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器掉落在地,發出清脆一聲響。
江衡被砸到了後背,下意識地回頭,只見小不點的粉唇抿成一條線,氣惱地看著自己。他往下看去,地板上掉落著一對饕餮紋鉤環玉絛鉤,因為剛才那一摔,鉤環和玉鉤分開了,好在並沒有破碎。
江衡把這兩樣東西拾起來,訝異地抬起長眉:「這是?」
陶瑾看也不看他一眼,從他身邊走過去,「路上撿的,送給你了。」
說著便往門外走。
江衡似乎明白了什麼,伸手握住小姑娘的手腕,一改方才的嚴肅模樣:「你上街是為了買這個?」
陶瑾的滿腔熱情被他打消了,這會兒一點也不想給他好臉色:「魏王舅舅說得對,我不該隨便出門,既然如此,那這個禮物也不該送給你,你還給我吧。」說罷攤開掌心,遞到他跟前。
江衡眉梢微抬,「送出去的禮物哪有收回的道理?」
陶瑾把頭一偏,「反正你也不喜歡。」
「本王何時說過不喜歡?」江衡鬆開她的手腕,拿著一堆玉絛鉤細細端詳。玉環在陽光在泛著瑩潤的光,上面紋飾雕刻精細,又不失大氣。
剛才不是還把她教訓了一頓麼……現在卻變了個人似的。
陶瑾扁扁嘴控訴,「你剛才凶我。」
江衡怔了怔,睇向她。
她眼裡有淚花閃爍,故意楚楚可憐地吸了吸鼻子,「我上街走了一下午,就為了給你選一個禮物,想著後天給你一個驚喜,可是你剛才對我那麼凶。我只送這麼一次,以後再也不給魏王舅舅送禮物了。」
說著舉起袖子擦了擦眼淚,轉頭就走。
白蕊玉茗同情地看了江衡一眼,跟在陶瑾身後離去。
江衡上前兩步追上她,堵住她的去路,「本王何時凶過你?」
小不點眼眶紅紅的,一看便是受了委屈。她哭起來不聲不響,烏黑大眼噙了一包淚,讓人看著就心疼。
陶瑾抿唇,繞過他繼續往前走。
江衡唯有跟在她身旁,走過穿堂,到了抄手游廊,他無可奈何地再次攔住她的去路,跟她解釋道:「叫叫,最近松州闖入一批流寇,城內已有好幾個無辜的人受害。本王是不想看你受傷,這才不准許你出府。」
原本江衡不打算把這事告訴她,畢竟她前陣子才受過一次驚嚇,若是讓她知道後,少不得會擔驚受怕。是以江衡想讓她最近都待在王府裡,待事情解決之後再准許她出去,未料想這小不點脾氣這麼倔,若是不跟她解釋清楚,恐怕她以後都不會搭理他了。
真是小心眼兒得很。
陶瑾聽明白了,原來他是為了自己著想,但是……但是,她問道:「那你不會好好跟我說麼?」
非要氣勢洶洶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她犯了什麼滔天大罪。
見她有消氣的趨勢,江衡鬆一口氣:「本王是擔心你。」
陶瑾扭過頭,並不領情。
*
第二天用早膳時,陶瑾還是沒搭理江衡。
江衡命人叫她到正堂用飯,她說自己身體不舒服,便直接在杜蘅苑開了小灶,在自己院裡吃了。
到了中午時候,江衡沒有出府,反而來了杜蘅苑看她。
彼時陶瑾臥在綠茵引枕上看話本子,她穿得清涼,兩腿隨意地搭在塌沿上,露出一小節白嫩纖細的小腿。
白蕊跟她說江衡來了,她眼皮子動也沒動:「不見。」
