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圍獵大賽最後一天,是女子狩獵比賽。
說是比賽,當然不如男人那般正規,都是一群姑娘婦人騎在馬背上,追趕幾只受驚的小動物罷了。這樣的比賽對於陶瑾來說沒趣得很,她喜歡那種激烈的追逐,而不是女兒家的玩鬧,所以她不能參加比賽,倒沒什麼好遺憾的。
聽說孫啟嫣也會參賽,真是稀罕得緊,印象中她似乎不會騎馬。除此之外,還有陶妘、陶嫻和何玉照等其他姑娘,場面較為熱鬧。
陶瑾就在冉雲居等她們的消息,殷歲晴陪著宜陽公主說話去了,她一個人頗沒意思。今兒個太陽暖融融的,她便搬了個杌子在角落地曬太陽,懷裡是同樣懶怠的將軍,沒多久便一起睡了過去。
因為山莊面積有限,冉雲居共有三進,大家共用一個院子。反正都是一家人,她在這裡也沒人覺得不妥。
殷家老二的次子殷箏和老三的長子殷策正在院裡切磋,兩人刀槍棍棒,一通吵鬧。這一幕恰好被殷家老二瞧見,殷鎮流奪了兩人的兵器,把他們趕到院子外面:「沒看到叫叫在休息嗎?吵吵鬧鬧成何體統,要練給我到外頭練去!」
殷箏平白無故挨了一頓罵,無奈地看向角落裡的小表妹:「阿爹,讓叫叫去屋裡睡不就行了?」
殷鎮流毫不講理:「屋裡有太陽嗎?回屋還怎麼曬太陽!」
得,無論怎麼說就是這麼小表妹最珍貴。倆人收拾了兵器來到院外,他們也疼愛這個小表妹,就是覺得阿爹和幾個叔伯對她寵得有些過頭了,簡直到了毫不講理的地步。
不過算了,到哪練都一樣,殷箏和殷策商量好地方,準備去永旭園後院一處樓閣下比試。
恰好在門口碰到正要過來的魏王,他們停下抱拳施禮,殷箏客氣地問:「魏王來找阿公?」
江衡剛從宜陽公主那回來,本想去看看何玉照情況如何,未料想她昨兒才被蛇咬傷,今天說什麼都要去獵場狩獵。宜陽公主勸不住她,只能任由她去了,目下正在屋裡跟殷歲晴抱怨。
江衡回去的路上臨時改了主意,不知不覺便繞到冉雲居來。
殷箏這個問題倒把他問住了,他是來看楚國公的嗎?似乎也沒什麼要緊事,他便順口道:「許久沒找他下棋了,今日最後一天來找他切磋切磋。」
殷箏心領神會,讓開路請他進去。
江衡見兩人一人拿著一個長棍,不由得問道:「你們是去做什麼?」
殷箏笑了笑道:「說出來讓魏王笑話,我和四弟去切磋切磋武藝。」
江衡一笑,「為何不在自己院中?」
殷箏道:「表妹在院中,父親擔心我二人魯莽傷到了她,便讓我們到別處去。」說著與江衡辭別,踅身往另一邊走去。
*
楚國公殷如沒別的外孫女,這個表妹指的誰,不言而喻。
那個小不點也在?
江衡從影壁後面走出,院內陽光柔和,光線充沛。他往院裡看去,果然在一處牆角下看到倚著牆壁熟睡的小姑娘,她的湖色小襖和淺綠裙子跟腳下嫩草的顏色相近,青翠欲滴,嬌葩初綻。
陽光下白嫩的小臉如羊脂白玉,光潔通透,白得讓人想忍不住多看兩眼。江衡不由自主地想起昨日在湖畔握住她手時的觸感,柔軟光滑,不知道臉上是否也如此?
