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遺憾

陶臨沅自知理虧,毫無怨言,從頭到尾只有一句話:「我只想見歲歲一面。」

話剛說完,正堂響起一聲冷笑。

他的態度徹底惹惱了五舅舅,殷鎮沛把手裡的茶杯狠狠擲到地上,站起來便準備教訓他,「你當歲歲是什麼?生氣便和離,高興便想見,趁我沒對你動手之前,趁早滾蛋!」

殷鎮沛是幾個兄弟中最沖動的一個,信奉一切事情都能用拳頭解決。當陶臨沅出現在楚國公府時他便想揍他,能忍到現在實屬不易。

陶瑾進來時正好看到這一幕,忙上前攔住他:「五舅舅,不要打我阿爹!」

她這個爹雖然混蛋,但到底真的疼愛她,他跟阿娘之間是一回事,眼睜睜地看著他挨打又是另一回事。

陶瑾拼命踮起腳尖,用兩只小手包住殷鎮沛的拳頭,仰起小臉可憐巴巴地懇求:「別打我阿爹好不好?」

殷家另外幾兄弟擔心老五的拳頭傷了她,老四慌忙把她拉到一邊,「叫叫別怕,你五舅舅就是嚇唬嚇唬他。」

陶瑾不信,一臉希冀地看向殷鎮沛。

殷鎮沛起初是真想狠狠揍陶臨沅一頓,但沒想到中途會殺出個小叫叫,在她期盼的目光下慢慢放下拳頭,立即換成一張慈祥柔和的臉,「你四舅舅說的沒錯。」說完轉向陶臨沅,惡狠狠地威脅了句:「快滾,國公府不歡迎你!」

老頭兒殷如一早就被幾個兄弟請回去休息了,他患有心疾,不能長時間逗留這兒,否則肯定會被陶臨沅氣得發病。是以堂屋只剩下他們五兄弟和陶臨沅,若不是陶瑾趕來,估計很可能把他大卸八塊。

然而陶臨沅非但一動不動,反而掀開袍裾,屈膝跪在他們面前:「請兄長讓我見歲歲一面。」

他頭微垂,神情堅決,端是見不到殷歲晴不肯罷休的姿態。

*

這幾天他在家裡想了很多,從他們成親到現在,一步一步究竟走了多少彎路。

造成今天的結果,全是他自作自受。又或者說是他太過糊塗,至今才醒悟對她的感情。

他們也曾恩愛過,只不過時間太短,短得幾乎記不清楚。現在回想起來,幾乎都是他們爭辯不休的畫面,他從沒好好疼愛過她,也沒承諾過她什麼,只有在她提出要和離的時候,他十分痛快地點了頭。

目下想起來,恨不得拔了當初的舌頭。

現在他們和離了,他連見她一面都難。他想看看她過得如何,想問問她是否真忘了他,可是卻連見面的機會都沒有。

難道只有他在後悔?

這才幾天,她已經要準備另嫁他人了。那個人身份比他尊貴,地位更是顯赫,日後會不會還對她很好?

只要一想到那場面,他便心口窒悶,嫉恨痛苦。

明明前不久還是他陶臨沅的妻子,何時便成了瑜郡王未來的正妃?

*

陶瑾看著他跪下,心中百般滋味,說不上來的難受。

阿娘不會見他的,他這就是何必?

