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回松州之前,秦慕慕從秦中仁口中聽說過,魏王此行帶了一位郡主回來。
這位郡主是皇上親封的廣靈郡主,深受皇后喜愛,又是楚國公的外孫女,吏部尚書陶松然的孫女,可知其身份何等尊貴。
可是阿爹不是說她住在別院麼?為何會到出現在魏王府?
秦慕慕把帶來的茶葉放在八仙桌上,君山銀針用銀雲龍紋鑲象牙嵌螺鈿雙耳蓋罐盛著,她既然知道了陶瑾的身份,抿唇一笑,態度與方才截然不同:「原來是廣靈郡主,屈屈有眼不識泰山。失禮之處,請郡主多多見諒。」
陶瑾目光隨之看去,「這是什麼茶?」
秦慕慕道:「是君山銀針。」
陶瑾哦了一聲,她對茶葉素來不怎麼感興趣,更不知道這茶的價值:「你放著吧,我會告訴他的。」
秦慕慕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這才告辭離去。
等她走後,陶瑾坐在那兒沒動,理了理繡金牡丹紋袖緣,若有所思。
白蕊把那罐子捧來送到她跟前,「姑娘,您要親自給魏王送去麼?那秦慕慕特意女扮男裝,難道是為了見魏王一面?」
陶瑾掀眸一笑,「你怎麼知道不是呢?」
她今日領教了,原來這秦慕慕是個離經叛道的姑娘,跟她認為的大不相同。
不知道上輩子江衡喜歡她哪點?日後她登上後位,是因為江衡喜歡她,還是因為她心機深沉?
不得而知。
不過就憑她剛才認為陶瑾是煙花之地的姑娘,那不屑的眼神,便足以讓陶瑾不喜歡她。
驕傲自大,目中無人,這是陶瑾對她的第一印象。
白蕊驚訝得很:「那她是……她不怕被魏王看穿麼?」
那種打扮一眼就能看出來了,更何況是魏王這種見多識廣的人?
陶瑾勾唇一笑,打開罐蓋看了看,裡頭果真放著一斤茶葉。她輕輕地說:「連我們都能輕易看穿,你以為別人看不出麼?說不定她是故意的,就怕別人看不出來呢。」
如此一來,便能在江衡心中留下特別的印象了。
可惜今天魏王不在,她的計劃沒能得逞。
思及此,陶瑾壞心眼地一笑,站起來往外走:「走,我們先回去試試這茶好不好喝。」
*
霜月在面前煮茶,陶瑾便在對面看著。
看著看著想到自己阿娘,難免有點傷感。殷歲晴也喜歡品茶,她煮茶的姿勢十分熟稔,煮出來的茶更是飄香四溢。霜月的茶藝,大部分是向殷歲晴學的。
她喟歎道:「我想阿娘了,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
霜月撇去茶上面漂浮的水沫,笑著道:「姑娘若是想夫人的話,不如給她寫一封信吧。這兒到長安的商隊很多,一兩個月便能送到了。」
這倒是個好主意,陶瑾叫寒光去備來筆紙。
這兩個月下來,她有許多話要說,然而真到落筆的時候,卻不知該如何開頭了。正苦思冥想時,外頭金荷通傳道:「姑娘,魏王回來了。」
太陽已經落山,雲蒸霞蔚,他總算回來了。
陶瑾擱下羊毫筆,捧起茶罐便往外走。「人呢?」
金荷道:「剛回瞻雲院。」
於是陶瑾牽起裙擺便往那邊去了,她走得急,不多時便來到瞻雲院門口,粉唇輕啟,微微喘息。
這是她第一次來瞻雲院,剛一進去便被院裡成排的兵器震住了,左手邊足足列了三排,刀槍棍棒,長矛長戟。另一邊是很大的空地,以供平時習武之用。
院裡下人正不斷地往屋裡抬水,陶瑾走上詢問:「魏王可否在院裡?」
僕從答:「回郡主,在屋裡。」
正室直欞門半開,兩個僕從進進出出地抬水,看模樣江衡是要準備洗澡。陶瑾立在門外,叩了叩門:「魏王舅舅。」
裡頭無人回應。
她又敲了兩聲:「魏王舅舅,有人給你送茶葉。」
半響之後,江衡邊系衣帶邊從裡面走出來,「誰送的?」
江衡才從軍府回來,一身的汗,本想先洗個澡準備明天的上巳節,沒想到衣服才脫了一半,這個小不點就找上門來了。沒有辦法,他只得重新再穿上。
陶瑾見他衣衫不整,捧著茶罐的手一滯,最後仍是遞到他跟前:「秦府的秦泓公子,他倆的時候你不在,便讓我轉交給你。」
秦泓?
