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瑾是個護短的主兒,只要是她劃為自己的東西,哪怕別人說一點不好,她都會不高興。
正因為如此,當李府三姑娘用嫌棄的口吻說起孫啟嫣時,陶瑾毫不猶豫地回擊了她。陶瑾覺得孫啟嫣很好,哪哪兒都好。
李府三姑娘被她噎得一聲不吭,面子有些掛不住。
她是見旁人都不待見這位孫姑娘,便以為陶瑾也跟別人一樣,於是先挑了個話頭,卻未料想惹得陶瑾不高興。在長安貴女這個圈子裡,最受歡迎的就是陶瑾和何玉照兩人,她們不僅身份尊貴,性格更是強勢,說話很有威望。其他的姑娘總愛圍著她倆溜須拍馬,這李家三姑娘便是其一。
李雲華哂笑,尷尬地放下花卉牡丹紋茶碗,「叫叫……何時跟她認識了?」
陶瑾打開食盒,把裡面的糕點一樣樣端出來,有府裡做的桂花杏酪、杏仁豆腐等不能隔夜的點心,還有祥瑞軒的棗泥芙蓉糕、紫薯山藥糕、奶香松瓤卷酥、艾窩窩和豆面糕等等……
末了一個石桌實在擺不下,陶瑾便撿了幾樣喜歡吃的,剩下的都分送給她們的丫鬟食用。那幾個丫鬟露出喜色,連連道了好幾聲謝。
趁著孫啟嫣和何玉照尚未走來時,陶瑾抬起頭對李雲華道:「要說何時認識的?真是很久了。」她給每人碗裡都倒了一杯清茶,似是跟她們都說著,「我一直拿孫姑娘當姐妹看待,你們對她不敬,便是對我不敬。」
幾人沒想到陶瑾竟如此護著她,一時無聲,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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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何玉照已經過來了,她今日打扮得十分明艷,朱紅牡丹長襖外披著一件繡金孔雀披風,頭戴珠翠,跟她的個性一樣張揚。相反孫啟嫣就顯得淡雅許多,她穿著月白暗地纏枝蓮紋短襖,外頭僅穿一件杏紅豎領披風,她生得高挑纖細,如此一來,愈加顯得身姿窈窕。
何玉照來到跟前也不跟她說話,徑直走到一邊的石凳上坐下,大抵是在生氣她邀請了孫啟嫣。
陶瑾沒有理她,上前招呼孫啟嫣坐下,提起彩漆茶壺給兩人各倒了一杯洞庭君山,「你們總算來了,架子端的比我還大,居然讓我等你們好一陣子。」
聞言,定國公府八姑娘歐陽挽掩唇吃吃地笑,「郡主說大話一點也不害臊,分明是剛……」
陶瑾不動聲色地斜過去,她雖還在笑,但卻不再多嘴了。
何玉照沒好氣地喝了口茶,無奈茶水滾燙,她被燙著了舌尖,皺著眉頭越發不悅:「還不是昨晚下了場雪,車夫不敢走得太快,足足在路上耽誤了一個時辰。」
兩家路途不遠,平常只需走半個時辰便到,怎的今日花了這麼長時間?
