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蕊交到陶瑾手上,「姑娘,這是周大夫給您的。」
陶瑾打開看了看上面的內容,霍地從榻上站起來,「周溥呢?」
他要走了?
怎麼這麼快?
白蕊往邊上挪了挪,「周大夫還在門外。」
聞言陶瑾直接走了出去,果見周溥還站在門口,似乎早以料到她會過來,笑著等候她的問題。
陶瑾把那張紙展開在他面前,不解地問:「你先前不是說要同行半個月嗎?這才沒幾天,怎麼就要走了?」
周溥偏頭,示意崔夏解釋。
崔夏站在一旁,把前因後果都解釋了一番:「回郡主,原本是要同行半個月的。但因臨時改了道路,此處有一條路通往揚州,不必再繞遠路。再加上公子家裡催得緊急,萬不得已才來跟您道別。」
陶瑾重新看向周溥,他點了點頭。
其實周溥也沒想過這麼快分別,方才在樓下偶然聽人說要到揚州去,從這裡出發不出半個月便能抵達。對方是一個商隊,崔夏不一會兒便跟他們打成一片,對方邀請他們同行,路上結伴彼此能有個照應。
周溥想了想,便答應了。
這次回揚州是為家中長姐的婚事,他的大姐周寧語下個月初八便要出嫁,他說什麼都得趕回去一趟。順道跟父親商量一下明年春闈一事,不出意外,明年他便要參加春闈考試,若是有幸能被禮部賞識,便可入京為官。
到那時,他便有機會名正言順地留在她身邊。
周溥比劃了一個小瓶子的模樣,又做了個吃藥的動作。
畢竟兩人曾相處這麼久過,陶瑾一眼便看明白了,他是在問上回送的藥怎麼樣,「我一直帶在身上,上回病發吃了一顆,現在還剩九顆。我會一直隨身帶著的,這藥比其他大夫開的藥方子有用多了。」
周溥彎唇笑了笑,被她誇的有點高興。
陶瑾想到什麼,惆悵地問:「你什麼時候走?」
周溥微頓。
崔夏在一旁替他答道:「明天下午。」
也就是說明天他們走的時候,要把他留在這裡麼?
明天一早他們便要出發去松州了,這一別,也不知道何時才能見面。或許是上輩子離別的事情太多,導致陶瑾十分害怕分別,從長安城離開的時候便是如此,她一直哭了一路,情緒才緩和過來。如今周溥又要走,她心情低落得很。
周溥料到她會是這個反應,從袖子裡拿出事先寫好的紙,放到她的跟前。
陶瑾打開一看,上面寫著:「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明日一別,日後再見。」
陶瑾眨了眨眼,好半響才反應過來:「日後再見……你日後還會去長安嗎?」
周溥笑著頷首。
陶瑾總算高興起來,不那麼難過了,她把那張紙鄭重地收進袖筒裡,「這句話我留著,以後長安城見面時,我再還給你。」
周溥沒有反對,看樣子是答應了。
*
在客棧休息了一宿,晚上還洗了一個熱乎乎的熱水澡,第二天早上陶瑾滿臉朝氣地出現在客棧樓下。
想必三天的山林生活把她折騰壞了,這姑娘從小沒吃苦受累的,爬山路還是頭一遭,所幸挺過來了。就是下樓時有些腿軟,方才她一不留神,險些從樓梯上栽下去,被玉茗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樓下折沖校尉和副將等人坐一桌,江衡坐在另外一桌,陶瑾走過去時,他說道:「馬車已經準備好了,先用早飯,一會我們便上路。」
陶瑾哦一聲,只好坐到他對面,左右看了看,「周大夫還沒下來麼?」
桌上擺著包子稀飯以及其他小菜,這個鎮子不大,更不繁榮,客棧裡也只有尋常吃的早點,做不來那些珍饈玉饌。陶瑾吃了幾天的烤肉之後,反而更喜歡吃清淡小菜,這回沒再挑食,老老實實坐在桌上開動。
江衡告訴她:「周溥一早便出去了,是去置辦路上要用的物品。」
陶瑾喝了一口小米粥,甜甜的,味道還不錯。又拿起桌上的香蕈豆腐包子咬了一口,包子皮薄餡多,蒸得又大又圓,她又咬了一口,撐的一邊臉頰鼓起來,像那天在松香山上見到的小松鼠,「他說了何時回來麼?」
江衡收回視線,「沒說。」
「哦。」陶瑾咽了下去,「那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江衡道:「等你吃好了便出發。」
