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垂釣

山莊後面有一條通往半山腰的小路,道路平坦,路旁碎石堆砌,從雪下冒出清脆的嫩草,破土而出。路上的積雪基本已經消融了,走起路來十分輕快,陶瑾不一會兒就把陶嫻遠遠地甩在後頭。

陶妘不大理解:「阿姐為何不等嫻姐姐?」

眼看著快到目的地,陶瑾不好再把她拋下,便停在路邊等她。陶瑾拿絹帕墊在石頭上,坐在上頭歇歇腳,「我不是不等她,我是見她比上回見面又胖了,便想幫她鍛煉鍛煉。」

好在陶嫻尚未追來,沒有聽到這句話,否則可不會善罷甘休。

陶嫻並不多胖,只是有些豐腴而已,雙頰肉呼呼的,不如陶瑾說得那麼誇張。不過她體力不行倒是真的,這不沒走幾步,便又扶著樹幹喘氣了。

陶瑾和陶妘等了她一會兒,她終於追上來,大冬天熱了滿頭的汗:「阿姐別走這麼快……」

陶瑾從白蕊手裡接過絹帕,好心遞到她手中:「多跑動跑動對你的身體好,你看你現在面色紅潤,一定是氣血充足,日後記得多走動才是。」

能把胡話說得這麼頭頭是道的,恐怕也只有她一個人了。

陶靖搖了搖頭,「休息好了就走吧。」

這條山路真是夠長的,除了陶嫻之外,好幾個丫鬟也都喘起氣來。陶瑾因為一邊走一邊跟陶妘說話,是以沒覺得多遠,直至林中一抹綠色映入眼簾,才恍悟他們已經到了。

這裡有一座碧青湖泊,面積巨大,湖面冰雪開始融化,有許多冰塊漂浮在水面上。水下游魚攢動,清澈見底,真是湖光山色,美不勝收。

何玨跟何玉照在湖畔一塊空地上烤火,火上架著一只烤得茲茲冒油的鹿,鹿肉溢香,老遠便能聞到。何玨在添柴,何玉照便站在一旁觀看,另一邊是坐在輪椅中的陸遙,正在指揮僕從往鹿肉上抹香料。

何玉照抬頭向他們看來,見陶瑾身邊沒有孫啟嫣,臉上露出一絲喜色,很快被她收起了。

上回兩人不歡而散,她至今憋著一口氣,等陶瑾上門向她賠罪。可是這都過去好幾天了,也不見她有任何動靜,就連前天向皇後祖母請安,她都沒跟她說一句話。

不說就不說,有什麼大不了的。

何玉照越想越生氣,正好何玨提議在湖邊烤肉,她便一起跟了過來。何玨說要叫上陶瑾等人時,她沒有同意也沒有反對,算是默認了。

當人過來之後,她把頭扭向一邊,佯裝忙碌地幫何玨遞柴火。哪想何玨根本用不著她,嫌她麻煩便打發她到一邊去,「姑娘家不適合做這些,正好瑾娘來了,你過去跟她一塊玩去。」

何玉照看了看那邊,陶瑾正在用初春的嫩草和小花編帽子,不一會兒就完成了一個,戴在陶妘頭上。幾個小姑娘圍在一起說說笑笑,愈發顯得她形單影只。

*

好在來的人不多,且都是熟悉的人,否則這場合委實不適合她們。

想想也是,要真有那麼多少年郎,陶靖一定不會帶她們過來的。這裡人中,除了何玨、陸遙之外,還有兩個去湖邊接水捕魚了,相互之間都是從小到大的好兄弟。

陶瑾、陶妘和陶嫻在另一邊,跟他們隔著幾顆桐樹的距離,彼此之間聽不到對方說的話。他們烤好肉之後便讓僕從送過來,讓她們幾個姑娘先品嘗。

樹下剛好有幾塊平整的石頭,她們便坐在石頭上,不至於地面融化的雪弄葬髒了衣服。

何玉照終於沉不住氣了,三兩步來到她們跟前宣布道:「這肉是我跟哥哥一起烤的,你們就這麼吃了?」

她的意思是,起碼應該跟她客套幾句話。

陶瑾不願意弄髒了手,便讓白蕊撕成一小塊餵她。她一面編花環,一遍朝白蕊抬了抬下巴,咬住鮮嫩噴香的鹿肉,「謝謝啊。」

何玉照都要氣死了,她是想讓她感謝她,但不是這種態度!

