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鄭瑜緊張得心跳都要停止時,她終於聽到了蘭陵王低沉地說話聲,「不必了」
「不必了」?這是什麼意思?
鄭瑜瞪大了眼,便是秋公主也蹙起了眉,而裡面的鄭夫人,更是微微欠身,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等著他說下去。
蘭陵王站了起來。
他靜靜地看著鄭夫人,明明面無表情的臉,不知怎地,鄭夫人卻感覺到他在冷笑。而他的聲音低沉中透著平靜,隱有金屬鏗鏘之音,「丈夫當自重橫行那黑甲衛和私軍,長恭自己會想法要回來。斛大人和段大人那裡,長恭也會自己上門賠罪。這些都是長恭的事,就不勞夫人費神了」
這話不但不恭,還不留一點餘地
鄭夫人惱了,她的呼吸聲明顯加粗,聽到這裡,側間的鄭瑜更是白著臉,她急急站起,咬著牙,忍著破門而入的衝動。
在一陣難堪的沉默中,鄭夫人開口了,她笑得勉強,「孝瓘,年輕人太過意氣用事,並不是聰明之舉」
蘭陵王施施然站起,他似笑非笑地看著鄭夫人,淡淡說道:「那屈於強權,任人以勢相壓,便是應當了?」
這話說得恁地難聽
鄭夫人騰地站了起來。她氣恨地瞪著蘭陵王,幾乎不敢相信,這個從難處過來的年輕人,會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如此輕浮草率現在是意氣用事,硬著骨頭的時候嗎?
蘭陵王卻不再理會鄭夫人,他嘲譏地瞟了她一眼,衣袖一甩,提步便走。
「等等」
鄭夫人尖叫一聲,深呼吸著讓自己喘息稍定後,她說出的聲音還有點尖利,「高孝瓘,你別看不清自己的處境」
眼看還有難聽的話會從她嘴裡吐出,鄭瑜呼地一聲衝了過來。她衝到鄭夫人面前,撲通一聲跪下,抱著她的雙腿叫道:「母親,母親……」
鄭夫人正是氣惱之時,聽到愛女這麼一叫,低頭看到她眼眶中滾動的淚水,那剩下的話,便生生嚥了下去。
見母親忍耐下來,鄭瑜連忙朝著蘭陵王追去。
她追到提步走下樓梯的蘭陵王身後,一把伸手緊緊揪著他的衣袖。
蘭陵王回過頭來。
他對上鄭瑜含淚的眼。
鄭瑜乞求的,淒苦地看著他,沙啞地求道:「孝瓘,你別那麼生氣,你聽我說。」
蘭陵王停下腳步。
鄭瑜開心一笑,她臉上淚痕猶在,卻這麼一笑,使得那美麗的面孔,直是動人了三分。
她看著他,壓低聲音認真地說道:「孝瓘,我都想過了,只等這次的風波平了後,我就把你的阿綺抬進來。你不是想給她名份嗎?我向你發誓,最多一年,最多只要一年,我會求得太后和家族中人的允許,給她一個貴妾之位。」
她誠懇地看著他,無比認真地說道:「孝瓘,我也見過張姬,與你喜歡她一樣,我也喜歡她。她那麼美麗,那麼聰明有骨氣,便是面對宇文成那樣的強權,她都不卑不亢,這樣的姑子,沒有人會不喜歡的。你放心,我一定會和你一樣地愛護她。我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她的。」
她的聲音真誠,目光溫柔而坦誠,她的每一個表情,都在訴說著她的誠摯。
見到蘭陵王只是盯著自己,她生恐他不信,把手一舉,低聲道:「孝瓘,我可以發誓」
對男人,她也是瞭解的。很多男人總是以為,自己的女人不管有多少,是有可能和平共處的。自己愛的女人,別的女人也會看到她的美好,並願意去愛她。
她說得很真誠很真誠。
蘭陵王看著她,目光慢慢轉為柔和,沉吟了一會,他慢慢說道:「你回去吧。」
說罷,他扯開她的手,提步下了樓。
目送著他離去後,鄭瑜一回頭,便對上秋公主和母親那不滿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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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陵王回來時,張綺還在刺繡。
他站在她身後,端詳了一陣後,朝著管事命令道:「把倉庫的鑰匙給一份張姬。」
他認真地命令道:「以後張姬凡有所求,一律允許。府裡的金銀錦帛,任她使用」
四下安靜了些。
他下這樣的命令,把就要入門的郡王妃置於何地?
