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生間裡,又堆著一大捆的驗孕棒。
全部是一明一弱,兩槓。
但是,她還是不敢相信,測了又測,直到最後一根驗孕棒也被她消滅掉。
她呆呆地起身,像遊魂一樣走出衛生間,呆呆地坐在餐桌旁,呆呆地盯著他,欲言,又止。
他正在一邊吃早飯一邊看晨報,看到她一副好像很受「打擊」的表情,於是,放下報紙:
「怎麼了?又沒中?」他左顧右盼,確定父母都去晨運了,才問。
特別是,之前,她詐糊過好幾次,每次月經延遲了,她都會覺得噁心想吐,驗孕的結果表明,都只是心情因素一起的假孕反應。
每次,她詐糊就是這種表情。
好像被雷轟過一般。
「好啦好啦,別這幅表情,反正下個月就要做試管了,我們還是有很大機會能做爸爸媽媽的。」他安慰她。
那天,無意中在網上看到,說女上位的姿勢不容易懷孕,他才硬掰著辛勤「耕耘」不許她再做「女王」了。
這些,因為她一向容易緊張,他自然不可能和她提,原本,他這月還真的挺有期待的,沒想到,又是空盼一場。
不過,只要他們兩個人感情好,這些真的無所謂。
連他的父母,都有這樣的共識,只有她一個人在那空憂愁。
「去上班了,乖!」他拍拍她的臉。
她一天沒懷孕,就繼續被他奴役著吧,反正如果放她一個人,一定空閒下更加胡思亂想。
「我、可是、我……」她都緊張到說不出話了,只能把手裡的那一袋的袋子都提起來,高舉到他眼前,「岩,是兩槓嗎?」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相信自己的運氣。
之前原本考慮好做試管,所以心情放鬆了很多,但是,現在又一下子提起來了。
讓他看什麼?
他啾進袋子裡一瞧,哎呀,這麼多的驗孕棒!
這女人,平時很節省,什麼名牌包包、名牌衣服啊,也不是很喜歡,但是買驗孕棒絕不手軟,每次一買就是一大把,也算是購棒達人。
「是兩槓。」他可以很明確地告訴她,結果全部都是一樣,雙槓。
但是,才一說完,他自己先楞住了。
拜她每天嘮嘮叨叨所賜,他雖然沒見過「實物」,但是,早就知道女人如果一旦懷孕了,那麼尿檢就是兩槓紅線。
眼前兩槓,雖然一明一弱,但是,分外明顯。
所以、所以、所以——
「我要做爸爸了?」他也完全呈現一種痴傻的狀態。
第一次,她懷孕,這種第一時間測驗的經歷,他根本來不及參與。
現在,大腦轟轟轟,原來要做爸爸了,是這種感覺啊。
又驚又喜。
「好、好像是——」即使那麼多證據在手,她還是不太肯定。
一秒、兩秒、三秒,他才回過神來,馬上決定:
「我們馬上去醫院!」
他也很怕,只是空歡喜一場。
……
她懷孕了,就在準備進入試管週期的時候,有了意外的驚喜。
於是,全家人都變得緊張兮兮,不許她再去上班,不許她為公事操勞,甚至連她彎個腰,擦個地板,抹布都急忙會被婆婆搶走,公公的安胎補湯更是輪番上場,偏偏他的妊娠反應又滿重。
「老天,我再喝魚膠湯什麼的話,我要崩潰了!」每天他一回到房裡,就是差點哭倒長城。
他好慘、真的好慘,每天老婆吃不完、喝不下的東西,他都得偷偷幫助解決掉,他好幾次都想和老爸明說,求他放過他們夫妻倆吧,但是偏偏寧夜總是有自己的顧慮,一個勁只想搞好與公婆的關係。
害得他——
他摸摸自己開始有點肥嘟的肚皮,他還是一直偷偷慶幸與驕傲,他沒有三十歲男人的煩惱,但是、但是,他現在嚴重懷疑,小磊出生後,他一定已經變成大叔!
