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宣旨的老公公回去後,陶府一大家子都愣在原地,唯有陶瑾捧著個聖旨波瀾不驚。
二房三房的人頻頻往她這邊看來,就連孫啟嫣都一臉震驚,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震得瞠目結舌,「叫、叫叫……這是……」
陶瑾尚未來得及回答,陶臨沅已經怒聲:「這,這簡直荒唐!」
陶瑾瑟縮了下肩膀,她就猜到阿爹會是這個反應,非但如此,阿爺陶松然也皺緊了眉頭很不贊同。可是不贊同又能怎樣呢?聖旨都下來了,難道抗旨不尊麼?
二房三房的人沒他們想得多,紛紛來道喜恭候,「魏王一表人才,德高望重,三姑娘嫁給魏王真是福氣。」
真是一群拎不清的,陶松然聽得心煩,揮揮手讓他們都下去,跟陶臨沅一起走入堂屋。
陶瑾沒有跟上去,阿爹阿爺一時半會接受不來,不如讓他們慢慢消化罷。她懶得去勸說了,反正他們肯定以為她也不知道,她正好樂得自在,避免多費口舌。在楚國公府勸說殷歲晴和殷如時,已經讓她磨破了嘴皮子,她這會只想裝什麼都不知道。
回重齡院的路上,她跟孫啟嫣一起往回走,這才三個多月,孫啟嫣的肚子一點也不顯,跟以前沒什麼兩樣。倒是整個人圓潤了不少,前陣子她孕吐吐的厲害,如今剛剛有所好轉,便被陶靖逼著吃這吃那,不到半個月便養了回來。
孫啟嫣走在她身旁,欲言又止了好幾次,還是沒忍住,「叫叫,上回送你金鎖的人……就是魏王麼?」
孫啟嫣仍舊有些印象,那天她問她金鎖是誰送的,她羞赧地沒有回答,但是表情實實在在地說明了一切。今日老公公前來宣旨,所有人都一臉震驚,唯獨她一臉平靜,好似早就知道一般。
不得不讓孫啟嫣多想。
事已至此,陶瑾沒什麼好隱瞞的,乾脆地點頭,「是他送的,啟嫣姐姐不要告訴阿爹阿爺,我怕他們會更接受不了。」
竟然,竟然真是……
孫啟嫣吃驚地掩住嘴巴,四下看了看,幸虧沒什麼人,「你怎麼會跟魏王……你們倆……」
陶瑾把她請到重齡院裡面,丫鬟奉來香茶,一人一杯端到她們跟前。她們分別坐在朱漆螺鈿小幾兩邊,陶瑾朝她一笑,「啟嫣姐姐聽我跟你說。」
孫啟嫣看著她,認真聽她口中的每一個字。
陶瑾便將她跟江衡的過往避重就輕地說了一遍,從長安到松州,再從松州到長安,兩年時間被她用一刻鍾說完,聽得孫啟嫣怔忡不已。
「也就是說,你住在松州的魏王府,尚未及笄時……魏王便對你動了心思?」孫啟嫣一字一句地問。
想起那時候江衡把她壓在床上,一遍遍地親她逼問她喜不喜歡他,她臉上一陣熱,垂眸細如蚊吶地嗯一聲。
孫啟嫣怎麼都沒想到……那個人居然是魏王。
可是看陶瑾的意思,畢竟他們倆在她面前相處時,都是規規矩矩的,任誰都不會往那方面想。孫啟嫣小心翼翼地問她,「這回賜婚,是魏王跟皇上提的?」
應該是的吧,否則皇上怎麼有空操心她的婚事呢。
陶瑾遲疑地點了下頭。
孫啟嫣見她臉上沒有絲毫不情願,便知道她是什麼意思,既然她歡喜,她便沒什麼好說的。只不過想起江衡偉岸高大的身軀,再看看陶瑾纖細玲瓏的身板,禁不住替她擔心起來……男人,無論以前再正經的男人,只要成親後沒有不愛弄那事的,連陶靖都不例外,更別提三十歲還沒成親的魏王了……也不知道陶瑾能否承受得住,她擔心地想。
*
自打接到聖旨後,陶瑾一直老老實實地在府裡待著,她牢記殷歲晴的教誨,沒有再見江衡一面。
她尚且忍得住,然而江衡可忍不住。
他苦等一年,終於能如願以償地抱得美人歸,讓他如何忍得住?想想以前在松州的日子,他們就住在斜對面兩個院子,天天都能見面,甚至她訓斥丫鬟的聲音大了些,他那邊都能聽到。
如今那日子一去不復返,他想見她一面,都很不容易。
江衡昨天去陶府吃了個閉門羹,陶松然很果斷地告訴他,成親之前兩人不宜見面,讓他自個兒回去,不要惹人非議。江衡想起陶松然那張如臨大敵的臉就好笑,他是要娶他的孫女,又不是要害他孫女,至於這麼警惕麼?