小姑娘粉唇翕動,長睫在眼窩下形容一圈陰影,粉嫩拳頭揉了揉眼睛,有漸漸轉醒的趨勢。
丫鬟早在一旁準備好了,適時地遞上一碗溫茶,她抿唇喝了兩口潤喉,抬眼正好覷見不遠處的江衡。
大約是還沒睡醒,小不點顯得呆呆的,半響才站起來道了句:「魏王舅舅。」
江衡走近兩步,看見她鬢角有幾根發絲睡得翹了起來,毛茸茸地擋在臉前,手抬了抬,想為她撥開,最終又放下。「怎麼睡在這裡,不怕著涼?」
陶瑾彎眸一笑,比頭頂的太陽還要耀眼,乖乖的,很可愛:「今天日頭暖和,我就來這裡曬曬太陽,誰知道坐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所幸今天陽光充沛,不至於睡一會兒就著涼。
江衡正要說話,那邊寒光端著托盤走了過來,見到江衡先行了一禮,隨後才對陶瑾道:「這是姑娘剛才要的糖蒸酥酪,還有皇上昨兒賞賜的櫻桃,還新鮮著哩,姑娘快嘗嘗吧。」
正值初春,櫻桃剛剛成熟,皇上只賞了跟前幾位幾位寵臣,楚國公便是其中一位。殷如知道外孫女愛吃,大部分都送給了陶瑾,對她的寵愛可見一斑。
陶瑾露出喜色,忍不住挑了一顆最圓的蘸了蘸糖蒸酥酪,放入口中,瞇起一雙月牙似的眼睛:「真甜。」
唇邊沾了點白白的酪,她伸出粉紅的小舌頭舔去了,正想吃第二顆。
余光瞥見江衡還在,不好意思吃獨食,便將盛櫻桃的碟子捧到他跟前,「魏王可要嘗嘗?」
江衡對這些水果沒有特別的偏好,不過見小姑娘吃得如此滿足,便拿了一顆,「為何要蘸酪?」
陶瑾熱情地道:「蘸了會更好吃。」
於是又重新端來糖蒸酥酪,滿懷希冀地想讓他蘸一蘸。江衡便在這種注視下,蘸了一顆放入口中。
*
太甜。
估計只有姑娘家愛這種吃法,他見小姑娘又拿了幾顆送給其他丫鬟,末了才想起關照他,「魏王舅舅來找我外公嗎?」
江衡點點頭,「楚國公可在?」
陶瑾遺憾地告訴他,「你來不巧,外公半個時辰前出門去了,這會兒還沒回來呢。」
正是因為官員們都住同一個山莊,來往很是便利,楚國公幾乎每日要出去串門子,不到傍晚不會回來。
那還真是不巧,江衡笑道:「看來本王只能改日再來了。」
陶瑾擔心他有什麼急事,便順口問了一句:「你找外公何事?」
並非什麼大事,江衡道:「下棋。」
陶瑾哦了一聲,這個她還真幫不上忙,她對下棋沒有興趣,不能替他排憂解難。於是好心好意道:「等外公回來我會告訴他的。」
「那本王先回去了。」江衡頷首,轉身欲走,忽地想起一件事,「昨日那條魚你如何處置的?」
陶瑾眨巴兩下眼睛,能怎麼處置,他送給她不就是讓她吃的嗎?
於是想也不想道:「我讓廚房燉湯喝啦。」
末了還感激地補充:「魚肉很新鮮,魚湯很香,多謝魏王舅舅。」
江衡頓了半響,少頃啞然失笑,「不必客氣。」
用一條草編的鯉魚換一條真鯉魚,怎麼算都是她占了便宜。陶瑾終歸有點不好意思,畢竟那是他釣了好幾個時辰才釣到的,早知道應該把魚湯分一半給他。為了彌補這份人情,她琢磨了會兒問道:「馬上就到上元節了,魏王舅舅有沒有什麼想要的?」
江衡睇過來,「你要送本王?」
陶瑾毫不忸怩地點頭,「每當上元節時候,我都會禮物給家中長輩,今年多您一個,也不算什麼。」
江衡有一瞬間沒說話。
直至陶瑾又喚了他一聲,他才說道:「不必費心了,上元節之前我便要回松州去,恐怕沒機會收到你的禮物。」
這麼早就回去了?那邊叛亂不是已經平定了嗎?
陶瑾在心裡疑惑了一下,只能就此作罷,「魏王舅舅何時回去?」
她沒聽別人說過此事,還以為他會等過完春天再回去呢,沒想到竟這麼早。
江衡算了算日子,「還有十日左右。」
這麼說是在上元節前一天,陶瑾沒在這問題上多做糾纏,識趣地笑道:「那就只能等你回來再送了。」
江衡微微彎唇。
這一去不知多久才能回來,松州近來又出狀況,必須等他回去處理。他本想待上元節之後再回去,目下想來怕是沒機會了。
*
沒等陶瑾把江衡送出冉雲居,便有僕從匆匆忙忙闖了進來,見到江衡也在,撲通跪在地上:「小人見過魏、魏王。」
接著匍匐到陶瑾跟前,說話都不利索:「姑娘,出出出事了……」
陶瑾擰起眉頭,讓他冷靜下來,「何事你慢慢說。」
這僕從叫袁青,是陶靖身邊的人,這會兒好不容易平靜下來,便將事情緣由一五一十說了一遍。「小人跟大公子一同出了山莊,正好看到玉照姑娘對孫姑娘動手……」
原來陶靖因事提前下山一趟,恰好遇到獵場裡的何玉照與孫啟嫣兩人,何玉照不問緣由,拉弓便朝孫啟嫣射去。孫啟嫣馬術不精,躲避不及,硬生生被她射中了肩膀,眼下已被陶靖送回鷓鴣院中。
鷓鴣院是孫家暫居的院子,距離冉雲居不大遠。