唉,為了老婆、為了兒子,他拼了,他拼了。
於是,他和老婆兩個人的臉色,開始一日比一日紅潤,兩個人的肚皮,一起慢慢長大。
……
寧夜的孕期都挺安穩,平平安安的,讓父母和姑姑們都鬆了一口氣。
但是,孕晚期的時候。
「有U型壓痕,寶寶繞頸一週。」醫生一句的診斷,又將他們從天堂推入了冰窖。
這很常見,平均四五個孕婦就會發生一個。
這句話父母說過,姑姑們安慰過,但是,他們夫妻都還是好緊張。
「小磊、小磊,乖寶貝,你快遠離那條繩子,快繞出來!」於是,他們夫妻每晚都開始一起喊小磊不要再玩繩子。
她甚至常常半夜起來,坐在床上小聲哭泣,而他被吵醒,總是不厭其煩的安慰。
因為,他瞭解她的心情。
因為,他同樣懼怕。
他們怕,他們都有共同的恐懼、共同的陰影,這種懼怕,讓他們寢食難安。
但是,他是男人,再膽顫心驚,他都只能暗暗藏在心裡,用自己的肩膀,給予她最大的安定。
他們甚至決定,為了安全起見,最遲38週一到,就把小磊剖腹出來。
他用很多很多的時間陪她,晚上更是從來不去應酬、不出門,因為他深刻明白,再多的金錢,也換不了小磊的平安。
兩個人,密切關注著小磊的成長,時時都留意著他會不會有什麼狀況。
知道小磊38周,他已經又瘦了回來,原本被補得有點微凸的小腹,也因為擔憂寶貝兒子全凹了回來。
她也沒好多少,基本是,只長肚子不長肉。
「他很聰明,自己解掉了繩子。」看完B超,醫生笑盈盈的告訴他們,「你們夫妻放心,安穩的讓他再待兩週吧。」
心情,頓時,大起,大落。
兩週後,預產期的前一天,他們迎來了小磊的出生。
七斤二兩,大胖兒子。
父母們、姑姑們都緊緊圍著小磊,所有人,都笑彎了眼。
而他,在手術室門口,坐在輪椅上,等著她被醫生推出來。
「老婆,辛苦了,我愛你。」這句話,他想對她說。
不是那種口頭禪般的纏鬧,而是發自內心的感慨。
她很幸福,真的很幸福。
因為,他們一直在一起。
謝謝,當時,她愛著他。
……
小磊三歲,是個乖巧伶俐的孩子。
長的比較像她,清清秀秀的,但是,常常語不驚人死不休。
「聽說我們家小磊在幼稚園畫畫比賽上,得到了小班第一名哦!」婆婆很驕傲。
「奶奶,還好,三個班級,才六十幾個小朋友一起比。」小磊個性不張揚。
「我們家小磊長大了要做什麼呢?」婆婆問他。
因為他們夫妻都在上班的關係,平時白天都是婆婆帶養小磊,小磊不像岩岩小時候那麼讓人費心,他很乖巧,不會胡亂趴趴亂走。
基本讓他在哪站著,他就會一直站在原地安靜等著大人出現。
「當幼稚園老師!」他喜歡分東西給小朋友。
小磊沒什麼愛好,他就是很大方,他喜歡把爺爺奶奶、爸爸媽媽所有給他買的玩具都搬出來讓小朋友們一起玩,即使玩壞了,他也無所謂,反正見到大家開心,他就很開心。
零食、糖果們,也是一樣,小磊從來不小氣,只要他口袋裡還有一塊巧克力,絕對會和小朋友們一起共用。
「笨,當幼稚園老師有什麼好出息的」他剛進門,就聽到兒子這麼笨的志向,聽得他沒好氣。
她先把他推到小磊身旁,然後,溫柔的先親親寶貝兒子。
「小磊今天乖嗎?」每天,她都這樣問。
一天沒見他了,好想好想他。
每天都覺得,自己快要得相思病了一樣。
他知道自己的父親身體有點特殊,所以,他一直都很乖。
「寶貝,我的小寶貝!」她用額頭頂揉著小磊的額。
自從有了小磊以後,每天都覺得自己幸福到不真實。
這一幕,看得展岩胸口泛酸。
明顯,自從小磊出生以後,她就「變心」了,只愛兒子不愛他。
於是,他一把將他們母子分開,板著臉,問:「小磊,你還沒回答爸爸,一個讓爸爸滿意的志向。」
終於明白為什麼嚴父慈母了,因為,男人柔不過女人,為了保持住地位,只有做嚴父了。
現在回想,他的爸爸太不容易了,而他,就在走父親的老路。
「那爸爸要我長大以後做什麼呢?」小磊很機靈,懂得謹慎得將問題扔回給大人。
「當然起碼的得志向當個科學家什麼嘛!」他脫口而出。
這是正常人的志向,起碼,這是個正常家長的志向,即使小磊騙騙他,讓他開心一下也好嘛。
哪知道。
「不要,我不要當科學家,我不要死掉!」小磊馬上否決。
他傻眼。
「什麼叫死掉?」咦,很有代溝啊。
小磊很好心的解釋:「爸爸,當科學家會被國家犧牲掉,小磊不要死掉!小磊很怕死!」
被國家犧牲掉?他怕死?
展岩額頭黑線好幾根。
「卡通片都是騙人的!」他咬牙。
他生了個很怕死、沒出息的兒子!
回到房,他越想越不對勁。
難道,小磊是在暗示他的腿?
