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賠禮

陶瑾從沒在外人面前脫過鞋子,更別說被一個男人握住腳踝了。

江衡灼熱的手掌放在她皮膚上,讓她不由自主地想往後躲,奈何他的力氣大,她的那點兒力氣顯得微不足道。

陶瑾扶著車壁,看著他一本正經的臉,心中有點疑惑。

就算他把自己當成長輩,也不該隨便脫她的鞋子啊?而且……而且還摸了她的腳。

江衡手中的玉足小巧精致,甚至還沒他的手掌大,他一只手便能包住。她的腳趾甲蓋兒圓潤粉紅,有如雪地裡的片片梅花瓣,與他深麥色的皮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一黑一白,觸目驚心。

陶瑾最怕癢了,尤其左腳還被他這樣握住,早已忍受不住了,「你先放開我……」

她邊說邊翹起嘴角,臉上掛著笑意,眼睛卻是懊惱的。

掙扎的過程中,江衡的小拇指碰到她的足心,她忍不住笑出聲來,歪倒在一旁的秋空身上,「魏王舅舅不要!」

小姑娘似笑似哭,黛眉擰成一個疙瘩,杏眸含嗔,櫻唇卻情不自禁地彎起來,一邊掙扎一邊討饒。

聽到她的聲音,江衡鬼使神差地沒有鬆開,反而握緊了她的玉足,在她足心輕輕一劃,「怕癢?」

陶瑾驚叫一聲,開始不斷地掙扎,然而越掙扎越覺得癢,她笑得淚眼汪汪,「不要呀……」

她明明不想笑,明明覺得難受極了,可就是忍不住。

江衡這個大壞蛋!

陶瑾嗚咽一聲,又哭又笑,捂著肚子倒在秋空懷裡,「放開我吧魏王舅舅……求求你了。」

江衡看著她可憐兮兮的小臉,大抵是良心發現了,終於肯鬆開她,「就這麼怕癢?」

陶瑾默默地抽回左腳,擦擦眼淚緩了好半天,總算緩和過來了。

聽到江衡這句話莫名地生氣,把她捉弄成這樣,還好意思問她這麼怕癢?她才知道,江衡居然有這麼無賴的一面。

陶瑾見他看著自己的裙子,生怕他把她的裙子也脫了,連忙把雙腿藏在秋空身後,「我要回府。」

說完把頭一扭,再也不願意理他。

江衡啞然失笑,吩咐車夫打道回府,他喝多了酒,於是便沒有騎馬,而是跟她們一起坐在馬車裡。秋空和霜月面色訕訕,一個說要坐到外面,一個說去後面跟白蕊玉茗同車,不一會兒車廂裡只剩下陶瑾和江衡兩人。

江衡確實喝得不少,整個車廂裡都是酒味兒,熏得陶瑾皺起眉頭。

她往邊上挪了挪,故意對他說道:「魏王舅舅離我遠點,你身上好臭。」

江衡原本倚在車壁上小憩,聞言睜開雙眼,他漆黑的眸子被蒙了一層氤氳霧靄,深邃朦朧,偏頭盯著她嫌棄的小臉看了片刻,直起身若有所思地問:「哪裡臭?」

陶瑾嚴肅地說:「哪裡都臭。」

誰知道江衡非但不生氣,反而低低地笑了一聲。

陶瑾又問:「你是不是喝了很多酒?」

江衡不置可否。

怎麼男人都喜歡喝酒,陶臨沅也是這樣,高興喝酒,不高興也喝酒。尤其上輩子阿娘走後,他成天喝得酩酊大醉,以至於陶瑾現在看見喝醉酒的男人,就本能地厭惡。

江衡聽到她的嘀咕聲,「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於是陶瑾重復道:「我說阿爹也喜歡喝酒,他經常喝得爛醉,回到家裡不分東南西北,煩都煩死了。」

江衡揉了揉太陽穴,睜開眼問道:「你不喜歡他喝酒?」

「當然不喜歡了。」陶瑾又往邊上挪了挪,悄悄掀起窗簾一角,「可惜我每次說他,他都不聽。」

江衡沒再說話,闔目倚著車壁休息,一直到了魏王府門口才睜眼。

*

上巳節過去三天,秦府便差人遞來拜帖,秦慕慕要和武縣尉的閨女武蘿一道來登門道歉。

帖子上寫著她們明天過來,陶瑾看過之後,隨手便放在了桌幾上。

原來上回那個蘋果臉是縣尉的女兒,陶瑾覺得她倒是挺可愛的,只可惜被秦慕慕當成了接近魏王府的墊腳石,被利用了罷了。

明天江衡正好沒事,一整天都留在府中。

陶瑾跟他說了明天有客人來訪,他詫異地看了陶瑾兩眼:「來找你的?」

陶瑾點了兩下頭,以示他沒聽錯。

江衡問道:「你只出過一次門,為何會認識她們?」

並且那唯一一出門,前後不超過兩個時辰,他們後來直接回了魏王府,期間並未接觸任何人,這不點怎麼會認識秦知府的女兒?

