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音不敢有任何動靜,她緊張跟著塞利爾慢慢挪動到剛好能聽清楚他們說話的地方,然後往一叢水生植物後面蹲了下來。
已經不能再靠近了,這個位置很危險。林天音此時在那幾個人中看到了眼熟的影子——總督、喬羅夫,還有兩個沒見過的生面孔。猜測多半也是掌握著這塊地區秘密的高層,或是總督的心腹。
「別掙扎了,船長先生,你不就是希望死嗎?我們這可是要達成你的願望啊。」
一個身材強壯的生面孔男人盯著老船長,他看起來四十歲不到的樣子,語氣帶著不屑和嘲笑。
喬羅夫則表現出了林天音從來都沒見過的模樣,那個態度總是很爽朗的男人此刻卻唯唯諾諾地站在一邊。而在這些人之中,總督至始至終沒有任何表情,卻像是安慰一樣蹲下來,對那個被他們綁起來的船長道,「我們也不想這麼做,但為了所有人的利益,這是沒有選擇的事情,我必須代表所有住戶感謝你為我們作出的犧牲……最後,你還有什麼遺願嗎?」
「滾!你們這些惡心的可憐蟲!」老船長怒目圓睜,他唾了總督一口口水,冷笑道,「嘴上說得好聽極了,實際上做的又是另外一件事情,老夫真是差點也被你們騙了。一群虛偽的家伙!老夫就算死也不要受到你們的羞辱!」
「……」
老船長無時無刻都表現地頑固極了,總督面無表情地盯著他,用手背擦了擦臉上的唾沫,慢慢直起身體。
然後下一瞬間,總督的表情沉下來,他板著臉突然飛起一腳踹向老船長的肚子。
「唔——!!」
老船長頓時吃痛地哼了一聲,整個人被踹翻在地。
「不知好歹的老東西。」
總督冷冷盯著老船長,抬腿一只腳踩住了他的臉,動作粗魯而暴戾。
旁邊幾人只是看著,除了喬羅夫神情痛苦地站在一邊,另外的人臉上掛著譏諷與冷笑,也並沒有人去阻止。
「本來想對你客氣點,可惜你自己不識抬舉。」總督惡狠狠地換了一副嘴臉,完全不像是之前那個待人謙和的他,這個偽君子在此刻終於暴露了真面目,「本來,你要是肯配合的話,這個月的祭品大概輪不到你,不過也沒關系,另外那個什麼都幹不了的老家伙就等下個月好了。」
在一旁偷聽的林天音心驚肉跳,她沒有猜錯,總督他們不是好人,但她卻完全沒料到事情遠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可怕!
現在林天音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在這個資源極度緊缺的地方卻要努力尋找幸存者,因為他們每個月都要舉行一次所謂「感恩祭」。而這場表面上看似狂歡的慶典背後,卻隱藏著黑暗又可怕的事情——真正的祭品,是要獻給海怪厄姆斯的活人!
林天音不得不開始懷疑那些無故失蹤的住民,或者被趕出去的海盜們是否最終都成為了祭品。但是這些人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和那個熄滅的「核」有關嗎?他們的這種獻祭不可能是毫無理由的,每月都要有一個犧牲品的話那可不是一般的代價!
林天音懷疑他們所謂的祭祀只是為了給那所謂的「太陽」提供能量,核持續供能的周期大約在一個月之間,當它的能源耗盡後,他們必須往海怪的消化腺中繼續投入活的生命。所以每次在祭祀結束之後不久,熄滅的「太陽」又會重新開始發光,因為他們根本就是用人類的生命來換取了能量!
想到這裡,林天音不由被自己的推測嚇到了。但是她又感到了有點不對勁,既然海怪存在消化腺的話,那它體內這個巨大的空間到底是怎麼回事?如果厄姆斯只是需要吞噬東西換成能量的話,他們掉進海怪肚子裡的時候就應該被消化掉了。但是掉進這裡的人類卻可以在某塊區域內安全生存下來,除此之外,其他地方又有危險的魔物存在。那個不論什麼東西扔進去都會被溶解的「酸泉」與其說是海怪的消化系統,倒不如說,更像是個垃圾清理場。
林天音甚至隱隱覺得,這塊地方或許並不單純只是海怪的腹中世界。各種生命都能在裡面存活,就好像是什麼惡趣味人制造出來的異次元生存空間一樣。
會不會……和魔王有關呢?
