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給張軒的八十兩黃金,又被阿綠原封不動地帶回,交到張綺手中。張綺把黃金收好,車隊再次出發。
走出一天,人馬已倦,當下擇了一處紮營的地方。今天休息過後,明日早起,應該可以在日落之前抵達長安。
帳中,阿綠大眼虎虎的,瞪著倚塌而坐的蕭莫。自從白日裡宣告張綺是他的姬妾後,蕭莫立馬便付諸了行動。現在更是堂而皇之的與她同一個帳蓬。
蕭莫沒有理會她,他逕自打開一封剛由飛鴿傳來的信件,越是看,眉頭越是皺得緊。
張綺被阿綠護在身後,見狀伸出頭來輕聲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蕭莫低聲道:「建康發生大事了。」
對上主僕兩人驚愕的表情,他把那信件丟入炭火中,說道:「在一些事上,陛下與各大世家發生了爭持。一夜之間,建康城各大世家的府第,都被兵馬圍上了。好一些世家的郎主和郎君,更被陛下斬殺……王謝蕭氏入宮的幾個姑子,也都自盡了,現在立的貴妃,分別是汪氏,孔氏的姑子,淑媛是嚴氏的女兒。」
在一些事上發生了爭持?能出現斬殺各大世家的郎主和郎君的,豈止是一些事?應該就是前不久提過的利益分配吧?
張綺一直知道,現在這個皇帝,是很英明果敢的。可這樣一個明主,自上位後,便對世家們不停的讓步,直到那步子讓得各大世家的姑子提起皇室時,都帶著不屑,世家的嫡女們提到皇室的妃嬪時,都帶上了嘲諷,他才突然出手
這一下出手,形勢立馬逆轉。雖不說把世家完全鎮壓下去了,卻也使得他們氣焰幾無。
蕭莫繼續說道:「這一次死的人中,都是各大世家中得力的,蕭策他,也被殺了……」
他的語氣中帶著憂傷和失落,卻並不意外。
好一會,蕭莫又低聲說道:「經此一役,世家實力大削,怕是數年之內,都無可用之士。」
蕭莫苦笑起來,他低低說道:「戰亂剛過,各大世家是太猖獗了……他們見到新帝喜愛書法樂器等玩物,便把他當成了紈褲子弟,可誰知道,他是一直忍而不發。」
怕不止是如此吧?陳國建國多久?不過數年罷了新帝才上位多久?不過一年而已是這些世家子聲色犬馬慣了,高高在上慣了,自以為陳霸先出身寒門,又一直沒有對世家動過手,新帝又雅好琴棋書畫,便把他們看低了。
說起來,真正可笑的是這些世家子,更替了那麼多朝代,滅亡了那麼多世家,卻一個個還活在昔日的榮光裡,眼光短淺得得志便猖狂
便像陛下這一次選妃,他不選王謝蕭氏的女兒,哪裡能麻痺各大世家?
當時張綺雖是想到了這一點,可事情與她無關,她便不會去費神。再則,擅長揣測男人心理,擅長察顏觀色的她,一直銘記的便是四個字「和光同塵」。
沒有人需要她敏銳時,她會安靜的做她那有著小聰明的小姑子。而且會做得連一丁點的睿智也不露出。
突然的,蕭莫問道:「阿綺,你不擔心張府?不擔心你那九兄?」
張綺垂眸,低聲說道:「九兄性情瑣細,雅好寫賦,陛下不會殺他。」
蕭莫一笑,「你倒會說話……明明是你那九兄沒有大才,不會被陛下放在眼中。」頓了頓,他說道:「你那五兄被陛下殺了」
五兄,是張蕭氏的大兒子。張綺都沒有見過他幾面,對這個兄長連印象也沒有。聽到蕭莫的話,她眨了眨眼,似乎想了好一會才想起五兄是誰。
蕭莫別過頭,又說道:「我卻低估了陛下……」
聲音無比悵惘,張綺暗暗忖道:你也高估了他。這一次,他把世家中的有才之士和後起之秀全部殺了,對皇族的勢力鞏固是有好處。可數百年來,重要職位一直由世家把持,這些是世家的立身之本。新帝不可能動它,因為一動,便會是國本動搖的大亂。可不動,那麼多重要職位上,全部是尸位素餐的無能之徒。在這種外敵環伺的情況下,一旦有外敵相侵,陳國是不打先亂啊
帳中沉默起來。
好一會,張綺輕聲說道:「你這次出使,是安排好的?」
蕭莫驀然回頭。