合著現在聖旨已經下來,陶府就算不同意也沒法,他沒有強求,留下兩句話便回去了。
江衡把禮部的人叫來府上,禮部尚書是個年過五旬的老頭,景仰魏王的盛名多時,挑起日子來格外上心。
眼瞅著他把年歷翻了一遍又一遍,江衡忍不住提醒:「盡量挑得早一些。」
原本他是打算上元節便成親的,奈何時候太匆忙,恐怕雙方都準備得不夠充足,唯有往後順延一段時間。禮部尚書捋著一把胡子,殘忍地告訴他:「回稟王爺,最近兩個月都沒有適宜嫁娶的吉日,老臣看了一看,上元節之後最近的一個好日子是三月十六,您看覺得這天如何?」
江衡蹙了蹙眉,那不是還有三個月麼?
他親自把年歷拿過來翻了翻,發現果真如禮部尚書所言,三月十六是最近的一個適宜嫁娶的吉日。他把年歷扔了回去,「那就這天,昭告長安,本王要在這一天迎娶陶府的三姑娘,屆時普天同慶,百姓同樂。」
禮部尚書應了聲是,向他詢問了幾樣成親的事宜,征求他的意見後,這才起身告辭。
*
日子定下來後,很快便有人告訴陶府,魏王與廣靈郡主的婚期在三月十六。
陶松然已經慢慢接受這個消息了,就算他再不情願,這個孫女還是要嫁的。既然如此,歡歡喜喜是嫁,愁眉苦臉也是嫁,他何不選擇前者?何況這是皇上賜婚,對方又是當朝魏王,哪個都不能得罪,他只能看開點了。
唯一不能接受的只剩下陶臨沅,陶瑾若是出嫁,他從小捧在手心裡的閨女走了,歲歲也走了,這府裡待著還有什麼意思?
為此,他接連好幾天都陰氣沉沉地,讓人看了便不敢近身。
再不幾天便是殷歲晴和瑜郡王的成親的日子,就算陶瑾不說,陶臨沅心裡也一清二楚,正因此,他臉色更加不好了。陶瑾這幾天都識趣地沒叨擾他,偶爾一起吃飯時,笑瞇瞇地說一兩句好話,絕口不提殷歲晴,就怕戳中他的痛處。
年關將至,府裡到處都掛起了火紅的燈籠,門窗貼大紅年畫,闔府上下一派喜慶熱鬧的景象。
及至臘月三十那天,陶瑾起了一大早。梳洗完畢換上短襖裙子,天氣仍有些冷,外頭便又披了件胭脂色蘇繡垂絲海棠的披風。她梳低鬟髻,頭戴蝴蝶紋鎏金銀釵,略施脂粉,畫了黛眉,站在銅鏡看左看右看,似乎比平常更穠艷嬌麗一些。
白蕊替她整了整腰上的金鎖和豆莢銀梳,笑著調侃道:「姑娘快別照了,今兒個您保准是最美的。」
她得了便宜還賣乖,「那怎麼行?阿娘才是最美的,我頂多算個第二。」
白蕊迭聲應是。
收拾妥當之後,她們便開始從陶府出發。剛在馬車上坐下,白蕊打簾往外面看了看,湊到她耳邊道:「姑娘,大爺在後面呢。」
陶瑾愣了愣,想往後面看看,但又覺得不妥,怕被陶臨沅看見傷了他的自尊,末了放下手。「把簾子放下,別看了。」
白蕊聽話地放下身側的簾子,沒再多言,時不時地偷偷覷她一眼,好像怕她難過似的。
陶瑾忍不住笑,「你想說什麼就說,別偷偷摸摸的,跟做賊一樣。」
白蕊實話實說道:「婢子就是覺得大爺怪可憐的。」
她沒有回應,閉目倚在車壁上,馬車不多時便駛到楚國公門口。
下車後往後面看了看,沒有見到陶臨沅的身影,大抵是半路上錯開了。此時天色仍早,瑜郡王迎親的彩輿尚未到來,陶瑾一路走進搖香居,便見殷歲晴坐在銅鏡前,由丫鬟伺候著挽發。