陶瑾便如實告訴他:「那天在江邊是她們把我撞下水的,那個秦姑娘好像認識我,就說要來魏王府給我賠罪。」

江衡敏銳地捕捉到重點,「她們把你撞下水的?」

陶瑾嗯了一嗯,「不過她們當時在江邊玩鬧,應當不是故意的。」說罷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故意說給他聽,「魏王舅舅,你的面子比我還大,秦姑娘知道我住在魏王府之後,說什麼都要過來呢。」

江衡見她雙眸澄淨,不像說謊,當即明白了什麼。

看來那秦慕慕……心思並不簡單。

他沒多說,只是揉了揉她的頭頂:「那你們明天好好玩,舅舅不打擾你們。」

陶瑾笑逐顏開,「嗯!」

*

翌日秦慕慕和武蘿如期而至。

秦慕慕一看便是特地打扮過的,梳著雙鬟望仙髻,髻上戴青翠貓眼草蟲簪,穿著秋香色纏枝蓮暗地雲紋大袖衫,她今年十六歲,身姿裊娜,纖細勻稱,這身衣服恰好將她的身材勾勒得恰到好處。

再對比武蘿便簡單大方多了,她跟上回一樣梳著單螺髻,頭上只帶了兩只碧玉發釵,穿著湖綠色襦裙,蘋果臉上堆疊笑意,看著可愛又討喜。

陶瑾把她兩人迎到屋裡,問武蘿道:「你們怎麼來得這麼早?我剛起來,還沒吃早膳呢。」

武蘿一雙眼睛笑成月牙,見到陶瑾既忐忑又歡喜,是以說話也沒多做思考,「還不是慕慕姐催得急,一大早便去我家叫人了,當時我連衣服都沒穿好呢。」

秦慕慕面不改色,笑著跟陶瑾解釋:「不是有句俗話說,趕早不趕晚麼。我還不是怕來得晚了,若是郡主有別的事耽誤了,那可怎麼辦?」

一壁說一壁往裡屋走去,陶瑾邊聽邊笑,心想你是來見魏王舅舅的,說這麼好聽做什麼?

陶瑾讓兩人坐在軟榻上,她則坐在另一邊,中間隔著一個朱漆嵌螺鈿小幾。她讓秋空端幾道點心瓜果上來,跟她們介紹道:「這是我平常最喜歡吃的幾種點心,還有這個桑葚,也是很新鮮的,你們不要客氣。」

武蘿是個頭腦簡單的姑娘,沒有多想便拈了一顆送入口中,旋即想到什麼,從帶來的丫鬟手裡拿過一個紫檀浮雕纏枝蓮紋盒子,遞到陶瑾跟前:「這是我送給郡主的賠禮,一點小東西,還請郡主別嫌棄。」

