願此濟世行善者,皆可與我結善緣,今世一斗米救人,下世一石祿還爾。積到兩千石,還你一個太守官!」說罷閉目合掌。口中又念念有詞。
誦聲中便有人陸續捐錢結緣:
「我捐一石米!」
「我捐二兩銀!」
「我捐……絮襖十件!」
「我捐……」
「善哉!」飄高說道。他面前已是鋪了厚厚一層銅錢,有人兀自叮叮噹噹向他面前撒來。飄高蹲下身子,撫著女孩的頭髮,輕聲道:「你跟了我去學道,好麼?」女孩膽怯地看了看凶煞神一樣的婆母,淚汪汪的大眼睛忽閃了兩下。飄高回身向眾人道:「此女願捐身學道。山人自己捐銀十二兩!」右手向空一綽,已拿出一塊銀餅子。
眾人齊聲喝采,飄高卻回轉身來,對馬家婆子道:「你可願意?你若願捨向善,這些捐來的錢物由你施粥贖過,我為你消除罪愆……」那馬家婆子連聲說道:「我願意……」
「走吧,」飄高對女孩說道:「你是捐來的,就叫娟娟吧……」
隨著歲月的推移,娟娟漸漸學到了飄高的許多道術,練就一身輕捷的武功。「父女」師徒間原本毫無猜忌的,飄高也只是覺得她出落得越來越美艷冷香。有年夏天,他無意間窺見了娟娟沐浴……他突然發現自己也是個有情的男人……幾次裝作法神附體,挑逗勾搭都沒打動娟娟的心,且有姚秦處處作梗,都毫無結果。一怒之下,他逐走了姚秦──自此,娟娟對他更具戒心。雖沒有公開反顏,心裡已存著戒心了。
……
「打完這仗再說。我稱王,封她王妃,看是怎樣……」
他正要回帳,突然對面馱馱峰炸雷般轟響,一驚之間,無數火把同時燃起。寨樓、演法廳、兵舍、糧倉、馬廄……先是黑煙沖天。接著像是火藥庫燃爆,馱馱峰頓時成了火焰山。稍停片刻,對面石閘處一盞紅殷殷的燈燃著,不知怎的,搖搖晃晃喝醉了酒似地擺了幾下,似乎連人帶燈都墜落了懸崖。
「有人劫寨!」飄高頓時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