陶瑾聞言心中一驚,沒想到何玉照竟如此不講理,光天化日之下傷了孫啟嫣。她上輩子沒參加圍獵大賽,不知還有這樣的事,登時胸口升起一團怒火,「傷得嚴重嗎?帶我去看看。」
袁青答道:「大公子已經讓人請了大夫,小人來時大夫尚未趕至,並不知道情況。只是當時流了不少的血,想來傷的不輕。」
太過分了,陶瑾緊咬下唇,舉步便往鷓鴣院走。
「此話屬實?」
她一時氣憤,忘了江衡就在一旁,聽到這一聲猛然回頭,便見江衡站在原地,臉色不大好地問袁青。
袁青跪在地上不敢起來,頭埋得越發低了,「句句屬實,不敢欺騙魏王。」
江衡問道:「玉照目下何處?」
袁青道:「玉照姑娘已經回了玉合院,完好無損,請魏王放心。」
玉合院是宜陽公主的住所。
江衡眉心微蹙,沒再說話,三兩步走在陶瑾身前:「本王先去玉合院一趟,叫叫,你去看看孫姑娘的傷勢。」
陶瑾點點頭,快步往鷓鴣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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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鷓鴣院,向丫鬟打聽出孫啟嫣的住處,陶瑾忙走了過去。
孫啟嫣房間門口站了幾個人,其中一個分外熟悉。陶靖忙走過去,「哥哥,啟嫣姐姐怎麼樣?」
陶靖袖子上沾上幾處血跡,偏頭見到她,皺著眉頭應道:「大夫正在裡頭查看,傷勢有點深,尚不知情況如何。」
他不能進去,唯有在外面等候。
陶瑾正要進去,京兆尹孫知禮從屋裡走出來,走到陶靖跟前不斷道謝,「多謝陶大公子救小女一命……」
陶靖連忙擺手,陶瑾在一旁等不及問道:「伯父,啟嫣姐姐還好嗎?有無大礙?」
孫知禮把大夫的話說了一遍:「箭尚在肩上,所幸沒有傷及髒腑筋脈,只是失血過多,需要好生調養幾日。多虧陶大公子及時把小女送回來,否則後果真是不堪設想……請再受老夫一拜。」
說著又要行禮。
陶靖哪敢承受,連忙扶他起來,「伯父快請起,孫姑娘與小妹交好,在下救她乃是理所應當,何況……」
何況什麼?
陶靖及時收住下面的話。
好在孫知禮和陶瑾都沒放在心上,陶瑾跟兩人說了一聲,便到屋裡查看孫啟嫣的狀況了。
孫知禮踟躕良久,問道:「老夫聽人說……這箭是宜陽公主與定陵侯之女所射?」
陶靖不想欺瞞,頷首道:「是。」
他親眼所見,何玉照手持長弓,對准了孫啟嫣的方向射去。正當他想阻止時已經晚了,眼睜睜地看著孫啟嫣中箭倒地。
事後何玉照蓋不承認自己所為,只說是要射孫啟嫣旁邊的兔子,失手才射中了她。
然而他當時看得清清楚楚,那兔子距離孫啟嫣有十幾步遠,她向來射術精准,怎會射偏這麼多?
孫知禮聽罷又氣又惱:「這……怎麼會這樣!」
他尚且不知何玉照是故意為之,若是知道了,不知會不會更加生氣?
陶靖暗暗沉了沉眸,不知何玉照跟孫啟嫣之間有過什麼過節,然而罔顧人的性命,隨意傷人,實在是有些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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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江衡正好趕到玉合院中,宜陽公主和殷歲晴在正堂喝茶,聽下人說他來了,忙叫人看座添茶。
江衡大步邁入門檻,不多寒暄,「玉照呢?讓她出來。」
宜陽公主不解他為何如此動怒,沉著一張臉沒有表情,已有許久不曾見他這樣。想要發問,但看了看他的表情,便讓人去請何玉照過來。
不多時何玉照前來,聽丫鬟說是江衡找她,端著一張小臉恭敬地問:「舅舅找我何事?」
話音將落,只見江衡面無表情,眉峰壓得極低,頓時心中有些慌。
她一向害怕這個舅舅,平常他不動怒時已極具危險,目下明顯生著氣,更加讓她畏懼了。
江衡向她看來,「我問你,圍獵大賽尚未結束,你為何這麼早便回來?」
這麼一說,宜陽公主也有些好奇,方才她在跟殷歲晴說私房話,沒有對她上心。這會兒江衡問起,才覺得哪裡不妥。
何玉照臉色微微一變,「我……我覺得沒意思,就先回來了。」
江衡沒說話,反而笑了笑,然而這笑在何玉照眼中更加可怕,她頓時一怵。
「那京兆尹孫知禮的女兒受傷,又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