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菜鳥登場·03

 

  「哎,這沒甚麼好同情的吧。」本宮嚼著口香糖說:「前天晚上才發生命案的現場,看到一個裝束奇怪的人在做奇怪的事,巡邏員警當然會認為是可疑人物。」

  「可是我說了好幾次我是刑警喔!」

  「這麼輕易就照單全收的話,警備就沒有意義了吧。誤會解開了,他們有向你道歉不就好了。倒是你偷跑去現場檢證的成果如何?有沒有靈光一閃想到甚麼?」

  「靈光一閃倒是沒有,不過察覺到一件事。」

  「哦?甚麼事?」

  「兇手埋伏在陰暗處,等被害人跑來,突然從正面刺殺他──照目前的狀況看來,可以這麼推論吧。可是用這個方法,很有可能會被別人看到。因為躲在那裡,要是有人從被害人反方向的地方過來,兇手也不知道。現場很暗,再加上道路彎曲,沒辦法看得很遠。最好的證明就是,巡邏員警接近我時,我也沒察覺。如果是計畫性的犯案,會用這麼有風險的手法嗎?」

  本宮皺起眉頭凝視新田的臉。

  「怎麼了嗎?」

  「沒甚麼,我只是覺得你講的很有道理。所以,你是怎麼想的?」

  新田聳聳肩:「我也不知道。」

  「搞甚麼,原來你也不知道呀。」

  「所以我剛才說不是靈光一閃啊。」

  本宮哼了一聲說:

  「在現場附近有發現菸蒂吧。剛才稍微問了一下,工地關係者說沒人知道是誰抽的。那果然是兇手抽的吧。現在也在進行DNA分析了。你剛才用『風險』這麼合情合理的詞,可是這種兇手不會想這麼多。沒有目擊者,只是兇手運氣好。」

  「真是這樣嗎?」新田難以釋懷,但沒再多說甚麼。

  兩人就這樣搭乘地鐵前往遇害的田所昇一的辦公室,途中談著昨晚的事。

  辦公室在面向六本木通的大廈裡。接待新田與本宮的人姓岩倉,他是田所昇一的部下,也是最資深的員工。

  「只能說太令人驚嚇了。我們從昨天就震驚到無法工作。各店的負責人都驚慌失措。不知道是誰幹的,真的把我們搞慘了。」岩倉說的時候,黑框眼鏡裡的眼睛東張西望地不停轉著。

  「最近,田所先生的周遭,有沒有發生工作上,或是私人糾紛?」

  「要說糾紛的話,工作上是有幾起糾紛。不過都是溝通就能解決的事,我不認為和這次的命案有關。」

  「有沒有因為工作關係,而遭人怨恨的事?比方說,強行把誰解雇了。」

  岩倉打直背脊,激烈地搖手說不可能。

  「社長是對工作很嚴謹的人,絕對不會做不合理的事。雇用人的時候,一定會徹底調查,直到判斷能用這個人為止,通常要花很多時間。相對地,一旦雇用就很少叫人辭職。正因如此,各店的店長都感受到社長的義氣,很努力為公司打拚。」

  「可是也有人會因為這種高度的期待感到壓力吧?因此變得神經質之類的。」

  岩倉搖搖頭,彷彿在說你不懂啊。

  「社長不會逼迫下屬。不僅如此,他還很為員工的精神面設想。例如他會跟部下說,家庭比工作更重要,還命令我們,無論再忙都要確保和家人共度的時間。」

  「是美式作風啊。」新田說。

  岩倉點頭。

  「日前也發生過這種事。有個部下去年生了女兒,社長看到他在加班把他罵了一頓。你知道為甚麼嗎?」

  新田不知道,默默地搖頭。

  「因為那一天是三月三號,也就是他女兒的第一個女兒節。社長知道這件事,質問他為甚麼這麼重要的日子不早點回家。還說不重視家人的人,也不會重視客人,所以做不出好工作。」