林天音腦洞大開地想到了這個可能性,因為她覺得這大概是最能解釋這個世界上一切不合理的根源了。
如果是那樣,一切都能說通了……所以就算老船長放棄了生存的念頭,這些人都要讓他活著嗎?他們甚至沒有讓老船長離開他們的地盤,而是把他關了起來,目的就是為了這一天把他變成海怪的祭品,維持他們的生存能源。而一般的住戶似乎並不知道這件事,恐怕是被上面的那些人隱瞞了下來。
無能的,無法創造價值的人會被淘汰,所以那個胖老頭是那些人下一個目標。但是太聰明的人也會威脅到他們的統治,總督對他們很警惕,似乎擔心他們察覺到什麼。如果讓他知道自己已經知道他們真面目的話,恐怕在下一次祭祀開始之前就會被暗中處理掉了!
「你會不得好死——」
老船長憎恨地瞪著總督,他的臉被踩的有些變形,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一字一頓地罵出了自己的詛咒。
另一個生面孔冷笑著盯著老船長,也不留情地踢了他一腳,陰陽怪氣道,「海裡姆總督,還有多久才能把這老東西丟進去?」
總督掏出了一個精致的懷表,看了看時間後冷淡道,「住戶們的慶典還沒結束,像以前一樣,等尾時我們再開始吧。」
「什麼?那還有好一會啊……好好享受最後的時間吧老東西。」生面孔往地上一坐,無聊地打了個哈欠,「真無聊啊……」
林天音在旁邊看著這一幕,心中都有些發抖。這些人看起來可惡極了,總督完全是頭披著羊皮的狼,恐怕他也是這群人中最冷血的。而喬羅夫至始至終都站在旁邊沒有吭聲,他們看到喬羅夫的反應後,咧嘴嘲笑道,「怎麼了?都跟我們做了這麼多回了,還沒有習慣嗎?」
「…………」
喬羅夫似乎被說中了心事,他遲疑了一下,鎖住眉頭說:「我還是覺得……用我們的同胞進行活祭這種事情不好。」
「哈?你在說什麼傻話啊,喬喬。」個子高的那個生面孔譏諷地看了喬羅夫一眼,嘲笑道,「這個老家伙可是自己一心想死,我們可是在滿足他的心願啊。」
「可是——以前犧牲的那些人不都是我們之中的兄弟嗎?!」喬羅夫一瞬間稍稍有些激動,但他很快又低落了下來,歎了口氣道,「投進去的只要是有足夠生命力的東西不就行了嗎?那我們只要在B區活捉一只怪物回來……也可以啊。」
「當初我們可是投票表決過的,雖然你沒同意,但這是身為‘開拓者’的大家們的意願不是麼?」總督冷冷地看著他,語氣中不留一絲情面,「事到如今你還說這個不可笑麼?你不可能不知道從B區活捉一頭怪物回來的代價,可比我們數次獻祭還要付出的多得多吧,喬喬?」
「……」喬羅夫握緊了拳頭,他似乎還想說點什麼,但最終他還是沉默下來。
聽到這裡的時候林天音幾乎什麼都明白了,她心髒依然在狂跳著,怎麼無法平息自己此刻的情緒。
這種時刻,自己該怎麼做呢?
「怎麼樣?去救人嗎?」
林天音扭頭望向了塞利爾,那個安靜地觀察著那些人的海盜小哥聽到她的話後,突然微微抽動了一下眉梢,望向林天音的眼神就好似看著一個傻瓜一樣。
「……你說什麼?」
「我說,我們去救老船長嗎?」
「…………」
塞利爾沉默了,透過遠處傳來的微弱火光,他很認真地打量了一下林天音的表情,確定她並不是在開玩笑後,非常堅決地搖了搖頭:「小姑娘……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啊。」林天音認真地回答說。
「那麼你應該明白,就算救下了船長爺爺,也只會讓我們陷入更麻煩的狀況中,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會前功盡棄。」
塞利爾大概是是真的無奈了,他略歎了口氣,看到林天音此刻表情是完全認真的後,不得不努力試圖說服她:「而且你也應該明白了吧,無論如何,他們現在都需要一個活祭品來換取生存的能源,那麼放棄活下去機會的船長爺爺是這次最好的選擇了。」
塞利爾說這句話的時候目光閃爍了一下,可能這個海盜小哥不想承認的是,此刻老船長的眼神中已經流露出了不甘與對世界的留戀。這種人如果真的想死的話早就已經死了,只是這位固執又自尊心極強的船長爺爺,一直都不肯承認,自己是想活下去的。
看著塞利爾的目光,林天音覺得自己胸腔中似乎有什麼正在不停撞擊自己的心髒。
「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我只知道我討厭這種事情,特別的討厭。」
握緊了拳頭,林天音的表情變得猙獰了起來。
她開始思考了一下,要是米羅娜遇到這種事情的話會怎樣?那個聖母極了的小姑娘可能會不計一切後果地幹出蠢事吧。但無論結果怎樣,米羅娜只是在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就算是白蓮花又怎樣?混沌善良又怎樣?擁有可以不計一切後果的勇氣,正是這一點,才能成為故事的主人公不是嗎?