肉香滿溢,陶瑾覺得十分好吃,便多吃了幾口。抬頭見何玉照氣的臉都青了,想到她的壞心眼,心中無比感觸。印象中上輩子這時她們還很要好,她是從何時開始改變的?她為何這麼恨自己?

陶瑾一心想弄個清楚,便收斂起對她的恨意,把編好的花環遞了出去:「送給你,要嗎?」

何玉照才不屑呢,她正要拒絕,便見陶妘和陶嫻頭上分別戴著一頂,拒絕的話怎麼都說不出來。她上前走了兩步,停在陶瑾幾步之外,「難看死了。」

話雖這麼說,雙手卻很誠實地接了過去。

說實話,陶瑾編的花環一點也不難看,她手巧得很,什麼東西在她手中都能化為神奇。就像這一個簡陋的花環,卻編得精致好看,翠綠的草籐上點綴著幾朵粉白小花,讓人看了都不忍心戴。

陶妘頭上頂著花環卻面無表情,她不喜歡吃鹿肉,總覺得把那麼可愛的小動物烤來吃實在太殘忍了。於是便分食給幾個丫鬟,她在一旁捧著茶杯啜飲。

不得不說何玨準備得很周全,碗筷一應俱全,連茶葉都帶上了。

*

收下陶瑾的花環之後,何玉照心情明顯好了很多。

本來嘛,正如宜陽公主說的那般,小姑娘家吵吵鬧鬧再平常不過,沒兩三天便和好如初了。

不過這句話在陶瑾身上行不大通,她跟何玉照,只是面上裝得要好罷了。該不顧忌情面的時候,她一定不會手下留情。

何玉照不知她心中所想,端著一個白釉繪水仙紋的碟子過來,碟子裡放著一條烤得金黃的鯉魚,「叫叫,這是我哥哥親手烤的,他烤這些東西可有一手了,你快嘗嘗。」

陶瑾從白蕊手中接過玉箸夾了一口,滋味確實不錯,鮮香細嫩,「嗯,很好吃。」

何玉照咧嘴一笑,讓她的大丫鬟翠眉分給陶妘和陶嫻兩人,「我吃著也不錯,可惜剛才鹿肉吃多了,這會兒吃不下了。」

正好陶嫻與她相反,她吃了好幾塊鹿肉,又把這條烤魚吃得一乾二淨,末了佯裝矜持,心滿意足地擦擦嘴:「味道還不錯。」

就是這副拿腔作勢的模樣,讓陶瑾很不喜歡。

陶妘從頭到尾沒吃幾口,她只顧著喝茶,不一會兒就變了臉色,一臉復雜地放下茶杯,捂住肚子。

這一幕被陶瑾瞧見,不必想便知道怎麼回事,剛才她喝了那麼多水,估計該忍不住了吧?

果不其然,陶妘站起來對她道:「阿姐,我去那邊走走。」

她不必說,幾個姑娘也知道怎麼回事,於是心照不宣,沒有說什麼。陶瑾不想跟何玉照待在一起,遂站起來道:「等等,我跟你一起。」

陶妘等她過來,兩人領著丫鬟,沿著湖岸一起往林子另一邊走去。

留下何玉照跟陶嫻沒話說。

何玉照拿著花環在手裡端詳,舉起來多次想戴在頭上,但一看到對面的陶嫻,便都放棄了。

陶嫻一心想討好她,笑著道:「玉照姑娘生得美,戴這個保准比您頭上發簪還要好看。」

真是個不會說話的。

何玉照撇撇嘴,沒有搭理她的話。

*

那邊陶妘和陶瑾走出一段距離,陶妘回頭看了看,見已經看不到那邊的人了,才拉著陶瑾轉到一棵梧桐樹後,「阿姐跟我到這裡來。」

陶瑾擺了擺手,站在原地沒動,「你快去吧,我在這裡等你。」

陶妘疑惑地看她:「阿姐難道不是……」

「我只是想出來走一走。」陶瑾跟她解釋。

若非逼不得已,她是一刻鍾都不想待在何玉照身邊,生怕自己忍不住對她動手。還不如借機跟陶妘出來,清淨清淨。

陶瑾往林子外面走了走,站在湖畔邊沿,岸上石頭結了一層霜,濕滑得很,一不小心便可能掉到湖裡去。她是個惜命的主兒,斷然不敢輕易上前,只在岸邊走了幾步。她撿起地上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揚手往湖心扔去。