他直直地看著張綺,直直地看著她,直到她低下頭,他才抿著唇,淡淡說道:「不錯。」
他還在盯著張綺。
整個建康的人都以為,他是為了她而出使,可他現在卻告訴她,他是為了避禍。
她應該失望的。
他想看到她失望
張綺沒有生氣,她垂著眸,目光晶瑩。
好一會,蕭莫忍不住說道:「你不惱??」
張綺抿唇一笑,她溫柔地說道:「以蕭郎千金之軀,若不是因為這個緣故,你的家族又怎會允你離開建康?不管如何,蕭郎是為了護我而出使,我又怎會氣惱?」
蕭莫心頭驀地大暖,他站了起來,在阿綠瞪大的雙眼中,低沉而溫柔地笑道:「還是我的阿綺聰慧可人。」
張綺卻低著頭,似乎沒有發現他在步步逼近。她長長的睫毛撲閃著,喃喃地說道:「可在蕭郎眼中,阿綺雖然可人,也不過一玩物罷了。」
這話有點重,硬生生地把蕭莫逼停了
蕭莫唇動了動,想要解釋,張綺卻是盈盈站起,她抬眸含笑,目光如水地看著他,軟軟地說道:「時辰不早了,蕭郎不去歇息嗎?」
她溫柔地看著他,目光如此明潤。
她是如此的誘人,直令得蕭莫的心頭癢癢的,暖暖的,直讓他恨不得伸出手,就此緊緊地抱住她。
可是他不能,她剛剛都說了,他不過是把她當成一玩物。現在自己再做任何親近之事,都會讓她心冷
他不想這張如花笑靨,從此染上冰寒。
癡癡地看了她一會,少年人終是忍不住說道:「你放心,我不會……」語氣鏗鏘的話才說到一半,他又悔了,其實,他真的很想佔了她去。
呆了呆,最終蕭莫長袖一甩,毅然決然地退出了帳蓬隨著他一走,一陣風捲過帳門,捲著黃塵呼呼而入。
他一離開,阿綠便埋怨道:「阿綺太好說話了,都這樣了,還不罵他」
罵他便是最妥當的做法麼?張綺長長的睫毛扇動,沒有人比她還知道,對付這樣的男人,應該如何做來。
第二天,天還沒有亮使隊便起程了。走了一半,已有當地的官吏前來迎接。
緊趕急趕著,日落前的一刻,使隊進入了長安城。
北方的丈夫,果然個個高大,便是小娘子,也是亭亭玉立,渾不似南方兒女那般纖柔。阿綠化透過車簾縫,興致勃勃地看著外面的人流。
與她一樣,長安的兒女,也在好奇的看著這支由安逸富裕出了名的建康來的使隊。
對上他們的目光,阿綠好奇地說道:「阿綺,他們真的好高,好多都比蕭郎還要高。」在南地丈夫中,蕭莫算高的,可在這些北人裡,他只能勉強說是不矮。
又過了一會,阿綠低聲說道:「不過這裡的姑子,都沒有我家的阿綺美。」
張綺白了她一眼,輕笑道:「胡說什麼?真正美貌的都是大家女郎,都藏在府裡呢。」
「可她們不像阿綺一樣,水水的,溫柔溫柔的。」
「好了好了,別說這個了。」
一提到外表張綺總是不高興,阿綠悄悄地吐了吐舌頭。
正在這時,前進的車隊緩了緩,一個聲音傳來,「齊國的使隊也來了。」
「陳國和齊國同時進入長安,倒是巧。」
喧嘩聲剛起,便被整齊的馬蹄聲給淹了去。聽著那轟隆隆的,令得地震山搖的聲音,張綺悄悄掀開一角,好奇地朝著北門方向看去。
這一看,卻只看到黑壓壓的一片,轟隆隆的悶響中,如烏雲一樣緩緩推進的隊伍。看到四周的長安人紛紛退到路側,阿綠吐舌道:「這些齊人,恁地張揚。」
比起陳人來,這些齊使的出場,也確實是張揚
可便是如此,這些長安人又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用不著這麼安靜啊。
就在張綺納悶時,那支隊伍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原來,統共也就是百來個著墨甲,騎黑馬的重鎧騎士。騎士們的後面,是浩浩蕩蕩的馬車隊。
原來百來個騎士,也可以造成這麼驚人的氣勢,直把上千人駭得發不出聲音來
就在張綺如此想來時,那些騎士轟隆隆地一馳而過,露出了奔馳在他們身後,黑衣束褲,精幹英武的一個少年。
陡然,張綺明白了,為什麼所有人都安靜如斯。