何玉照當然不會告訴陶瑾,她忘了準備她的禮物,是以中途拐去了西市一趟,去首飾鋪子選了幅適合她的頭面,這才趕來陶府。
正想著,見陶瑾跟孫啟嫣關系親暱,幾乎把她晾在一邊,登時不高興地把盒子拍在桌上。
這盒子是用黃花梨所制,上頭施以雲紋浮雕,手工精細,一看便知珍貴。何玉照把盒子推到陶瑾跟前,示意她打開看看:「送給你的。」
陶瑾拿在手裡翻看了看,對她的禮物絲毫不感興趣,但還是得裝出一副歡喜的模樣,「是什麼?」
一邊說一邊打開,只見裡面是一整幅頭面,從金翠貓眼花鈿到雙魚簪釵,再是如意眉心墜,還有一對金鑲玉燈籠耳墜。不得不說,何玉照出手還是十分闊綽的……
陶瑾來不及盒上蓋子,已被眼尖的李雲華瞧見了,她咋咋呼呼道:「這幅首飾我在香乘齋見過,價值可是不菲,玉照對叫叫真捨得!」
陶瑾不著痕跡地蹙了下眉,在眾人面前蓋上盒子,交給身後的玉茗,讓她拿回房間收好,「怎麼個不菲法?」
李雲華還要說,被何玉照狠狠剜了一眼,嫌她太吵:「你問問在座的人,誰把你當啞巴?」
這麼隱晦的諷刺李雲華怎會聽得出來,她居然真的去問歐陽挽了,可惜歐陽挽也不搭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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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瑾正要拿前面的艾窩窩,忽然覺得手背冰冰涼涼的,定睛一下,原來是一片雪花落了下來。
她抬頭往天上看去,稀稀疏疏的雪花從天而降,像春日漫天飛舞的柳絮,迷亂人眼。好在雪並不大,她們坐在八角亭下,一時半刻不會被影響。正準備叫白蕊去準備火爐,便左邊的何玉照問:「叫叫,方才的頭面你不喜歡?」
陶瑾不解地睇過去,唇邊溢出一抹笑,「喜歡呀,為何這麼問?」
何玉照微微皺眉,依著多年來對她的了解,她要是真的喜歡,肯定不是這個反應。
難道她看出這是她臨時準備的?何玉照猜不准,正要借機跟她多說幾句話,誰知道她竟又跟那商賈之女湊到了一塊。
何玉照對孫啟嫣越看越不順眼,好像自己手裡有一個東西,無緣無故地被她奪取了。
沒有她之前,陶瑾分明只跟她最要好。
何玉照霍地坐起來,毫不掩飾地瞪了孫啟嫣一眼:「你既然來了,不知準備了什麼禮物?我倒想看看,商人家的子女能有什麼眼光。」
話音將落,在座有不少人把目光轉向此處,或多或少帶著看熱鬧的心態。她們一開始就不認同孫啟嫣來這裡,目下好不容易有人挑起頭,當然沒站出來打圓場。再說這打頭的人是何玉照,宜陽公主的女兒,可不是她們能得罪得起的。
場面忽而靜下來,只有亭外的雪花不斷飄進來,有越下越大的趨勢。潔白雪花落在陶瑾的肩頭,有一些躥進她脖子裡,她禁不住打了個激靈,把何玉照拉到一邊:「你這是什麼意思?」
何玉照甩開她的手,余怒未消:「我就是看她不順眼!」
不順眼便要給人難堪?陶瑾一向看不慣她的作風,聽見這句話,不禁想起她上一世的所作所為。是不是她後來看她也不順眼,所以才會找人對她下手?
陶瑾問她:「那你看誰順眼?」
何玉照把目光往在座的人身上一少,竟沒一個能入得她眼的,最後目光還是停在了陶瑾身上。
陶瑾了然地哦一聲,無情地道:「可是我看你不順眼,因為你對孫啟嫣無禮。」
兩人在一起,互相嫌棄的話沒少說過,是以何玉照沒有多想,還當她是故意噎她。
偏偏她不肯低頭,繼續剛才的話題,「我說的沒錯嗎?不然她來了這麼久,為何卻連份禮物都沒有?莫非是拿不出手?」
那邊孫啟嫣怔了怔,不打算再沉默下去,於是橫下心來,讓丫鬟去府外馬車把東西取來。
本來她是想等宴席散後,單獨送給陶瑾的。沒想到卻被逼到這步境地,只好拿出來獻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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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丫鬟去而復返,手裡捧著個朱漆托盤,上面用紅綢蓋著,從門口到梅園的這一段路便落了一層白雪。
丫鬟捧到孫啟嫣面前,她解開紅綢抖去上面的雪花,「這是我為叫叫繡的褙子,還有一方絹帕。」
何玉照一聲嗤笑,還當是什麼寶貝東西,不就是一件自己做的衣服,有什麼了不起的?