  「原來如此。這番話不能讓我老婆聽到。」本宮說得感觸良深。

  他們也問了岩倉以外的員工,大家說的都一樣。雖然不至於把田所昇一說成聖人君子,但非常有人望,受到部下的愛戴。被社長提醒要重視家人的人,不止一兩個。

  「好像不是工作上的過節啊。」走出辦公室後,本宮以疲憊的語氣說:「部下對他的評價不錯,似乎也沒有遭客戶怨恨,再加上那方面好像也很乾淨,實在看不出有甚麼問題。」

  「那方面」指的是女性關係。剛才也婉轉問了員工,田所昇一有沒有可能有情婦,所有員工都斬釘截鐵地否定。還說那麼重視家庭的社長不可能做這種事。

  「可是,任誰都有背後的另一張臉。所以我們現在才要去酒店吧。」

  「是沒錯啦,不過我覺得大概會落空。」

  兩人現在要去的地方是田所昇一用來接待應酬的酒店。從辦公室用走的就能到的距離。他們抱著些許期待,或許在這裡可以找到和田所昇一關係密切的酒店小姐。

  但坦白說,新田的看法也和本宮一樣。這次的被害人,可能沒有情婦。這不是人性的問題,而是實際就事論事。據岩倉所言,田所昇一是個相當忙碌的人,應該沒時間搞外遇。

  六本木通的步道依然人潮擁擠,而且外國人很多。新田他們的前面,就有個黑人男子在向年輕女孩搭訕。

  新田停下腳步,忽然想起一件事。

  本宮發現他駐足,回頭問他:「怎麼了?幹麼不走了?」

  「要不要去喝杯咖啡?」

  「啥?」

  「我有事想跟你商量。要不要聽聽菜鳥刑警的話?」

  「你這傢伙,」本宮瞪著新田:「跟案子有關嗎?」

  「當然有關。」

  硬漢刑警前輩以評價的眼神打量新田後回答:「那就聽你說吧。」

  兩人走進一家自助式咖啡店,挑了靠牆的位子。旁邊兩個年輕上班族,看到本宮的臉就立刻起身離席。

  「剛才我說兇手埋伏在現場,看到被害人跑來就襲擊他,這有點不自然吧。」

  「對啊,你又想到了甚麼嗎?」

  「嗯。」新田放低音量繼續說:「會不會是兇手叫住被害人?」

  「叫住?」

  「想要刺殺正在跑步的被害人,機會只有擦身而過的一瞬間。」新田豎起雙手的食指,將右邊的手指戳向左邊。「可是這麼一來,萬一那時剛好有人來,恐怕會被目擊到犯行。但是,如果出聲叫住被害人,就有可能在確認沒有人的情況下刺殺他。萬一有人來了,他只要中止犯行就好了。」

  本宮啜了一口咖啡,一邊輕輕點頭,一邊將雙手交抱於胸前:「有可能。」

  「問題是叫住他的方式。如果是本宮先生會怎麼做?要怎麼叫一個在慢跑的人,他才會停下腳步?」

  「怎麼叫?」本宮皺起眉頭。「這沒有怎麼叫的問題吧。通常直接出聲叫他,他就會停下腳步吧?」

  「真的嗎?比方說,有人從陰暗處忽然叫你的名字,你或許會嚇一跳而停下腳步,但也會有所警戒。」

  「這個嘛……說得也是。那麼兇手是站在路邊嗎?」

  「我想應該不是。」

  「怎麼說?」

  「慢跑的人通常看著前方,要是看到路邊有人站著,通常會閃開吧。」

  「從現場的照片看來,那條步道很窄喔。」

  「正因如此。步道確實很窄,但那個時間幾乎沒甚麼車子。如果有人站在狹窄的步道上,跑者會改跑車道吧。那條路是單行道,不必擔心後方來車。想要叫住跑在車道上的人,必須發出很大的聲音。如果站在路邊的人大聲叫喚,跑者還是會警戒吧。」

  本宮焦躁地搔搔頭,從口袋掏出銀紙,將嚼完的口香糖吐在銀紙裡。

  「我沒慢跑過,無法想像。你到底想說甚麼?別在那邊裝模作樣,快說答案啦!」

  新田嘴角上揚,微微一笑。

  「我覺得只有這種可能,就是兇手從被害人的背後叫他。」

  「從背後叫?」

  「譬如說,不好意思打擾一下;或是你有甚麼東西掉了喔。被叫的人或許不會立即察覺到,但反覆說幾次,對方終於知道是在叫自己,應該會停下腳步。」

  「還反覆叫幾次咧,被害人可是在跑步喔。」

  「沒錯,所以兇手也跟著跑。據田所太太所言,被害人七公里跑四十分鐘。時速大約十公里。雖然不是很快的速度,但持續跑也不容易。況且背後有腳步聲接近的話,被害人也會有所警戒。」