一側的阿綠,更是張口結舌地看著那少年,呆呆地看了一陣,她陡然轉向蕭莫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回頭看向那少年,阿綠嘀咕道:「世間竟如俊美如斯的郎君」
世間竟有俊美如斯的郎君
蕭莫在陳國,那也是玉樹瓊花般的美少年,可與眼前這黑衣少年一比,卻渾然一個天一個地,在這灼灼明月般的少年面前,蕭莫這碧玉,已是渾然無光,黯淡得毫不起眼。
那少年一衝而過時,無意中朝這邊瞟來。
便是這一瞟,令得他把坐騎一勒,一聲馬嘶後,他輕踢馬腹,來到了眾陳使之側。
彼時,齊國的使隊還在源源不斷地向前湧去,只見黑衣少年手揮了揮,使隊便稍稍放緩的速度。
兩國使隊都是人數眾多,車馬如龍,黑衣少年雖然耀眼,身形被擋,能看到他舉動的人不多。
少年徑直來到了蕭莫身側。
盯著臉色大變的蕭莫,少年叫道:「蕭家郎君,好久不見了。」他嘴角噙笑,優雅地問道:「張氏阿綺呢?她現在可好?」
這黑衣少年,正是高長恭
與在建康時不同,此刻的他意氣風發,眉宇間自信飛揚,這般的風姿配上他的絕世容顏,直讓人氣為之奪,神為之消,逼迫得人都說不出話來。
聽到高長恭地詢問,看呆了的阿綠下意識地應道:「我家阿綺在這裡呢。」
清清脆脆的聲音突兀地響起,高長恭回過頭來。
他對上了一晃而過的車簾,以及車簾後,那雙明潤溫柔的眸子。
再不理會蕭莫,高長恭驅馬駛近,他右手伸出,嗖地一聲掀開車簾,望著馬車中,眼睛濕漉漉地望著自己的張綺,他目光閃了閃,眉頭微蹙。極為突然的,他右手繼續前伸,一把握住張綺的手臂,在眾人的驚呼聲中,便這麼堂而皇之地提著張綺放到了自己的坐騎上
高長恭這個動作,太突兀,太霸道,太不可思議。是性格從來溫軟,行事瞻前顧後的建康人萬萬想不到的。
就在眾陳人目瞪口呆地看著,根本反應不過來時。高長恭朝著眾陳人一拱手,嚴肅地說道:「此姝在建康時,便與長恭訂有鴛盟。奈何上次來去匆忙,不及把她帶走。蕭郎心意,長恭感激不盡」
說罷,他厲喝一聲,策馬揚長而去
蕭莫這時反應過來了。
他一張臉氣得紫漲紫漲。剛要動作,兩支手同時拿住了他的手臂。在蕭莫怒目而視中,正使楊大人低聲說道:「蕭郎,陛下也有此意。」另一使者更是高興地說道:「莫小郎有所不知,陛下令張氏阿綺出使,便是想把她送給高長恭。」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蕭莫氣得差點背過氣來。
張綺萬萬沒有想到,高長恭一見自己,便直接把自己擄上了他的馬。
她渾渾噩噩,糊里糊塗地被他摟著走了一段後,直到無數雙目光灼灼地看來,她才陡然清醒。
這一清醒,張綺便臉紅耳赤,她氣惱地低叫道:「你,你這是幹什麼?」
水潤的眼睛氣呼呼地瞪著身後的人,雙頰更是鼓得高高的。
高長恭低頭看了她一眼。
然後,他抬起頭來,嚴肅地看著前方,沉聲說道:「你一個世家姑子,怎麼會成為使者?是你們那皇帝想把你獻給宇文護吧?張氏阿綺,你可知那宇文護是什麼人?他心性殘忍,狠辣之極,屠人如屠狗。你落到他的手中,活不過半年」
說到這裡,他聲音一淡,理所當然地說道:「剛才我一見你便想著:如其便宜了那等禽獸,不如讓我得了去。」
這話有理,可是不對……
一時之間,張綺也想不出是什麼不對,她只是氣呼呼地瞪著高長恭。她長相太柔,氣得雙眸冒火,雙頰通紅,咬牙切齒,卻不見其怒,倒在那通透的美貌上,染了幾分火熱的色彩,使得人又嬌艷了幾分。
看到她氣得實在不行,高長恭忍不住哈哈一笑。笑著笑著,他溫柔地說道:「你放心……如今在齊國,我還是有話語權的,護著你一個張綺,應該不是難事。」轉眼,他又yin*她道:「你不是想要寧靜安穩的日子嗎?我可以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