她原本就美,即便過了三十仍舊芳顏皎皎,如今精心地打扮一番後,更是讓人挪不開眼。
滿屋子人都忙得很,陶瑾倒也老實,規規矩矩地坐在一旁看著白術給她貼花鈿,「阿娘現在就算不貼花鈿,瑜郡王肯定也認得你。」
殷歲晴透過鏡子看了她一眼,大喜的日子裡,眉梢都染上幾抹笑意,「我就說你當初為何非要我貼花鈿,原來是打得這個主意。」
在得知段儼臉盲後,有些事情漸漸地明晰了。
陶瑾笑嘻嘻地,「我還不是為了阿娘考慮嘛。」
過了一會,殷歲晴想起來問她,「聽說你跟魏王的日子定下了?」
她頷首,「定在三月十六。」
三月十六,還是有點趕了,可見魏王是真著急把她娶回去。殷歲晴抿唇,沒說什麼,「這段日子你別在見他了。」
自從魏王要娶廣靈郡主的消息傳出去後,長安城有祝福的,便有唯恐天下不亂的。非要把江衡跟陶瑾的那點兒私事揪出來,編派一些不三不四的話,讓人聽了不痛快。好在那只是小部分,並未影響到城中其他人,更沒對陶瑾的聲譽造成影響。
那些閒言碎語只傳了兩天,便被人打壓下去了,從此再沒聽人說起過。
殷歲晴沒有告訴她,是不想讓她煩心。
她一直都很聽話,從不忤逆長輩的意思,「阿娘放心,我這段時間都沒有見過江衡。」
髮髻梳好後,殷歲晴轉頭摸了摸她的頭,笑道:「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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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到了傍晚,瑜郡王府的人抬著彩輿到楚國公府迎親。
原本再醮不必這麼正式,但是楚國公不同意,跟瑜郡王商量一番後,便辦得跟頭一次大婚一樣。婆子背著殷歲晴上彩輿,一路迎回瑜郡王府,一路上鑼鼓喧天,人聲鼎沸。
瑜郡王府比國公府還要喜慶,府裡來了許多高官重臣,兩年前皇上曾答應過瑜郡王,等他成親時,便攜皇后一起到場為他主持婚事。
由此可見,這場婚事辦得多麼隆重。
瑜郡王府儐相滿座,熱鬧非凡,簡直是從未有過的歡慶。長安城沒幾家閨女成親能有這樣的排場,即便殷歲晴是二嫁,見識過今天的場面後,估計都不會再說什麼。尤其是王府外面,不少百姓伸頭探腦,想要一睹皇上和皇后的尊容。
皇上一身明黃色的龍袍,跟莊皇后一起坐在上位,下方端坐著楚國公。瑜郡王父母早逝,沒有高堂。兩人牽著紅綢來到正堂,拜了皇上皇后,又向楚國公一拜,再是拜天地,最後夫妻對拜。
一應事宜完畢,殷歲晴被幾個婆子送進了新房。
瑜郡王留下跟皇上說了兩句話後,便跟上去回新房,還有掀蓋頭和喝合巹酒。
陶瑾本想跟過去湊熱鬧,她走在人群最後面,剛走過垂花門,便被一只粗厚的手掌拽住,帶進了一邊的耳房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