沒一會兒,屏風後傳來個江衡含笑的聲音:「還在生本王的氣?」
可不是嘛,這種時候不拿喬,還要等到什麼時候?陶瑾心想,怕他忽然走到內室來,給白蕊使了個眼色,白蕊會意,立即機敏地道:「魏王請別進來,姑娘衣服穿得單薄,不適宜見人。」
屏風後靜了靜,江衡道:「那就穿好了出來,本王在外面等你。」
後半句是對陶瑾說的。
陶瑾不服氣地瞪向屏風,明明該低頭認錯的人是他,憑什麼他還端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
於是陶瑾故意花了兩刻鍾時間穿衣服,等她穿好櫻色繡牡丹紋褙子出去時,江衡正坐在外面喝茶。陶瑾一眼就看到了他腰上的玉絛鉤,正是她昨天送過的那對,沒想到他今天就戴在身上了。
江衡放下茶杯,看了看她:「衣服穿好了?」
陶瑾沒說話。
江衡招了招手,儼然陶瑾平常叫將軍的姿勢,「過來。」
雖然不情願,但陶瑾還是一小步一小步地挪了過去,末了停在他兩步之外:「什麼事?」
江衡亦不勉強,拿過八仙桌上的一個紫檀小盒,方才陶瑾沒往旁邊看,竟沒注意到他帶來了一個盒子。江衡打開木盒,從裡面取出一個金鑲珍珠累絲香囊,頓時馨香滿溢,他微微傾身,面不改色地系在陶瑾的腰上。
陶瑾被他這番舉動弄得不知所措,連生氣都忘了,「你做什麼?」
系好之後,江衡直起身回視她,烏瞳含著笑意,「上回你生辰,本王沒有送你禮物,這回補上。」
上回得知陶瑾十三歲生辰時,他去西市轉了一圈,奈何沒找到合適的禮物,此後不了了之。昨天小不點送了他禮物,讓他忽然想起來這事,不管怎麼說,既然她都送給他了,那他自然也不能漏了她的。
陶瑾不明所以:「你知道我何時過生辰?」
江衡頷首,「冬至那天。」
陶瑾哦了一聲,低頭執起那枚香囊,發現還挺好看的,香味也很好聞。她忽然不生江衡的氣了,在他面前轉了一圈,坦誠道:「那我就收下了。」
江衡以手支頤,看著她的笑靨,唇邊跟著揚起一抹笑。
這是他今早去街上挑選了一圈才找到的,一眼便覺得很適合她,果真如此,只要小不點喜歡就好。
*
端午那天一早,府上便不斷有人登門送禮,魏王府門口絡繹不絕,車馬足足排了半條街,可見江衡在松州的魏王。這些人中有江衡的舊友,有松州的官員,也有想借機跟江衡攀關系的,一時間前院熱鬧不凡,就連後院杜蘅苑都能聽見。
陶瑾煩躁地揉了揉耳朵,「吵死了。」
白蕊就知道這位小祖宗不痛快了,讓玉茗去拿來兩團棉花,「姑娘要不要堵著耳朵?」
陶瑾搖頭,「塞著耳朵我怎麼聽你說話。」
原來她們是在杜蘅苑的小灶房裡,陶瑾想學習如何包粽子,恰好白蕊會包,便讓她教她。
陶瑾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主兒,這還是頭一回下廚,但是她有天賦,但凡是手上的東西,都上手特別快。兩張竹葉在她手裡翻轉了兩下,再用絲線纏緊,她便包好了一個粽子,而且比白蕊包的還要好看。
白蕊看後忿忿不平:「姑娘這樣根本用不著婢子教。」
簡直就是來羞辱她的!
