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中,看著蘭陵王高大的身影漸漸遠去,張綺好一會才縮回了頭。只是過不了多久,她又小心地伸出頭朝他看去。
他還真坐到眾護衛中去了,自始至終,他也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張綺蹙眉想道:難道他變了性子了?轉眼想到不管是自己,還是他,都是生生死死好幾回了。有些改變也是正常。
當下,她慢慢睡倒在馬車上,把褥子扯過來蓋在身上,張綺暗暗忖道:顛了一天,早點睡吧。
想著想著,她伸手捂著嘴,打了一個小小的哈欠,身子一翻,慢慢睡去。
夜,漸漸深了。
隨著一堆又一堆的火焰漸漸熄滅,看著同伴依次傳來的輕鼾聲,一個護衛走近黑暗中的蘭陵王,低聲道:「郡王,夜深了,就寢吧。」
他說得文雅,另一個嘴碎的小子便顯得直接多了,「郡王,你不睡嗎?」他朝馬車方向看了一眼,嘻嘻說道:「郡王要是睡不著,就上馬車哦,嘿嘿嘿。」
在兩個護衛的詢問中,負著雙手,靜靜看著天空的蘭陵王,卻是微微一笑,他輕聲問道:「什麼時辰了?」
「子時剛過。」
「想來睡熟了。」蘭陵王點了點頭,微笑道:「會學狼叫嗎?學來聽聽。」
兩個護衛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時,蘭陵王已把手指放在唇瓣間,啞著嗓子狼嚎起來。
還別說,他的狼嚎聲,沉悶,殺氣騰騰,十足十的像!
兩個護衛沒有想到他還有這一手,不由聽得興致勃勃。
蘭陵王倒也學得興致勃勃。他啞著嗓子,一聲又一聲地低嚎著。在他的嚎叫聲中,兩個護衛興起,不由也學著他的樣子。狼嚎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的方向,傳來了一聲壓低的,忍耐的尖叫聲。
那邊的叫聲一傳來。蘭陵王便施施然地放下了嘬叫的手,他朝兩個護衛點了點頭,道:「忍到此時才叫,定怕得縮成一團了。你們繼續。」
說罷,他大步走向馬車。
兩個傻呼呼的護衛,一邊學著狼嚎,一邊看著蘭陵王。直看到他大步走到馬車旁,伸手在車轅上叩了叩,說了一聲什麼話。然後車簾一掀,把馬車上的美人一摟,大步返回時,另一個護衛還有傻傻地嚎叫著。
這時,他的同伴敲下他的手,低聲道:「夠了!」
那個明顯調皮些的護衛。朝著那緊緊偎在一起的兩個人擠眉弄眼了一會,壓低聲音悄悄說道:「現在不必叫了,等進了帳。再叫幾聲湊些氣氛。」他咧著板牙嘻嘻一笑,做了幾個猥瑣的手勢,「我家郡王那是什麼人?那可是算無遺策的沙場悍將,是憑著自學便文武全通的天才,這等沾花惹草的彫蟲小技他只要願意,那舉一反三,舉一反十可全不在話下!」
張綺這一晚,睡得很不安穩。
雖然蘭陵王只是摟著她,整個人老老實實,板板正正地睡在塌上。端方得如得道高僧。可她還是被時不時地一聲聲狼嚎嚇醒,然後哆嗦良久後,被不耐煩的某人大臂一伸,摟著貼到了胸口上。
還別說,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聲,還真是催眠好曲。
第二天醒來時。張綺的眼睛還有點發青。
這荒郊野外,還真是可怖。她真不知道,那些幾十個人結伴而行,作長途跋涉的,那日子是怎麼過來的。
有所謂秋高氣爽,第二天,又是一個大好晴日。
因昨晚睡得不好,張綺坐在馬車上,便有點打瞌睡。每一次她靠著馬車壁,規規矩矩的縮成一團睡下,醒來時,總是在蘭陵王的懷中。
睜大漸轉清明的眼,張綺狐疑地看著他。
也許是她盯得太久,眼神也透著不對,翻著兵書,面無表情的蘭陵王低下頭來。
他看著她,冷冷地瞟了一眼後,重新打開兵書,淡淡說道:「不用多想,是你自己過來的。」
聲音冰冷,果斷,有著讓人不敢置疑的權威和嚴肅。
是這麼嗎?