他這麼做,只會讓幾個舅舅更厭惡他而已。

才剛這麼想,殷鎮沛便揚聲喚來侍從,毫不留情道:「把他趕出去!」

門外兩名侍從面面相覷,面露為難,不知是否真該動手。陶瑾哪能真讓他們趕走阿爹,畢竟他是來接她回家的,於是上前扶起陶臨沅:「阿爹,咱們走吧,阿娘不會見你的。」

陶臨沅抬頭,定定地瞧著她,好像她是唯一的希望:「她跟你說了什麼?」

「什麼也沒說。」雖然不忍,但陶瑾選擇實話實說,想讓他早點清醒,「阿娘跟我說過,她從不後悔跟你和離,你這又是做什麼?快起來啊……」

她拽了半天沒拽動,陶臨沅身形僵硬地跪在地上,腦子裡都是陶瑾那句話。

她從不後悔。

所以說,只有他一個人遲遲不能放下,多麼可笑。

或許是嫌他受的刺激不夠,方才殷家老大殷鎮清派去的丫鬟回來了,走入正堂清楚地回稟:「回大爺,六姑娘說不見。」

陶臨沅一晃,撐在地上的雙手緊握成拳。

殷鎮清聽罷點點頭,讓她下去,對底下的陶臨沅道:「聽見了嗎?不是我不讓你見,而是歲歲不想見你。」

他頓了頓,「你走吧。」

這已是他們最大的寬容,若不是顧念著兩家的顏面,幾個兄弟都恨不得將他打得滿地找牙。殷歲晴及笄之年嫁入陶府,如今過去十六年,竟落得一個和離的下場。

歲歲哪點配不上他?這門親事本就是陶家高攀了,彼時是看在陶松然跟楚國公交情深厚的份上,才會讓殷歲晴嫁給陶臨沅。這小子不懂得珍惜就算了,還糟蹋他們的寶貝妹妹。

他以為歲歲沒了他,就活不下去嗎?想得倒美,既然和離了,便沒有再要回去的道理。他們一定會再給殷歲晴找一門好親事,活活氣死他。

*

跟五個舅舅一一道別後,陶瑾抱著將軍踏上回府的馬車。

等了一會兒不見車夫出發,她好奇地掀開簾子問道:「為何不走?」

車夫示意她看外面,「回姑娘,大爺還沒走。」

循著他的視線看去,果見阿爹一動不動地坐在馬上,眼睛盯著國公府大門。剛才好說歹說,陶瑾才把他勸起來,誰知道這才剛出府,他便又成了這幅模樣。

陶瑾喟然長歎,「阿爹,再不走天就黑了。」

陶臨沅回過神來,恍惚應了聲是,「……走吧。」

馬車啟程,車輪轆轆,緩緩往街巷另一頭走去。沒走多遠,便聽簾外傳來陶臨沅略顯急切的聲音:「叫叫,阿爹先不走,讓車夫先送你回府,你大哥正在府裡等著你。」說罷低聲交代了車夫幾句,調轉馬頭便往楚國公府的偏門騎去。

陶瑾忙掀起簾子,探出腦袋往後看時,他已經只剩下一個背影了。

*

楚國公府有一處側門,側門旁邊便是殷歲晴的搖香居。平常這門不會開,只有府裡的丫鬟出門購置物品時才會打開,陶臨沅過去的時候,這門自然是關著的。

他勒馬停住,穿過牆壁看向前方一樹樹的桂花瓣,盡管隔得有些遠,但已然能聞到淡淡花香。

殷歲晴喜歡桂花,每年此時便會用桂花做各種糕點,連她身上都是桂花馨香。

以前她給他做桂花糕時,他幾乎沒怎麼吃過。現在就算他想吃,也吃不到了。

陶臨沅站在門外許久,直至暮色.降臨,天上懸起一輪彎月。他抹了把臉,這才騎馬離去,只是那背影在沉沉夜色中,看著格外孤寂。

*

陶瑾比陶臨沅回來得早,她回到陶府時天還沒黑。正如陶臨沅所說,陶靖一早便在門口等著她回來。

五天沒見,陶瑾非常想他,尚未走下馬車便遠遠地叫到:「哥哥!」

她活蹦亂跳的,也不怕從馬車上摔下來。陶靖看得心驚膽顫,扶著她的手問道:「怎麼就你一個人回來了,阿爹呢?」

陶瑾踩在平地上,讓白蕊玉茗把她的東西搬下來,其中還有幾位舅母送的好幾盒首飾。她語氣輕鬆道:「阿爹讓我先回來,他要去個地方。我估計是偷偷找阿娘了,不過阿娘可能不會見他,所以他應該一會兒就回來了。」

陶靖一愣,「他找阿娘幹什麼?」

東西都搬得差不多,陶瑾便跟著他一起入府,「不知道。」

陶靖一陣沉默,沒再多問。

兩人走入後院,站在重齡院門口,陶靖忽然想起一事,從懷中掏出一幅請帖:「這是京兆尹府前天送來的帖子,你打開看看。」

前天送的?陶瑾連忙拆開,便見上面字體娟秀,下面的署名是孫啟嫣。

她仔細看了看內容,原來是孫啟嫣邀請她這月初七去梨春園聽戲。今兒個已經是初六了,正好就是明天。

幸虧她回來得及時,否則便要錯過孫啟嫣的邀請。

梨春園說是一家戲園子,其實也是一家茶肆,是孫啟嫣的母親劉氏娘家的家業。

陶瑾把帖子收好,問陶靖道:「哥哥明天有事嗎,你明天送我過去吧?」

陶靖疑惑:「怎麼了?」

他明天確實沒什麼事,但陶瑾一般很少要求他接送,是以一時間有些稀罕。

陶瑾翹起唇角,使出最拿手的撒嬌,「你送還是不送嘛?」

陶靖招架不住,當即點頭應下,「送,送送。」

她這才心滿意足地笑彎了眼睛,這麼做純屬是為了給孫啟嫣和他制造機會。上回他們倆在京兆尹府遇見,便再沒接觸過,若是照這速度下去,不知道兩個人何時才能修成正果。

上輩子他們倆便因為種種原因沒能在一起,這輩子陶瑾說什麼都要撮合他們。

要說拆散他們的罪魁禍首,便是何玉照無疑。

陶瑾之所以恨她入骨,是因為她曾做了兩件不能原諒的事。

*

將軍來到陶府半年後,她因為嫉妒宜陽公主待陶瑾比她這個親女兒更好,便下毒害死了將軍。

再過一年,陶瑾行將及笄那個月。

她特意支開她倆的丫鬟,找來幾個男人圍截了她和孫啟嫣的道路,意圖對她行不軌之事。

孫啟嫣為了救她,被那幾個歹人迫害,遭受凌.辱。

那正是孫啟嫣跟陶靖談婚論嫁的時候,經過這件事,孫啟嫣自覺配不上陶靖,便讓父親退了這門親事。陶靖每日活在痛苦自責之中,退親不久,便傳出孫府大姑娘自縊身亡的消息。

阿娘死了,孫啟嫣也死了,大哥心如死灰,當年便離開了陶府,從此不知歸處。

所以陶瑾恨何玉照,不是沒有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