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在張錦氣勢洶洶地朝張綺追去時,張綺剛來到張十二郎的書房外。

書房外面,寫著「悠然齋」三個行書,龍飛鳳舞的大字,猶有二王遺風,一勾一畫,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仰頭望著她,張綺第一千次地幻想著:我若是一個丈夫,可有多好?

在她對著書房發呆時,一個婢女朝她看來。張綺連忙收回目光,低下頭說道:「請問我父親可在?」

「郎主不在。」婢女地回答有點漫不經心。

當然,對張綺來說,態度一直不是重點。

「哦。」她失望地應了一聲,甜甜地說道:「那阿綺告退了。」這些婢女,雖然比她要得勢得多,可她是張氏姑子,所以對她們不能用敬語。

那婢女瞟了她一眼,轉身走開。

張綺返身走回。她走在林蔭道上,心下琢磨著:如果這次沒有被送出去,我就得展現一些才華了。

可是,這一次會不被送出嗎?

張綺心中完全沒底。可她能做的已經做了,剩下的,只能聽天由命了。

低著頭走了一會,一個清朗的聲音傳來,「阿綺?」

張綺抬頭。

喚她的,是張錦旁邊的一個婢女,她朝張綺說道:「錦姑子正在找你。」

張錦找她?

張綺眨了眨眼,乖巧地應了一聲。

那婢女聲音一提,「走啊。」

張綺還沒有回答,張錦那清脆響亮的聲音傳來,「張綺!」

一聽到這含著煞氣的呼喚,張綺便是瑟縮了下。

見她腳步止住,臉帶惶恐。張錦不由雙眼一瞪:這個張綺最是沒勁。她都沒有怎麼著她,就這般害怕了。要是她膽大一些,自己許還能更感痛快。

張錦抬起下巴,命令道:「過來。有人要見你!」

有人要見我?

定是蕭莫!

這個時候,他來見我做什麼?他完全可以請示之後,把自己直接抬到他房中去啊。

心思電轉間,張綺的頭卻更低了。她沒有過去,而是向後退了一步,低下頭怯怯地說道:「我不能去。」

張錦大惱,喝道:「你敢不聽我的話?」

張綺急了,她連忙解釋道:「母親說過,要阿綺安守本份的。」

聽到她抬出張蕭氏,張錦心中一緊,不由向旁邊兩個婢女看去。

對上她的目光,一個婢女走了過來,低聲勸道:「姑子,主母剛才都說了……」

她沒有說下去。

張錦也不需要她說下去。她想起母親不久前嚴厲之極的警告,想起大夫人那張陰沉的臉,不由一陣躊躇。

好一會,她咬著牙一跺腳,道:「我不管!」

另一個婢女走了過來,說道:「姑子勿怪,實是主母有嚴令!「說到這裡,她朝張綺叫道:「你走吧。」

張綺聞言,悄悄看了一眼張錦,遲疑了一會,這才慢慢向後退去。

看到她提步離開,張錦大惱,她喝道:「張綺,你敢不聽我的話?」

張綺腳步一僵,她慢慢回頭,白著臉低聲說道:「姐姐,母親乃是尊長。」說罷,她提步匆匆離去。

不一會功夫,張綺便來到了一處院落外。看著漸漸成蔭的柳枝,她暗暗忖道:張蕭氏有動作了!我應該不會被抬到蕭莫的房裡了。

轉眼她又好奇地想道:到底是什麼緣故?怎麼大夫人對張家女與蕭莫聯姻這般抗拒?

院落中,一陣琴聲飄然而來。那琴聲清雅中正中,有著婉轉風流之間。聽著這技巧嫻熟之極的樂音,張綺不由止了步。

接著,琴聲又是一轉,由婉轉變為舒緩,變為一種細雨纏綿的春意。

明明是動聽的,舒暢的樂音,可張綺聽著聽著,卻紅了眼眶,哽咽出聲。

琴聲戛然而止。

袁教習的聲音從裡面傳來,「何人在落淚?」

張綺在院子外福了福,啞聲說道:「是我,是張氏阿綺。」

袁教習噫了一聲,奇道:「我這曲音,怎地會讓你落淚?」

張綺抬起頭,她看著那在春風中飄拂來去的柳枝,好一會才回道:「教習的琴音如這春雨,綿綿而來,悠悠而去,絲絲繞繞,寸寸皆情。阿綺感懷,只是想這春光雖好,卻時日太短,春雨雖暖,卻陰綿惱人。」

她這番話,不但指出了袁教習琴中的意境,還表達了她賞琴之後泛出的憂思。

在這個時代很多文人的眼中,傷春悲秋,惆悵黯然是一種很美的意境。這意境不可太過,太過則悲,也不可沒有,沒有則無趣。也因此,張綺不管是在張軒,還是在蕭莫等人面前,時不時會表現出幾分淡淡的怯弱和傷悲——唯有如此,方能得到他們的感慨和憐惜。

張綺的聲音落下後,袁教習突然一聲長歎,道:「我這琴曲原本歡愉,在失意人聽來,卻依然失意。」他像是被張綺提醒了,猛然把琴一推,道:「是了,是了。便是同樣的樂音,聽的人心境不同,那感觸也就不同。」

他於琴曲之道,本是有大才的。此次被張綺提醒,一些原先想不到的思路便豁然貫通。

他站了起來,朗聲道:「進來吧。」

張綺恩了一聲,慢慢走了進去——在提步時,她悄無聲息地拂了拂額發,露出她越發精緻靈透的面容。

吱呀聲中,她出現在院門口。

袁教習抬頭向她看來。

這一看,他雙眼一亮。

直直地盯了她片刻,袁教習突然一聲長歎,「原來如此。」他朝著對面的塌一指,道:「你能做出逍遙游那等曲子,可見是個知音的。在天地樂音面前,你我地位一樣,坐吧。」

張綺也不推辭,輕快地應了一聲是,提步走到他對面的塌上,慢慢坐下。

袁教習還在盯著她的臉,看著看著,他慢慢說道:「昨晚宴席上,你那般裝扮,可是不願遠走他鄉?」

聽他這語氣,當時他也在宴中?張綺一怔,忖道,自己當時全副心神都放在廣陵王身上,倒沒有注意到他是否在場。

在袁教習的詢問中,張綺低下了頭,几案下,她雙手悄悄絞動著——為了此刻能坐在他面前,她一直在尋找機會。現在,那機會終於讓她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