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9 章
決定

感覺到了新興公主的沉默,張綺轉過頭來,她低聲說道:「公主,你會是極好的妻子。頓了頓,張綺認真地說道:「我此次求見公主,只是想知道,我那婢女阿綠,現在何處,情況怎麼樣?」說到這裡,張綺壓低聲音,誠懇地說道:「你知道,我在宮中,多有不便。」

聽她提到阿綠,新興公主抬起頭來,她輕聲道:「阿威也要我護著阿綠。」

說到這裡,她回頭朝身後的婢女說了一句什麼,當下那婢女急急離去。

新興公主轉過頭來,她看著張綺,安慰道:「娘娘別急,我去叫人喚阿綠了。」

沒有想到,阿綠真的拖庇於她的保護之下。

張綺長長的睫毛撲閃了一下,低聲道:「多謝。」

「娘娘不用謝我。」新興公主說道:「是阿威讓我護的。」

意思是說,她護住阿綠,不是看在她的面上,而是為了蘇威?

張綺想要苦笑,這時,新興公主又說道:「娘娘,我知道阿威傾慕你,可我也喜歡他,我會讓他願意選擇我的。」

少女的聲音,純淨而乾脆,透著一種明澈和自信。張綺抬眸看去,正好對上新興公主熠熠生輝的眸光中,那一閃而逝的憂傷。

是了,她其實也是不安的,只是種情已深吧。

不過比起鄭瑜來,這個新興公主可愛多了。她至少是把自己真實的想法,明明白白地擺在張綺面前,語氣中沒有嘲諷,沒有猜測,只有明明白白的表示。

張綺呆了好一會,才輕聲道:「我知道,你會是好妻子。」

說罷,張綺轉過頭來,看著那裊裊升起的鼎中湯霧發呆。直到這時。兩女都沒有動一下筷子。

新興公主顯然還有話說,她遲疑了一會,又看向張綺,說道:「娘娘。陛下雖是年幼,卻頗有主見。他不會喜歡你與阿威走得太近的,我的父親也不喜歡。」頓了頓,她繼續說道:「我知道父親不對,這陣子他一直在向阿威施壓,阿威他很累。不過我沒辦法,我喜歡他。他不能喜歡你。」

張綺明白她的意思,她點了點頭,低聲道:「我知,我知……」

感覺到張綺話中的澀意,新興公主怔了怔,終於住了嘴。

不一會,阿綠的身影出現在街道上。

遠遠看到,張綺連忙站起。她朝新興公主道:「請公主見諒,我想與阿綠到車中一述。」

「娘娘請。」

張綺急急走出。

她走上自己的牛車時,阿綠也過來了。不一會,她掀開了車簾,爬了上來。

一看到張綺,阿綠便是格格一笑,她縱身一撲,抱著張綺歡喜地笑道:「阿綺阿綺,我天天聽人說起你哦,她們都說,你又美又讓陛下喜愛,可風光著呢。嘻嘻。」

聽到她的笑聲。張綺也是一笑。她朝四周看了一眼,見車簾遮了個結實後,便湊近阿綠,低聲說道:「阿綠,你現在好不好?」

「好啊好啊,」阿綠笑道:「我與阿仄天天在長安城中逛。他還帶我到城外跑過幾次馬呢。」

看樣子,她是過得好,圓臉蛋紅樸樸的,眸子又黑又亮,一臉的幸福,掩也掩不盡。

看著看著,張綺目光有點發怔。

阿綠終於發現張綺表情不對,不由收起笑容,小心地問道:「阿綺,你怎麼啦?小皇帝欺負你了?」

張綺搖頭。

她想了想,還是說道:「今天我看到一支陳人的隊伍了,過不多久,他們會回到陳地去。」

阿綠馬上聽明白了張綺的意思,她似嚇了一跳,「阿綺,你現在不好嗎?現在大伙都敬著你,都讚你風光呢,我們還要回陳地嗎?」

張綺抬頭。

她怔怔地看著阿綠,好一會才絞著手,喃喃說道:「我,」她苦笑道:「阿綠,我就是,想讓這顆心真正的靜一靜,哪怕一年,二年……我不想再東奔西跑,不想再惶惶不安,不想再無依無靠,更不想與人爭來奪去。阿綠,我也不知回到陳國會如何,可前去陳地,成了我的執念,我就是想有那麼一天,有那麼一個地方,能讓我放下一切不安,踏踏實實地過些日子,實在不行,一年也好。」