陶瑾抿唇一笑,對自己的第一個成果很滿意,「沒辦法,誰叫你家姑娘太聰明呢。」
她不準備包太多,三五個就夠了,包好之後讓白蕊下鍋,在站在一旁等候。
白蕊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問:「姑娘為何忽然想起來包粽子?」
陶瑾告訴她:「我自己吃一個,其他的送給江衡。」
白蕊震驚了:「姑娘是特地為了魏王做的?」
「也不全是。」陶瑾歪頭想了想,主要還是為了迎合一下端午節的氣氛,否則一個人在外面過節實在太冷清了。再加上今天是江衡的生辰,順道也給他做了幾個,「上次那個禮物本打算今天送給他的,既然提前送了,那今天便再做幾個粽子送給他好了,反正我一個人也吃不完。」
原來如此……白蕊放下心來,「婢子還以為,還以為您……」
陶瑾不解地看她,「以為什麼?」
她最終也沒說,搖頭道:「沒什麼。」語畢怕陶瑾追問,看向一旁的鍋:「好像快熟了!」
陶瑾果然被她轉移了注意力,沒再糾結剛才的問題。
*
此時江衡正在前院招待賓客,家宴尚未開始,僕從先請他們到正堂坐定,先喝喝茶打發時間。
賓客送的禮物太多,江衡讓僕從先送到後院一間房裡,宴後再清點。
正跟人說話時,一人來到他身後:「魏王,廣靈郡主似乎找您有事,目下正在瞻雲院等著您。」
江衡抽空問了句:「何事?」
僕從道:「郡主沒說。」
這小不點真會挑時間……江衡把剩下的事交給管事打理,他踅身往內院走去,一路來到瞻雲院門口。
果見門口站著一個穿高腰襦裙的姑娘,她手裡提著個食盒,披帛被風吹得飄飄揚揚,像是要隨風而去。江衡來到她跟前,「怎麼這時候把本王叫來了?」
陶瑾把食盒舉到他跟前,「聽說你從一大早就在忙碌,到現在都沒吃東西,我便做了幾個粽子送過來給你吃。」
江衡詫異:「你自己做的?」
她點點頭,「嗯,我第一次包的。」
那他可真有口福了,江衡從她手裡接過食盒,帶著她往院裡走去,「進來坐會兒,前面的事本王都交給管事打理了,正好能休息一會。」
陶瑾跟在他身後進去,一路來到正室。
瞻雲院的下人泰半都去了前院幫忙,是以院裡並沒有多少人,一時間空空蕩蕩,竟好像只剩下他們兩個似的。
江衡坐在椅子上,從食盒裡取出一個碟子,碟子上放著四個包得規規整整的粽子。他拿起一個看了看,有點不相信:「這真是你第一次包的?」
「我騙你做什麼?」陶瑾不悅地撅了撅嘴。
仔細想想,好像沒什麼可詫異的。上回在松香山湖畔,他便見識了她雙手的靈巧,後來在別院編如意結的時候也是,可見這小不點的雙手真是異於常人,什麼都難不倒她。
陶瑾讓他別看了,「魏王舅舅快嘗嘗。」
她剛才出門時忘了自己先嘗一個試試,是以也不知道味道如何,餡兒是她跟白蕊一塊調的,不知道他喜不喜歡。
江衡拆開絲線,剝出裡面白白嫩嫩的糯米,咬了一口。
糯米煮得香軟筋道,包著裡面的香蕈雞肉,再加上竹葉的清香,江衡頷首肯定道:「味道不錯。」
他早上沒吃飯,這會兒早就餓了,又因為是陶瑾親手做的,他一連吃了兩個,贊不絕口。
陶瑾翹起唇角,有點得意。
「這兩個留著晚上再吃。」江衡起身,笑著揉了揉陶瑾的腦袋瓜,「叫叫手藝很好,讓本王刮目相看。」
因為前院還有人等著,他不能在這裡逗留太久,是以準備回去看看。
管事的能力他很放心,但保不准會出現什麼差錯。
他正要往外走,陶瑾擋在他的跟前,「魏王舅舅等等。」
江衡停步,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小不點踮起腳尖,拽著他胸前的衣襟把他上身拉下來,用手指拈去他嘴角的一粒糯米,彎眸揶揄道:「你吃到嘴巴上啦。」
江衡俯身,離她僅有兩寸的距離。
小不點的臉就在眼前,她唇邊噙著嬌軟笑意,長睫毛輕輕一眨,好像有無數只蝴蝶飛進他的心裡,在他的心房不斷盤旋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