正欲嘲諷,跟前的陶瑾已經迎了上去,拿起托盤裡的褙子展開,待看清上面的針線花紋後,忍不住唏噓大歎。
「這都是你自己繡的?」她扭頭驚喜地問孫啟嫣。
孫啟嫣抿了下唇,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陶瑾喜愛不已地摸了摸上頭的花葉,這是一件櫻色暗地寶相花紋褙子,是用上等的布羅,花邊繡芙蓉綠葉,無比精細,可以看出每一針一線都是親手繡上去的。她簡直愛不釋手,若不是外頭太冷,真想馬上就換上試試。
她又去看那方絹帕,帕上的花紋跟褙子一樣,並在角落裡用彩線繡了兩個小字——叫叫。
這樣漂亮的衣服,就連錦繡閣的師傅都自愧不如。
那些想笑話孫啟嫣的姑娘們,此時全都噤了聲,恐怕沒一個能趕上她的女紅。
「真漂亮!」陶瑾毫不吝嗇地稱贊了句,轉頭詢問孫啟嫣,「這兩樣東西你共繡了多久?」
孫啟嫣柔柔地笑了笑,「沒多久。」
她不說實話,端著托盤的丫鬟看不過去了,忍不住多嘴道:「郡主有所不知,這繡活比一般的還要精致,姑娘自從得知您要過生辰後便著手準備,有時一下午只能繡兩片葉子,總算是趕在昨晚完工了。」
陶瑾感動得不得了,轉而想到一個問題,「可你怎麼知道我的尺寸呢?萬一大小不合適怎麼辦?」
孫啟嫣倒不擔心:「我看過了,你跟我阿妹身高相仿,比她還纖細一些。我常給家人做衣服,是以對尺寸很有把握,這點你無需擔心。」
還有一點她沒有說,陶瑾雖然比阿妹纖瘦,但是胸前卻比阿妹挺翹。十三歲的小姑娘,生得正正好,真是教人羨慕。
她倆只顧著自己說話,把別人都撂在一邊,何玉照不痛快地嚷嚷了句:「你們姐妹情深,我就是多余的那個!」
說罷招呼丫鬟往外走,因著生氣,竟連傘都不拿了。
她足下生風,很快消失在梅園門口。孫啟嫣略感不安,看了看何玉照離開的方向,又看了看陶瑾:「她是……」
陶瑾不以為然地擺擺手,「她就那樣,你不用放心上。」
孫啟嫣點了點頭,沒有多言。
她知道何玉照不喜歡自己,她那樣的家世,鮮少有人會看得上她。陶瑾是第一個對她表露友好的姑娘,她一直心懷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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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玉照離開後,其他姑娘也相繼離去。方才還熱熱鬧鬧的亭子,轉眼只剩下她們兩個人。
孫啟嫣愧疚得不行,站在石階上看她們的背影:「都是因為我,才讓你們鬧矛盾……」
陶瑾雙手托腮,不以為然地翹起粉唇:「不是你的錯,她們走了,我反而覺得清靜。」
那幾人跟她關系雖好,但都不是真正的交心。上輩子她心疾喪命,她們可沒一個來看過她。
走了也好,她從一開始便沒指望過她們。
白雪簌簌而落,在地面積了薄薄一層。雪景擋住了遠處的視線,孫啟嫣忍不住伸手接雪,掌心落得冰冰涼涼,有種透徹心扉的感覺。
遠處似有人影走來,他走得很快,不多時便來到兩人跟前。
孫啟嫣伸出的手來不及放下,就這麼楞楞地遞到他跟前,臉頰騰地紅了。
陶靖看清她後,點頭一禮,「孫姑娘。」
孫啟嫣慌忙地把手背到身後,磕磕巴巴道:「陶大公子。」
按理說這裡是陶府,她遇到陶靖實屬正常。偏偏她怎麼都沒想過是他,讓他看到了最傻的一面。
孫啟嫣很懊惱。
陶靖手裡持著兩把油傘,是過來接陶瑾的。他剛才聽丫鬟說梅園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這才過來,沒想到孫啟嫣還在。
想到剛才看的那幕,他好意提醒:「外頭很冷,孫姑娘仔細風寒。」
孫啟嫣臉頰更紅,「……多謝陶大公子提點。」
陶瑾正在後面看得津津有味,陶靖已走上前來,遞給她一把油傘,「阿娘來了,正在府外等著,你去看看吧。」
陶瑾霍然抬頭,既驚又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