可是她想等周溥回來見最後一面……陶瑾放慢了吃飯的速度,一小口一小口地啃著包子。
她這點小心思怎麼能逃過江衡的眼睛,江衡□了她一眼,彎唇一笑,「叫叫,你若是不想吃,我們現在便可以出發。」
陶瑾忙阻止他:「我想吃的。」
說著還配合地咬了一大口,正在此時,聽到門口傳來崔夏的聲音,轉頭一看,果真是周溥回來了。
他去街上買了輛新的馬車,把行李都裝了上去,另外重新買了一些路上需要的乾糧和救急的藥材,這才回到客棧。
正要上樓,察覺到一道灼熱的視線,周溥轉頭一看,陶瑾正坐在窗邊,手裡拿著包子笑瞇瞇地看著他。
她對面的魏王沒什麼反應,低頭喝粥。
周溥對她回以一笑。
*
一刻鍾後,陶瑾在客棧門前跟周溥告別。
因為一年後還能見面,陶瑾昨晚離別的愁緒一掃而空,站在馬車前對他道:「那我們長安再見吧。」
崔夏拿出一個藥方交到白蕊手上,解釋道:「這是我家公子研制藥丸的方子,請郡主收好,日後那十顆藥吃完後,還能找大夫照著這方子熬制。」
這可是能救陶瑾性命的藥方,白蕊不敢馬虎,鄭重地收好。
陶瑾踩著腳凳上馬車,將軍緊跟在她身後,待到簾子放下,前面折沖校尉喊了聲出發,馬車緩緩啟程。
陶瑾掀開布簾往後看去,一直走出很遠,周溥還在客棧門口站著。
直至馬車走出了城門,白蕊突然咦了一聲。
「姑娘,這藥方後面好像還有字。」
陶瑾沒放在心上,「什麼字?」
白蕊一字字念了出來:「明徽二十二年,六月初三。」
她疑惑地抬頭,「姑娘,這是什麼意思?」
說完,見陶瑾好似被雷劈了一般,僵硬裡坐在那裡,她這才察覺到不對勁,「姑娘怎麼了?這個日子是什麼意思?」
今年才是明徽十三年,周大夫為何要寫九年以後的日子?
白蕊不知內情,可是陶瑾記得一清二楚,那一日是距離殷歲晴忌日還有兩天的日子,也是她上輩子死的那一日。
周溥為何會知道?
他怎麼會知道這一天?
陶瑾越想越覺得匪夷所思,她以為自己重活一次已是不可思議,難道周溥也重生了?否則他怎麼會記得這一天,還特意寫在紙上?
若真這樣,那一切的變化便能說得通了。
他知道上輩子家裡的下場,於是想辦法改變了家人的命運,也改變了自己的。他知道她患有心疾,所以開始學習醫術。來長安一趟,只是為了救治她的心疾。
陶瑾越想越覺得有可能,她的手不受控制微微顫抖,多想立刻就回去找周溥證實。她不管不顧地掀開簾子,朝車夫道:「停車,停車!」
前方江衡聽到動靜,折返到馬車旁邊,「怎麼回事?」
陶瑾著急得很,帷帽下的聲音帶著顫音:「魏王舅舅,我要回去找周溥,我有事要問他!」
江衡問道:「何事?」
她沒法跟他說,可是她真的想向周溥問清楚,陶瑾握著木板的手漸漸收緊,「很重要的事……」
正說話間,他們已經來到城外軍隊駐扎的地方,趙斌已經把人數請點完畢,只等他們回來便可以趕路。
陶瑾看向前方,抿起粉唇。
他們趕路要緊,她若執意要回去,一定會耽誤他們的行程。
可是……
如果不問的話,這一年她恐怕都沒法安心。
陶瑾掙扎良久,最後挫敗地垂下雙手:「沒事了,我們走吧。」
這一切看在江衡眼裡,就成了她捨不得周溥的表現。
小姑娘重新進了馬車,江衡騎馬回到隊伍前頭。
走了一段路,仁勇副尉趙斌發現不對勁,回頭搜尋了一會兒,「方才怎麼沒見那位周大夫?」
江衡直視前方,「走了。」
「走了?」
一旁的折沖校尉解釋:「他要去揚州,不跟我們同路。」
趙斌略感詫異,「他不是去松州麼?」
他還以為這周大夫是為了郡主要去松州呢,原來竟是自己會錯意了。不過看那周大夫對廣靈郡主的態度,想必也不會單純到哪去。
想到這兒,不由得多看了魏王兩眼。
他總覺得,魏王對廣靈郡主好得有些過分了……
這些年不見魏王身邊有任何女人,軍營裡的人還當他對女人沒有感覺,經過昨天那回事,他們好像明白了什麼。魏王不是對女人沒感覺,而是沒遇到讓他有感覺的那個人。
不過看魏王的態度,似乎自己還沒察覺?
趙斌摸了摸下巴,露出一抹笑意。
走過最初的山路,後面的官道便好走多了,他們一路暢通無阻,接連走了一個多月,終於平安抵達松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