她笑時兩頰有深深的酒窩,就跟何玉照一樣,不過兩個人性格可真是天差地別。

陶瑾打開看了看,裡面擺著一塊白玉玉兔玉佩,她拿在手中仔細端詳,可見這玉佩做功很精細,兔子雕刻得栩栩如生,動作微妙微翹,好像下一刻便會跳著跑開。

陶瑾很喜歡,對她道了聲謝:「那天的事你不必再放在心上,我已經不生氣了。」

武蘿鬆一口氣,誇張地拍了拍胸口:「那就好,郡主不知道,這幾天我一直都擔驚受怕,生怕你不原諒我。」

陶瑾被她滑稽的模樣逗笑了,撲哧一聲,兩人相視而笑。

這邊她們相談融洽,倒把秦慕慕給忘在一邊了。秦慕慕不甘寂寞,也從丫鬟手裡拿過一個盒子,笑著放到陶瑾跟前:「這是我給郡主的賠禮,郡主看看喜不喜歡。」

陶瑾收回笑意,看著那盒子卻沒有打開,「當時撞到我的人是武姑娘,跟秦姑娘沒有任何關系,秦姑娘為何要送我賠禮?」

一句話問得秦慕慕啞口無言,竟不知如何接話。

秦慕慕頓了頓,「我視阿蘿為親姐妹,那天阿蘿冒犯了郡主,我沒有看好她,自然有一份責任……」

沒見過上趕著給自己攬罪名的。

為了接近江衡,她還真是不擇手段。

陶瑾長長地哦了一身,在兩人身上來回看了一遍,最後落在秦慕慕身上:「秦姑娘對武姑娘真好,這麼說無論她以後犯什麼錯,秦姑娘都會替她承擔了?」

秦慕慕一滯,答不上來。

她總感覺這郡主好像針對她似的,專門挑她的刺。

武蘿見氣氛尷尬,想要打圓場,但又不知如何開口,急著手心冒汗:「郡主,慕慕姐……」

陶瑾忽而一笑,與剛才的咄咄逼人判若兩人,她笑容乖巧,聲音甜膩:「我跟你開玩笑的,既然有人送禮物,哪有嫌多的道理?」

說著打開盒子,只見裡頭擺了一副金鑲玉燈籠耳墜,是時下最流行的樣式。

陶瑾這種耳墜多得很,並不覺得稀奇,但還是裝出一副喜歡的模樣:「多謝秦姑娘。」

秦慕慕的臉色稍有好轉,「郡主喜歡就好。」

武蘿見兩人關系緩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

武蘿是個話嘮,見陶瑾不生氣後,追著她一個勁兒地問長安的風土人情,習俗環境。

她沒有去過長安,這輩子唯一的心願便是到長安一趟,用她的話說就是「死而無憾了」。

陶瑾笑話她沒出息,「你父母不讓你去麼?」

武蘿唉聲歎氣,「郡主有所不知,我今年年底便要成親了,家裡管得緊,恨不得我天天待在家裡學習女戒。」

陶瑾驚訝不已,她看起來跟自己差不多大,怎麼就要成親了?

武蘿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誤會了,「不瞞公主,我上個月剛及笄,已經滿十五歲了。」

因為天生一張蘋果臉,顯得比實際年齡還要小,以至於不少人誤會她才十二三,武蘿早就習慣了。

原來這三個人裡頭,最小的居然是陶瑾。

不過話說回來,陶瑾的精神年齡卻比她們都大,起碼她已經活了二十多個年頭了。

話題聊著聊著,不知怎的就轉換到了魏王頭上,武蘿很是不解,「郡主為何要叫魏王為舅舅?」

她知道陶瑾是楚國公的外孫女,並非皇上的外孫女,按理說他們沒有血緣關系,為何卻要叫江衡舅舅?

陶瑾這麼解釋:「因為我阿娘跟宜陽公主義結金蘭,魏王是宜陽公主的弟弟,所以輩分上說,魏王確實是我的舅舅。」

武蘿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另一邊秦慕慕狀似隨口問道:「聽說魏王從未帶姑娘回府居住過,這麼說來,郡主跟魏王的關系真是好呢。」

陶瑾毫不忸怩的承認:「是呀,魏王舅舅確實待我很好。」

武蘿感慨道:「慕慕姐這話就不對了,郡主的身份尊貴,豈能跟尋常姑娘相比?魏王重視郡主是理所應當的事。」

殊不知那句「尋常姑娘」把秦慕慕也囊括在其中了,她心中傾慕魏王,一直沒有說出來,如今就算想見他一面,都得經過一番精打細算。

秦慕慕臉上的笑意有些掛不住,「阿蘿說的是。」

正說話間,忽地從屏風後面躥出來一只花色斑點的動物,武蘿和秦慕慕猝不及防,均被嚇了一跳,驚叫著往後退去。

將軍來到陶瑾腳邊,縱身跳到她腿上,伸出舌頭舔了舔她的手背。

武蘿哆哆嗦嗦,「郡,郡主……這是不是豹子?」

半圓形的耳朵,凌厲冷漠的圓眸,以及那一身花斑紋,任誰都不會看錯。將軍長大了,逐漸開始有獵豹的模樣,獸性十足。

陶瑾捏了捏它的耳朵,「是的,它叫將軍,是我養的豹子。」

秦慕慕也被嚇得不輕,無法理解在家裡養豹子是什麼心態,難道不怕半夜被它吃了麼?

將軍來了之後,她們兩個大氣都不敢喘一聲,端端正正地坐在長榻另一端,正襟危坐。

過不了多久,武蘿首先提出辭別,再待下去,她怕自己會被嚇死。

而秦慕慕沒能等到江衡,雖心有不甘,但叫她繼續等下去,又不知道能否等到江衡……末了索性咬咬牙,跟武蘿一起回去。

*

剛送走這倆人,江衡的人便叫她到正堂去用膳。

陶瑾讓人把武蘿送的玉佩收起來,至於秦慕慕送的耳墜……她拿起來看了看,遞給寒光,「送給你了。」

寒光歡喜不已,「多謝姑娘!」

她不想留秦慕慕的東西,正好做個順水人情,兩全其美。

來到正堂,江衡已經坐在桌後,桌上擺著好幾道菜餚。早上秦慕慕和武蘿來得早,她連早膳都沒來得及用,一直餓到這會兒,早就扛不住了。

陶瑾坐在江衡對面,叫了聲魏王舅舅便準備開動。

江衡問她:「她們走了?」

陶瑾的教養極好,盡管很餓,但吃東西仍舊斯文有禮,不緊不慢。她剛往嘴裡放了一塊蒸酥肉,聽到這話先嚼完咽了下去,「剛走的,被將軍嚇走了。」

江衡眉峰微抬。

吃到一半時,陶瑾總算有心思搭理他了,「魏王舅舅,我有事跟你說。」

江衡漫不經心地問:「何事?」

陶瑾彎起雙眸:「原來秦姑娘不是來看我的,是來看你的。」

江衡掀眸。

她繼續道:「秦姑娘好像對你有意思。」

江衡蹙了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