張綺沒有說出,宇文邕與她一樣,也是一個心中不安的人,兩個不安的人湊在一起,做知已可以,做夫妻,那感覺不好受。

阿綠呆呆地看著張綺,聽了一會,她突然說道:「阿綺,我們可以求公主的,她一定會幫忙,她人最好了!」

聽到這話,張綺連忙搖頭,她手把放在阿綠手背上,安撫她道:「不急,我還不急……反正在陛下立後之前,我都可以不急。」

而立了後,這其中便會牽扯到很多利益,糾紛,還有宇文護和宇文邕各自的盤算,還有後宮的殘酷爭鬥,所以,在那時之前離開就可以了。

今天來找阿綠,只是她,因為那人的永遠離去,而心亂了,而急於想擺脫一些什麼。

###

壬午年,北齊太寧二年,四月。

蘭陵王一行人回到了鄴城。

望著漸漸出現在眼前的城門,一襲風塵的蘭陵王,沙啞著嗓子說道:「我們直接入宮面見太后。」

「是。」

眾騎如旋風般地捲入城門。

一入城,蘭陵王便感覺到城中有點異樣,匆匆趕往皇城,還沒有入宮,一輛馬車便急急堵住了他。

堵著蘭陵王的,正是方老,他早就知道今日蘭陵王歸來,已侯在這裡一個時辰了。見到蘭陵王,他叫了一聲,「郡王。」

見蘭陵王向自己看來,他爬下馬車,把蘭陵王扯到一旁後,低聲說道:「郡王。太后已殂!」

見蘭陵王蹙著眉,表情並不意外,方老朝四周看了一眼,壓低聲音說道:「太后死了不到五天。陛下便脫下喪服,仍然像往常一樣穿著紅色袍服。昨日,陛下又登上三台,擺酒奏樂,宮女給他送來了喪服,但他卻把它扔到了台下。散騎常侍和士開請求停止奏樂,武成帝勃然大怒。打了他。 」

說到這裡,方老不安地勸道:「郡王此時入宮,得小心才是。」

蘭陵王入宮,本是想找太后,現在太后都死了,入宮之事,便得從長計議。

與方老一道向回走時,方老還是憂心忡忡。他歎道:「郡王,陛下還是郡王時,可不曾這樣……他現在連孝期也不守。老奴真擔心。」

嘮叨了一會,方老轉過頭,向著蘭陵王問道:「郡王,你怎麼一個人回來了?王妃呢?」

聽他問起,蘭陵王啞聲道:「我欲與王妃和離。」

方老一愕,他抬頭看向蘭陵王,這才發現,自家郡王並不僅僅是因為旅途勞頓而憔悴,他的眼神蒼涼之極,透著一種心死成灰的冷。

方老眼圈一紅。哽咽著問道:「長恭,發生什麼事了?」他記起他此行的目的,又問道:「張姬呢?」

聽到到先問鄭瑜再問張綺,蘭陵王低下頭來。

他怔怔地看著方老,突然啞然一笑,低語道:「我還真是愚不可及!」

自語到這裡。他閉上雙眼,慢慢的,一字一句地說道:「方老,我要知道王妃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陡然睜眼,目光閃電般地盯著方老,嘶啞地說道:「以往,我由著自己的性子,做錯了很多事。現在,我想明明白白地弄清一切。」

說到這裡,他淡淡說道:「如果方老你不願意,我會另令他人著手!」

他的院子,一直是由方老經管,方老也是服侍了他多年的老人,彼此之間如同親人。如非得已,他不想越過方老行事。

可現在,他必須如此了。

……是他愚蠢,竟沒有發現,在乎地位尊卑的,豈止一人二人?方老明知道他心心唸唸都是張綺,明知道他此去長安也是為了張綺。可他見到自己,第一句問的卻是鄭瑜,直到自己提醒,他才記起阿綺。

原來,阿綺的顧慮都是對的。她沒有地位,沒有那個身份,便是方老這等忠厚之人,也會無視於她。

這種無視,若是平素也還罷了,若是受到欺凌時呢?若是生死攸關時呢?

方老看到蘭陵王那苦澀自嘲的笑容,心下一驚,不由自主地說道:「是,老奴不敢。」

他認真說道:「老奴這就下令。」

這話一出,方老清楚地感覺到,蘭陵王朝自己瞟了一眼。

原來,他還沒有下過令啊。

感覺到蘭陵王眼中的失望,方老突然不安起來。他低下頭,正準備行禮認罪,這時,蘭陵王低沉的聲音傳來,「我自封為郡王,便長住軍營,兩處府第,出現的時候少。」

聽到這裡,方老有點糊塗了,他抬頭看向蘭陵王。

蘭陵王沒有看他,他只是命令道:「方老,你也老了,從今以後,你就照料我在晉陽王府時的個人起居吧。兩府管事,我會另派他人!」

方老持手一禮,低聲道:「是。」

蘭陵王望著前方,尋思一陣,又啞著聲音說道:「把陽媼請過來吧。你去庫房拿些黃金聘她過來,就說,讓她像教導那些女郎一樣,每日裡給我上一堂課。」

「教課?」方老整個人都糊塗了。

蘭陵王看著他,啞聲說道:「陽媼出自宮中,常自教導各大世家的女郎,於人情世故,也是極懂。見到阿綺之前,我從來沒有與任何婦人長時相處過,現在,我是時候弄明白一些事了。」

說到這裡,蘭陵王猶豫一下,又道:「另外,你再找兩個精通此類事的老媼一併教我。」

「是。」

這一次方老答得爽快,他已想明白了,這陣子太后新喪,很多事郡王都不能做,呆在府中聽聽課也是好事。

想到這裡,方老忍不住又問道:「郡王,張姬呢?怎麼沒有把她帶回來。」

他的問話聲一落,蘭陵王便僵在那裡,直過了許久許久,他才艱澀地說道:「阿綺她,不會回來了……」

簡單的幾個字,有著無邊的蕭瑟,絕望。方老心下陡然一驚,不由想道:真不回來了?張姬如果不回來,郡王怎麼辦?他還這麼年輕,他這漫長的一生怎麼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