見到左右沉凝,蘭陵王沉怒道:「怎地不聽?」
管事上前一步,湊近他低聲說道:「郡王,這是不妥的……張姬現在連妾也不是,得到太多,對她沒有好處的。」他這個小主人,從小便失了母親。後來開了府,身邊也沒有過姬妾之流的女人,他又一門心思放在行軍打仗上。他就沒有想過,婢僕們是要用月例的,姬妾們也是要有賞賜的——這些都怪他,他一直以為蘭陵王如此寵愛這個張姬,在銀錢上面定然會有專門的供應。都沒有想到,有很多大家都知道的規矩,他是不懂的。
管事說到這裡,苦笑地看著蘭陵王。小主子也是的,要麼一分不給,這突然間,又準備傾其所有地相待蘭陵王聽進了管事的勸告,他蹙著眉峰,沉聲說道:「不必理會旁人。去配一份鑰匙吧,另外,再給她配十個貼身侍衛。以後不可讓她獨自一人出門。」
見他堅持,管事只好無奈地應道:「是。」
「都退下吧。」
「是。」
眾人一退,蘭陵王再次看向張綺。
他看著埋頭刺繡,對突然得到巨大的權限置若罔聞的張綺,心口悶了一下。轉眼便又忖道:她既然在困難時,不曾想過要向他人索取錢財,那說明她本是把銀錢看得淡薄之人,現在得了這麼多,依舊無動於衷也是正常。
低下頭,他憐愛地看著張綺,低聲說道:「剛才,我見到鄭夫人。」
話音一落,張綺的手便被繡花針紮了一下。她舉起食指想含住時,白嫩的手腕一緊,卻是被蘭陵王握住了。
他蹲跪在她面前,拿過她的小手,張嘴含住了那滴出一顆血珠的傷口,一雙深邃神秘的眸子,則溫柔含笑地凝視著她……
張綺低下頭來,她看著手中的繡棚,好一會後,才輕輕地問道:「你和她,說什麼了?」她問得小心,因為緊張,聲音中透著幾分澀意。
這是數日來,她第一次用這種緊張又溫軟的語氣跟他說話蘭陵王嘴角揚了起來,他低沉著聲音,把剛才在酒樓時,鄭夫人的話,以及他的回復重述了一遍只是最後鄭瑜對他說的話,他覺得沒有說出來的必要,便不曾道出。
張綺一怔。
她沒有想到,為了她,他承受了這麼大的壓力只怕憑鄭氏一族,還沒有這麼大的能量。這事的背後,陛下也有出手吧?說不定蕭莫也有。
她,真的不是好的女人,總是要給他人帶來這樣那樣的煩惱……
張綺轉眸看向他。
她看著他,慢慢的,長長的睫毛撲扇了幾下,「我是不會做外室的。」
她慢慢移開塌,也跪了下來,仰頭看著他。她伸出雙手摟住了他的腰。
在她伸手環上自己的那一刻,蘭陵王清楚地感覺到,自己那數日奔波,已倦得疲憊的心,一下子炸了開來……
他伸出手回摟著她。
兩人這般跪在地上,緊摟彼此,誰也沒有說話。
這時刻,時辰不曾流逝,春風酥軟醉人。這一刻,桃花在風中飛舞,燕兒鳴聲交織成曲。
……
把臉埋在蘭陵王的懷裡,感覺到他由衷的喜悅,張綺想笑,卻有點笑不出來。
她和他都知道,這僅僅只是一個開始。那被轉給了別人的黑甲軍,還有屬於他的私軍,想要回來,並不是努力就行的蘭陵王慢慢低頭。
正好這時,張綺也在悄悄看他。
對上她眸中的憂色,蘭陵王蹙起了眉頭。他伸出手,溫柔地撫平那眉間的皺痕,認真地說道:「我知道,便是斛將軍和段將軍站在了我這一頭,我那黑甲衛和私軍,也不是能輕易拿回的。」
見他主動說起,張綺顫聲說道:「那怎麼辦?」
仰著頭,見到他眉眼間滿是疲色,原本俊美絕倫的面容,都佈滿了消瘦憔悴,她的聲音有點啞,有點無力,「如果你實在承受不住……」
蘭陵王看著她,苦笑著搖了搖頭,喃喃說道:「別擔憂,終會有法子的。」說是這樣說,他的聲音中,卻透著一種無力。
他已經很少感到無力吧?