江衡眉心微蹙,他跟秦泓交情不深,無端端他為何要送他茶葉?何況他也不喜歡喝茶。
江衡很快捕捉到另一個重點,「秦泓來時,是你去接見的?」
「嗯哪。」陶瑾鬆快地點了點頭,不以為意道:「來者是客,當時府上沒人,只好由我過去了,你不介意我多管閒事吧?」
倒不是多管閒事的問題,聽說那秦泓是風流之人,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去見他,總歸有些不妥。江衡告訴她:「日後再有這種事,直接交給管事處理即可,你不必為此費心思。」
陶瑾聽話地哦一聲,她捧茶罐捧得手都酸了,可他還是不接,「這茶你到底要不要?」
說完補上一句:「我方才試了一下,還挺好喝的,魏王舅舅若是不要,我便替你收下了。」
想到這茶是秦泓送的,江衡一只手接了過去,「拿來吧。」
陶瑾的兩只手總算解脫了,要知道那罐子可不輕,但從外面看去,一定價值不菲。她活絡兩下手臂,興致盎然地問:「上回魏王舅舅說上巳節帶我出去,咱們何時出發?」
她盼望明天盼望許久了,整張小臉寫滿了「我想出去」。
江衡啞然失笑,沒見過這麼心急火燎的,「明天亥時左右出發,去滬江邊,舅舅帶你玩一整天。」
陶瑾雙眸程亮,「好!」
於是便樂顛顛地跑回自己院裡,開始準備明天要穿的衣裳,還有要戴的珠翠首飾。
江衡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唇邊笑意許久未消,待僕從上前詢問:「魏王,再不洗水就涼了,可要小人再去燒點熱水?」
江衡收回視線,踅身往裡走:「不必,最近天有些熱,水涼一點正好。」
走到一半,把手裡的雙耳蓋灌交到僕從手上:「把這東西收起來。」
僕從不解:「收到哪兒?」
「隨意。」江衡邊走邊道,「放到倉庫也行。」
僕從明白了,轉身下去照做。
*
翌日天一早,陶瑾起了個大早。
她坐在鏡奩前,捧著臉頰看裡頭笑吟吟的姑娘,連自個兒都不知為何這麼高興。
白蕊笑話她:「姑娘是不是被悶壞了?以前出門也沒見這麼高興過。」
可不是嘛,以前在長安城,她隔三差五就到街上轉一圈,目下來了松州半個多月了,竟然一次都沒到街上去過。
陶瑾換上白綾番蓮紋對襟短衫,下面穿紅色石榴裙,紅與白交替,她盈盈一立,像一株含苞欲放的梅花,嬌艷又純真,融合得恰到好處。白蕊在她眉心畫了一滴水滴形的花鈿,簡單雅致,配上低鬟髻上的點翠鑲珍珠花簪,真是漂亮到了極致。
一切打點完畢後,恰好是離亥時還差一刻鍾。
陶瑾領著白蕊玉茗兩人走出院門,見瞻雲院那邊沒有動靜,便打算先到正堂等著江衡。
還沒走遠,聽到後面傳來說話聲,她回眸看去,江衡正帶著僕從往外走來。
陶瑾立定,唇邊噙著盈盈笑意,等他走到跟前。
江衡剛走出瞻雲院,便看到前面玉蘭樹下立著的小姑娘,她雙手背在身後,石榴裙映著她雙頰的笑意,竟比一旁的牡丹花還要嬌麗動人。
待她走到跟前,陶瑾兩靨盈盈,似嗔似喜:「魏王舅舅比我還慢。」
江衡笑了笑,「你倒是著急得很。」
她走在前頭,步伐輕快,「當然了,我想逛逛松州是什麼樣嘛。」
其實松州不必長安城繁榮,這裡商賈居多,人多眼雜,不如長安,天子腳下,民風淳樸。但是城內能游玩的風景不少,清新怡人,心曠神怡。
譬如他們今日要去的滬江,這是松州最大的一條江流,從城內到城外,江畔草木繁榮,種滿了柳樹,遠遠望去草木成蔭,委實是個游玩的好去處。
因著日子特殊,滬江兩岸早已被人瓜分了,他們紛紛用帷幕隔開,另僻出一個獨立的空間,以免被人打擾。早在前天,江衡便讓人來此處占好了地方,是以他們直接過去即可,不愁找不到地方。
來到滬江後,陶瑾從馬車上下來,江邊風大,吹得帷帽輕紗不住飛揚。她精致小巧的下巴時不時露了出來,那抹白膩時隱時現,讓人看了忍不住遐想。
美人如花隔雲端,大抵便是這個意思。
江邊來了不少人,端看打扮非富即貴,有幾位公子聚在一起,目光落在陶瑾身上,直至她走入帷幕才收回。
江衡選的這處地方極好,能夠一覽滬江的全景,江水奔流,波瀾壯闊,撲面而來的清涼之感。江邊還有好幾位姑娘,在那兒撈水洗手,笑逐顏開,歡聲樂語。
陶瑾贊歎道:「原來這就是滬江。」
江衡聽出她語氣裡的驚艷,禁不住跟著一笑,雖然看了很多遍,但或許被這小不點感染了,他竟也覺得此處風景極好。
兩人挨得極近,但因隔著一道透紗羅,是以看不到她的表情。
江衡凝睇一會兒,親手摘去她的帷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