「你敏感啦。」她聽完,搖頭。
那麼大的孩子,哪會想得那麼仔細,但是,她不排除小磊可能被公婆給誤導了。
反正,小磊就是出奇的乖巧。
「難道連你也覺得兒子當幼稚園老師會比較好?」他覺得不可思議。
雖然,知道,其實討論這些沒什麼意義,小孩子的心思一直會變,明天他可能就會告訴你,他要做市長。
是的,她覺得小磊如果以後當個幼兒原來是也挺好的,反正平安就是福。
但是,她也明白,基本這是不太可能的,畢竟,以後怎樣,小磊回事他的接班人。
「要不,我去把腿鋸了,這樣我就能帶假肢站起來了!」他突發奇想。
他要以身作則,讓兒子看看什麼叫男子漢。
此話一出,她幾乎嚇破膽。
他敢!這種事,虧他居然想得出來!
「展岩,你要是敢給我胡思亂想,我立馬和你離婚!」她撂了狠話。
比小磊還不如,他真讓她不省心!
離婚?又是離婚!難道就沒有好一點的威脅?
他哭笑不得。
「你要是斷腿了,為免晚上被嚇到,我們以後就不用躺一張床上了!」她不是開玩笑的!傷害身體的事情,他想都不用想。
果然,他馬上閉了嘴,再也不敢亂說話了。
「爸爸媽媽,小磊要睡覺了。」九點一到,小磊就好乖巧的揉揉眼睛,睡意朦朧的想爬上床。
但是。
「小磊,你去跟奶奶爺爺一起睡。」他推動輪椅,從床上把兒子揪了出來。
也不看看今天星期幾!說好的,週末不許跟著他們夫妻一起睡。
畢竟,他們夫妻也要生活的嘛!
小磊扁扁嘴,但是,還是好委屈的上樓找爺爺奶奶了。
看看兒子被趕走,她一臉心疼。
但是,他卻開始站著茅坑不拉屎,也不像以前一樣急著性生活,而是開始思忖著,針灸、電療什麼樣的方法,比較好?他都要試一下,也許、也許,為了做個好爸爸,他不該放棄希望。
唉,原本早就接受了事實,現在,突然卻又開始躍躍。
他想站起來,很想很想,就算為了小磊,邁開那麼一小步一小步,也好。
……
今天,是XX幼稚園畫畫比賽的頒獎大會。
小班得獎者,是展磊小朋友。
還有中班、大班,每一個年級,都有一名得獎者。
「小磊,獎盃能不能借我摸一下?」小朋友們問他。
「好啊。」小磊很大方。
「小磊驕傲嗎?」平時都是婆婆來領小磊,今天換成一起陪同著他領獎的她,問兒子。
小磊搖頭,他指著壁上的畫,給媽媽看,「媽媽,這個才是冠軍呢!」
年齡只差了兩年,但是,小磊很羨慕。
她仰頭看到黑板上去,很棒很棒的一幅圖。
我的家。
很漂亮的畫功,爸爸床這小西服在彈鋼琴,媽媽和兒子靠在鋼琴旁,一臉幸福的聆聽。
假。
她莫名的就是覺得很假。
這應該只是小孩子自己想像的一幕。
不像他家小磊。
小磊畫的,媽媽在洗碗,爸爸在辦公,小磊自己蹲在一旁玩玩具,一家三口各做各的,但是莫名的就是很和諧。
她的小磊畫功雖然粗劣,但是,勝在筆觸真實。
「老實說,這張畫會拿到市裡評獎,為這,還把他的家長請來了呢!」大班的那位小朋友,聽說他父母都是大設計師,這方面的天分真的很厲害。
所以,他們都是陪襯啦。
小磊羨慕,但是,不嫉妒,他心態很好。
她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他。
段馭辰。
平時都是保姆來領孩子,今天,因為老師邀請,換成了他。
領著孩子,迎面而來,他也愣了一下。
他手裡牽著的小男孩子,約莫五六歲大,長的特別像他,清泠之中帶著一股傲氣。
「你好。」真巧。
「你好。」她也點頭。
太久沒遇見了,氣氛僵滯到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曾經,再親密的兩個人,也會隨著時光,陌生掉,陌生掉。
明明該有很多寒暄的話的。
比如,聽說他自己開了一間工作室,兩夫妻i,不在同一間公司上班了。
小磊好奇得看看尷尬的母親,深色有點僵凝的陌生叔叔。
然後,小磊的眼光,停在比他大兩歲的小男孩身上。
小男孩全身散發著一股優秀的氣質。
很優秀,卻又很有距離感。
小磊想和他做朋友,但是,被這股距離感,隔開了。
「再見。」實在無話可講,她只好尷尬道別。
遲疑了一兩秒。
「嗯,再見。」他點頭。
於是,她匆匆蹲下抱著小磊,急步走開。
與他擦肩而過。
其實,她心裡有很多疑問,那些疑問,都是關於過去。
比如,為什麼小冠軍的出生在十月。
但是,過去了,過去了,就算了。
問出一個答案,又如何?她不需要,太好奇,也不需要,心裡有個永遠的疙瘩。
她遠遠地避走開,但是,他卻回身,牽著小冠軍的手,一直站在原地。
看著她,看著她,一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見。
再也,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