  「這麼說的話……」

  「我剛才也說過,那是一條單行道。不能用車子或機車。」

  本宮的眼睛閃出銳利光芒:「騎腳踏車?」

  新田用力點點頭。

  「兇手躲在還沒到現場的某個地方。坐在腳踏車上等,確認被害人經過後,騎腳踏車追上去,從背後呼叫被害人。可能算好要在那個工地現場附近讓被害人停下腳步。被害人停下腳步,他就趨向前去,確認沒有目擊者便刺殺被害人──你覺得這樣如何?」

  本宮握拳抵在嘴邊陷入沉思,不久以食指指著新田說:

  「如果是這樣,那掉在現場的菸蒂要怎麼解釋?」

  新田搖搖頭。

  「那是兇手的障眼法吧。讓警方以為他躲在那裡,企圖阻撓辦案。」

  本宮噘起下唇,搔搔下巴。

  「有道理,這說得通。不過,接下來要怎麼找出兇手?現場附近沒有監視錄影器。光靠騎腳踏車這點,也無法進行訪查喔。」

  「不,我有相當不錯的線索。首先,我認為兇手是住在離現場不遠的人,畢竟他是騎腳踏車。」

  「我認識的朋友裡,有個從川口騎腳踏車到上野上下班的傢伙喔。」

  新田在自己的臉前搖搖手指。

  「請想想兇手的心理。犯案後,他應該想趕快躲起來。他應該會擔心萬一屍體很快就被發現,警方會立刻展開緊急調查。長時間騎腳踏車很危險。」

  「哼,或許有可能啦。」本宮一臉不是滋味地同意。

  「然後,另一個關鍵是那些菸蒂。五支都是同一個牌子,鑑識課也判定都是抽完不久的菸蒂。」

  「不過這是障眼法吧?因為不是兇手抽的,不能成為線索喔。」

  「真是這樣嗎?那我問你,換做本宮先生要怎麼弄到別人抽的菸蒂?數量五支,全部同一個牌子,而且還要抽完後沒多久的。」

  本宮霎時睜大眼睛,猶如被將了一軍。

  「找個吸菸處吧……不,這樣要五支也不可能。」

  「我也覺得不可能。更何況那是很多人抽菸的地方,菸蒂都混在一起。」

  「那就是餐飲店囉?」

  「是的。雖然禁菸的店越來越多,但也是還有設置吸菸區的店。」

  「從客人的菸灰缸裡蒐集菸蒂?兇手是店員嗎?」

  「不,這不可能吧。我認為不至於上班中溜出去犯案。」

  「確實如此。但是要從客人的菸灰缸偷菸蒂相當困難喔。就算等客人走了才偷,旁邊也會有人看到吧。」

  「一般的店是這樣沒錯。可是也有些店能輕易拿到別人的菸蒂。」

  本宮皺起眉頭:「有這種店?」

  「有啊。」新田指向地面。「雖然這裡全面禁菸辦不到。」

  「這裡?」本宮環顧店內,隨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自助式的店?」

  「答對了。自助式的店,客人要自己把用完的菸灰缸放回指定位置。」

  「我懂了。只要去回收處,就可以看到很多放著菸蒂的菸灰缸,要甚麼菸蒂任君挑選。」本宮望向遠方,嘖嘖有聲地喝光咖啡,然後眼神銳利地看向新田:

  「你蠻厲害的嘛,雖然是個菜鳥。」

  「這個推理不錯吧?」

  「訪查酒店的事往後延,先回去向組長報告吧。」

  「說是本宮先生的點子也無所謂喔。」

  新田如此一說,本宮狠狠地瞪他:

  「你說甚麼?你是看不起我嗎?」

  「對不起!」新田連忙道歉。「你不會做這種狡猾的事吧。搶別人功勞之類的。」

  「喂,新來的,你知道為甚麼是我們兩人一起行動嗎?照理說我和你,都應該和轄區的人搭檔辦案。這麼一來就可以把麻煩事全都推給轄區的人,照自己的步調去辦案。可是他們說照顧新人很麻煩,所以我才跟你搭檔的喔。」

  「我明白。真的很抱歉。」新田持續低頭道歉。

  「接下這種麻煩事,要是沒有特殊的好處我才不幹呢。搶別人的功勞?這種狡猾的事我當然會做。」

  「啊?」新田抬起頭。

  本宮鬆開領帶,陰森地笑了笑:「知道就好,趕快回總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