咚地一聲,石頭沉入湖底,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誰?」

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她一跳,這才發現湖邊除她之外,還有另一個人。

循著聲音找去,那人被一顆粗壯的樟木擋住了身形,只能看到一條細長的竿子伸入水中。竿子一頭是絲線,一頭是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掌。

原來有人在釣魚。

想必她那一下把他的魚嚇跑了,陶瑾有點愧疚,「我不知道這裡有人,若是驚擾了閣下的興致,我這就給您道歉。」

那邊靜了一會兒,低沉的聲音有幾分熟悉:「叫叫?」

陶瑾正納悶這人是誰,那邊的人往前一傾,正是江衡。

他怎麼會在這裡釣魚?

真有閒情雅致。

反正這會兒沒事,陶瑾不介意跟他多說幾句。她繞到樹木後面,這才看清他不是一個人,還帶著李鴻和李泰兩個侍從。

陶瑾站在旁邊,偏頭好奇地打量他,「魏王舅舅為何會在這裡釣魚?」

蓋因他怎麼看,都不像會做這種事的人。

她猜的不錯,正是因為不像,所以他才會到這裡來培養耐心。他已經坐了兩個時辰,一條魚都沒釣到,剛才正想有魚上鉤,偏偏這小姑娘一塊石頭砸下來,成了一場空。

江衡重新掛上魚餌,一甩竿子繼續坐在岸邊等候,順便回答她的話:「整座山上只有這裡有水,你說我能去哪兒?」

他在軍營裡待習慣了,說話時不大講究禮數,就算他把陶瑾當成小輩,也沒拿出多少長輩該有的樣子。

陶瑾哦一聲,好奇地往他旁邊看了看,看到他左手邊有一個竹簍,「魏王舅舅釣到幾條魚了?」

江衡直接拿過竹簍,放到她跟前,「你數數。」

陶瑾湊上去看,裡面分明一條魚也沒有。

這是故意騙她嘛。

李鴻不想自家主子被小姑娘瞧不起,於是幫忙解釋:「剛才有一條魚正要上鉤,被姑娘的石頭驚走了,這才一條都沒釣上。」

江衡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這解釋還不如不解釋。

陶瑾遺憾地啊一聲,頓時變得無比愧疚,「那怎麼辦?我哥哥剛才也在捉魚,不如我拿過來一條送給您吧。」

「不必。」江衡直接拒絕了,他還沒到要小輩東西的地步。

不就是一條魚麼,他怎麼可能釣不到?

*

不多時,陶瑾正津津有味地觀看江衡釣魚時,那邊傳來陶妘的呼聲。

她大概解決完畢了,不過陶瑾現在還不想回去,便讓白蕊去把她和她的丫鬟叫過來。

陶妘過來之後,看到岸邊垂釣的魏王,驚訝之余恭謹地行了一禮:「見過魏王。」

江衡讓她無需多禮,一手搭在膝蓋上,一手持著魚竿,終於對她們的出現有了點興趣,「你們為何在此?」

陶瑾指了指湖畔另一邊,「大哥和何公子在那邊烤鹿,便把我們叫過來嘗嘗。魏王舅舅要不要過去?鹿肉味道挺好的。」

對於她的邀請,江衡搖了搖頭,「不了,你們小輩聚在一起,我去了只會徒增壓力。」

這麼一想好像也是,陶瑾便沒有勉強。

陶妘站了片刻,說要去那邊看一眼,陶瑾讓她不要走遠,等會兒還要一起回去,她點點頭,便領著兩個丫鬟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