想他幼時艱難,從小到大,不知受了多少人的白眼和嘲諷。再則他外表出眾,只怕明裡暗裡的侮辱,更不知多少。
那麼多人想看他笑話,而她卻……
想到這裡,張綺只覺得一顆心揪成了一團。她咬著唇想了想,終是忍不住啞聲說道:「如果你實在承受不住,就把我送給蕭莫吧。」
——她既然是他煩惱的中心,那她一走,他的煩惱也就不藥而癒了。
所謂的禍水東引,便是這個意思吧?
相比起其他的男人,她在蕭莫手中最大的好處是,說不定有一天他被逼無奈,還會想著送她前去陳地。
……只是兜兜轉轉,繞了大半個中原,卻還是要回到蕭莫身邊麼?
這不是蘭陵王要聽的
他把她一甩,騰地退出一步
嗖地轉身,他大步朝外走去。剛剛走出兩步,他又停了下來。
慢慢的,他轉過身來。
冷冷地看著她,他冷冷地宣佈道:「我可以護著你」他哧地一笑,冰冷也傷心地說道:「在你心中,我卻是連蕭莫也不如?」
那不同的。他的身份特殊,不想他好的人太多,盯上他的人也太多。蕭莫卻是沒有這些顧慮的。再說,像她這樣的婦人,到了哪個手中,便禍害著哪個,得了她又有什麼值得高興的?
張綺連忙站起,她正要解釋,蘭陵王打斷了她。
他盯著她,冰冷的,一字一句地說道:「你死心吧,我不會把你送給任何人也不會放你回陳地」
他騰地轉身,丟下一句話,「你也好自為之」
卻是因她說了蕭莫的名字,氣得幾欲發狂麼?
望著旋風般沖遠的蘭陵王,張綺慢慢的,慢慢地跪坐在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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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陵王旋風般地衝出了正院
看到他腳步踉蹌,臉色發黑,放在腿側的雙手因為生氣,都在一個勁地顫抖。侯在門外的老管事嚇了一跳,他急急跟了上去。
跟著蘭陵王衝出了百來步,老管事終於趕了上來。他連忙拉住他的衣袖,緊張地叫道:「阿瓘,阿瓘,你怎麼啦,出了什麼事?」
老管事的驚慌,令得蘭陵王從氣苦中清醒過來。他猛然一個急剎。因為動作突然,緊揪著他衣袖的老管事向前一衝,險些栽倒在地。
蘭陵王連忙上前扶住他。
老管事一站穩,便急急看向蘭陵王,見他表情緩和了許多,這才鬆了一口氣,「阿瓘,出了什麼事,令你惱怒至此?」
蘭陵王剛才是被氣糊塗了,這一冷靜,馬上揣測到張綺說那話的真意。整個人也從妒恨中平靜過來。
他扶著老管事在一側的假山上坐下,低聲說道:「陛下收了我的黑甲衛和私軍。」
他苦澀地說道:「方老,我努力了十九年,眼下又要一無所有了。」
「什麼?倒底怎麼回事?」面對方老的連聲追問,蘭陵王把最近發生的事,小聲說了一遍。
他的聲音一落,方老便點頭道:「阿瓘,你表現得很好男子漢大丈夫,豈能被妻族如此要脅?」
方老是看著蘭陵王長大的,對他的性格行事,一直有著深遠的影響。聽了方老這話,蘭陵王點了點頭,道:「我也是這樣想的。」
他站直身子,轉過頭瞇著眼睛看著西邊的落日,冷冷說道:「我姓高,便是毫無才能,也是宗室皇親,沒有人能短了我的衣食陛下不要收了我的權利嗎?那我就當一個閒散宗室吧」
說到這裡,他轉頭看向方老,對著還有些憂慮的老人,低聲解釋道:「陛下和婁太后,向來多疑。上一次,婁太后還不願意我與鄭氏聯姻,這次卻又莫名其妙地鬆了口。方老,我怕他們收了我的權,是想看看我的品性,想知道我是不是對權勢戀棧不捨,甚至為了權勢,不惜卑躬屈膝」
這話有理。
方老點了點頭,說道:「那郡王就好好休息休息。」
蘭陵王點了點頭,他伸了一個懶腰,「這陣子一直勞心此事,倒是真的應該好好休息了。」
他揉搓著眉心,苦笑著,頗有點無力地說道:「本來我一出酒樓,便想明白了這個道理。沒曾想才逗著她,令她感動了一會,卻又被她氣得衝出來了。」
他轉過身,笑聲低沉中透著調皮,「說起來,我那愚頑婦人與我一樣,也有好一陣不曾踏實睡過了。方老,你吩咐下去,這幾日不拘什麼人來了,一律不給進。若是陛下或鄭氏派人來問,你便直接說,我正抱著我那婦人徹夜玩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