林天音也不是一個同情心泛濫的人,她只是覺得這種事情太過惡心也完全違背了她的底線。如果讓自己就這麼什麼都不做心安理得地逃走的話,她可能會變成自己最討厭的那種人。
一個人真的要變成那樣,才是所謂的「長大」和「成熟」嗎?
如果自己真那麼做了的話,又會付出什麼代價呢?林天音在內心中又重復問了自己一遍——這樣真的值得嗎?
不值得吧?自己真的願意承擔可能會發生的後果嗎?
承擔的了嗎……
「不要做傻事。」塞利爾低聲警告了林天音一聲,可能是看她表情凝重地低下了頭,於是稍稍放心下來,繼續觀察著那邊的動靜。
「時候差不多了。」總督再一次看了看懷表的時間,終於露出了一絲不耐煩的神色,「快點結束吧,我們還能趕上慶典的結尾。」
「說得對,住戶們在最後能看到總督大人的話,一定會很高興的。」
其中一個生面孔討好般地對總督說道,他們把倒在地上的老船長拽了起來,慢慢拖到酸泉的邊緣。
喬羅夫在旁邊看著這一切,顯得無限的遺憾。但他不會去阻止,也不能阻止什麼。
「住手——老夫不想……不想……」
那個固執到極點的老船長終於快到極限了,他看起來屈辱萬分又很恐懼,眼眶中濕濕的。總督卻突然惡趣味一樣命令另外兩人鬆開他,然後重新換上了那副謙和的笑容,注視著老船長問道:「不想什麼?說出來聽聽,啊,船長你這麼大年紀怎麼快哭了?我們這不是在滿足你的願望嗎。」
「…………」
老船長看起來痛苦極了,他的內心在動搖著,「不想死」這句話卻始終都沒說出口。總督卻仿佛充滿了耐心,他咧嘴一笑,溫和地循循善誘道,「不想死嗎?但是船長你不說出來的話,我們可不知道啊。」
「………」老船長閉上了眼睛,他在這最後一刻,終於放棄了自己的尊嚴和固執,痛苦地點點頭。
而總督就像是滿足了一樣,突然扭曲地笑了起來。
「可是不行啊,為了維持這裡的正常運轉,總有一位擁有勇氣的人要作出犧牲,你的死將會是無上的光榮,船長。」
總督的話就像一條毒蛇鑽入老船長的耳朵,讓老船長臉上本來充滿了屈辱和沮喪的表情變得更加灰敗。其實老船長也知道,那些人是不會放過自己的,自己只是在絕望中難以控制那種對死亡的恐懼而已。
總督居高臨下地看著老船長,臉上的扭曲笑容還沒完全散去,目光中又露出平時那種和藹又悲憫的神情。
「為了我們大家,就委屈你了,老人家。」
說話間,總督已經把他拽了起來,拖向消化腺的邊緣。
老船長憤怒而絕望地看了總督一眼,渾身發抖著又一次閉上了眼睛,卻是連咒罵的力氣都沒有了。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黑暗中的角落裡突然竄出了一團速度極快的影子。
一個扎著馬尾辮的少女飛快地沖出來,在所有人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發的情況下,整個人凌空飛起一腳,直接踹中了正要做手勢指揮別人處理老船長的總督。
猝不及防的總督甚至沒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呼,已經被那名少女一腳踹進了酸泉。
「啊,既然這樣,你自己去死不就行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