張綺蹙起了眉。可她尋思來尋思去,也記不起具體的細節。
好一會,她紅著臉,喃喃說道:「對不起。」致過歉後,她從他的懷中輕輕滑下,老實地在馬車角落坐下,然後轉頭,堅定不移地看著外面的風景。
不過,不管她的意志如此堅定,暗底裡發過多少次誓,一旦熟睡,醒來必是在他懷中。
面對著蘭陵王看向自己時,那蹙著眉峰,既無奈又不耐的表情,張綺真是羞得無地自容了。
在張綺晚晚被狼嚎驚嚇,白日越來越困頓中,轉眼,一個月過去了。
#####
這一日,他們來到了周國安定郡的靖遠城。
靖遠城位於黃河流域,雖屬於北方苦寒之地,卻也是富饒的。
而且它城池極大,幾不輸於武威郡,比起周都長安,也不差多少。
到得這時,蘭陵王的五百護衛,早已經是普通的商隊護衛打扮。只不過,這支全是悍勇丈夫組成,只有一輛馬車的隊伍駛入靖遠城時,還是令得車水馬龍的行人安靜了那麼一會。
張綺坐在馬車中,戴著紗帽的她,目光晶亮地看著外面的人來人往,車水馬龍。
她沒有到過靖遠城,雖然聽過無數次,可到還是第一次。
這裡的女兒,已沒有武威那種風沙吹出的乾紅,其高挑的個子和白皙的皮膚,與長安女郎們相差無幾。當然,仔細看的話,還是能看出她們的皮膚更顯乾粗些的。
走了一會,馬車停了下來。
蘭陵王率先跳下馬車,他向馬車中的張綺伸出了手。
張綺沒有理他,她低著頭,自顧自地跳下馬車。
蘭陵王瞟了她一眼,倒也不在意。轉過身,便向前方的酒樓走去。
他雖然戴著斗笠,可舉手投足間,自有常居高位者的威嚴和氣度。酒樓的小二連忙迎了上來,叫道:「客官是用餐呢,還是打尖?」
蘭陵王丟下一碇金子,低沉道:」都是。」
酒樓中正是熱鬧之時,滿堂喧囂,卻還是有不少人在聽到他的聲音後,不由自主地轉頭向他看來。
這一看。四下安靜下來。
先不說走在前面的青年郎君,雖幃帽遮面,卻另有一種氣派風華,緩步走來之際,自然而然的,便讓人感覺到威嚴,統御和高高在上的尊貴,便是緊跟在他身後的。那個連小手也不曾外露的少女,也別有一種風姿,讓人一看。便覺得滿室生香,光芒照眼。不用說,這定當是一個絕代佳人了。
靖遠雖是大城,可這樣的人也是難得一見的。一時之間,眾人都看癡了去。
見四下安靜著,好一些目光都盯著自己不放,蘭陵王蹙著眉,沉聲道:「快點!」
小二反應過來,連忙應道:「好勒——客官稍侯,小人馬上去安排。」
酒樓中還是鴉雀無聲。
張綺一直低著頭。對這些目光,她似是沒有知覺。安安靜靜地坐在蘭陵王選好的塌幾處的內側一角,等那小二上好酒菜後,她便與蘭陵王一道,靜靜地用起餐來。
這時酒樓中終於熱鬧些了。也有一些人時不時朝他們瞟上一眼,低聲討論起來。「不知是哪個王孫?」「那美人兒定有傾城之色,真想看看。」
張綺低頭拔拉著飯菜,她很睏,飯沒有吃上兩口,頭已一點一點的,有幾次要不是蘭陵王伸手,只怕額頭都點到几上了。
小小打了一個哈欠,已經沒有食慾的張綺剛想把飯碗推開,蘭陵王從鼎中挾起一塊羊肉,命令道:「吃下去!」
這羊肉雖然煮了又煮,卻還有一股濃烈的腥膻味,張綺從來便不喜歡這東西,挾起小小咬了一口,便吃不下去了。
見她又開始頭一點一點的,蘭陵王慢慢挾起一塊又一塊的羊肉放在她碗裡,直到堆起一滿碗,他才淡淡地說道:「都吃完,否則今晚侍寢!」
侍寢?
張綺一驚,清醒了不少。
她傻傻地抬頭看向他。才看了一眼,她又馬上低下頭去。
她也真是的,不能因為他做了一個月的得道高僧,便以為他真是高僧啊。這個男人向來我行我素,直接慣了的。
她實不想再次懷上他的孩子,然後扯入那沒有邊境,永無解脫之日的妻妾爭鬥中去。
雖然,她一直知道,如果他真想要她的話,她是做什麼也沒有用的。
可她就是不甘,就是意難平,就是無法尋思,一尋思,這顆心便椎刺般的疼……
當下,她認真地把那碗劃拉到自己面前,開始一口一口,堅定地咬下去。
羊肉雖然與藥水一樣的難吃,不過對她不算什麼。張綺暗暗發狠。
不多時,一滿碗羊肉終於被她一角不剩地解決了。
解決之後,張綺接過蘭陵王遞來的酒水漱了漱口,然後用手帕拭了拭嘴,再然後,她抬起頭,水靈靈的眸子透過紗帽,瞬也不瞬地看著他。
他知道,她是在說,看,她吃完了,還一點也沒剩,你不能賴帳。
瞟了張綺一眼後,蘭陵王伸手拿過她的飯碗,把那碗細細地看了一遍後,見上面光可鑒人,確實連半塊肉片也沒有剩下,蘭陵王點了點頭。
他一點頭,張綺便放鬆了,當下,她又開始朝著幾面,一下一下地點起頭來。
蘭陵王慢慢站起,說了句結帳後,伸手撈過她的手,大步朝酒樓後面的院落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