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婢女地帶領下,秋公主和李映還有幾個貴女,搖曳生姿地朝鄭瑜所在的院落走去。她們現在年紀也不小了,一過完年,便要開始張羅著嫁妝,因此這陣子玩耍起來特別積極。
望著前方鄭瑜的院落,看著偶爾出現的婢僕,李映蹙了蹙眉,低聲說道:「這蘭陵王府,越發蕭條了,阿瑜也不整頓一下。」府中的人手本來不多,又透著一種壓抑和陰沉,現這新年的氣氛格格不入。
「可不是。」秋公主可不是如她那樣壓低聲音說話,她不高興地說道:「看著這些人便覺得晦氣。」
說話之際,一行人來到了鄭瑜的院落。苑門沒關,她們說說笑笑地走了進去,一抬眼,便看到枯坐在正堂上,整個人如根木雕一樣的鄭瑜。
她一動不動地跪坐在塌上,秀美的臉上一片冰冷,木然。垂在一側的手上,還抓著張紙帛。
見她這樣,饒是大大咧咧慣了的秋公主也是一怔,她聲音放低,試探著喚道:「阿瑜?」
連叫了兩聲,鄭瑜還是這樣坐著,一動不動的,秋公主不由有點害怕。她急急上前,正要搖晃她,一眼看到她手心抓著的小片紙帛,便蹲跪在几旁另一側,伸手把那紙帛拿了過來。
紙帛上只有二行字,字體剛勁強硬中,透著一種俊秀挺拔,「字告方老,我已尋到了阿綺,她故土難離,不願來齊,我負她良多,惟願守她終老。若得子嗣,願接爾等抵陳飴養天年。」
說是大白話,字是端雅挺拔的楷書。
在秋公主坐下的時候,眾貴女也圍著幾坐下來了。看到秋公主拿著一張紙在看,她們齊刷刷地把頭湊了過來。
看到這一行字,秋公主呆了呆。眾貴女也是一呆,然後相互使了一個眼色。
咳嗽一聲後,秋公主小心地問道:」阿瑜,這。這是高長恭寫的?」
聽到秋公主提到「高長恭」三個字,鄭瑜像活過來了一樣,慢慢抬起頭來。雙眼空洞地看了秋公主一會,突然的,鄭瑜撲到她的懷裡放聲痛哭起來。
鄭瑜雖然看起來溫婉,性子其實倔強,她這一哭。秋公主一陣手忙腳亂,眾貴女也圍上來不停地安撫起來。
鄭瑜顯然心中有著太多委屈,她越哭越難以自抑,越哭越苦,淚水滾滾而下,泣不成聲。
秋公主連忙摟緊她,一邊拍著她的背一邊說道:「阿瑜別傷心了,別傷心了。」她本來是個衝動的性子。現在看到鄭瑜哭得這麼傷心,不由把高長恭恨得牙癢。可嘴一張,看到那紙帛上的字。又啞了嗓。
她能說什麼?自太后死後,她的日子也不好過,何況,蘭陵王現在遠在陳地,她能說什麼?
在眾女亂七八糟地安撫中,鄭瑜顯然心情好轉了些。她開始伏到几上,輕輕的啜泣著。
見她心情好些了,李映第一個開了口,「阿瑜,這紙條是從哪裡來的?會不會是唬你的?」
李映這話一出。眾女都轉頭向她看來,便是鄭瑜也停止了啜泣。
李映拿過那紙條,嘟囔道:「他高長恭剛剛打了一個大勝仗,令得天下人都對他刮目相看。現在,便是段韶將軍和斛將軍,那名聲風頭也遜他半籌。有人更是說。天下三國,蘭陵無雙。在這種情況下,他會為了一個婦人放馬南山,再不說兵卒事?不可能!」
李映這話說得十分有理,眾貴女紛紛附合起來。倒是秋公主向來心直,在一側說道:「這也說不定呢。前陣子那個賤婦走了後,他不是尋死覓活,了無生意嗎?」
這話一出,李映瞪了她一眼。而一側,本來豎起耳朵傾聽,漸漸恢復了一些的鄭瑜,又哽咽起來。
秋公主自知犯錯,她吐了吐舌頭,連忙補救道:「是我說錯了,還是阿映說得對,男子漢大丈夫,自然功名要緊。那個賤婦哪有這麼重要?」
「是啊是啊,哪有這麼重要?」
「依我看這消息肯定是什麼人編出來騙你的!」
「這種人就該直接打殺了!」
「怕什麼?你還是她的正妃呢。有本事,他就在外面呆個十年八年,不要回來了!」
……
此起彼伏的勸慰中,鄭瑜慢慢振作了些。她直起身低頭,啞聲命令道:「打熱水來。」
「是。」
不一會,一盤熱水端了過來,在兩個婢子幫她淨臉,梳洗,妝容後。鄭瑜又小小喝了一盅酒,整個人終於恢復了一些。
她抬起頭正要說話,外面鼓聲陣陣,笑聲喧天,卻是人們開始鬧起新年來。
這一天,普天下的人都在歡呼熱鬧吧?哪怕是一無所有的賤民,也會咬牙給孩子置一身裳的!而那對處於陳國的賤人,定然是手牽著手,歡天喜地地相依而行……
這事想不得,一想,鄭瑜便覺得整個人都透不過氣來。
不過,她也知道,自己現在不能再哭了。一個不得丈夫喜歡的妻子,一個丈夫時刻想要和離的妻子,她便是有著王妃之名,其影響力,也已日漸消退。以往那些看到她便笑著圍著的貴女們,現在還是笑著,可那笑容是嘲諷還是應付,她就分不清了。
她現在,已沒有任性的權利了。還這麼哭下去,只怕這最後幾個朋友也不願意上門,也會日漸把她疏遠了。
想到這裡,胸口痛得慌。鄭瑜又從一側接過熱毛巾,放在眼睛上墊了墊。
終於舒服些後,她抬起頭,朝著眾人綻放一朵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後,盡量清明地說道:「謝謝你們。」她站起來,給每個人斟一盅燙熱的水酒後,低聲說道:「節慶之日,難得你們前來,我,我謝謝你們。」
這哪裡還是以前意氣風發的鄭氏阿瑜?眾貴女聽到她這麼一會就說了兩聲謝,不由大為感慨。一個個又勸慰起來。
這時,李映朝秋公主使了一個眼色。
得到她這個眼色,秋公主說道:「對了阿瑜,明日初一,所有命婦貴女都得入宮進見。現在的鄴城中可熱鬧著呢。大夥兒都從封地趕了過來。要麼,我們也出去走走?」她總這樣悶著也不是一個辦法,出去走走也許就想開了。
「好。」
鄭瑜一應,眾貴女也開心起來。在嘰嘰喳喳聲中,不一會鄭瑜便重新打扮了一番,穿著華服,跟著眾女上了馬車。
難得聚在一起,她們自不會一人一輛馬車。而是一起坐在秋公主的大馬車中,一邊吃著糕點,一邊說著趣事兒。
出了街道,這般說著趣事,歡歡喜喜的可不止她們。漫天揮揮灑灑的白雪中,無數輛馬車行走在街道上,擠擠擁擁中笑聲一片。而鼓聲,鞭炮聲更是充斥了整個街道。於這種種充滿喜慶的聲音中,還能聽到不少在叫道:「周人這下可服氣了吧?」「五十萬周人,抵不過我五萬軍卒!蘭陵之威,一至於斯!」「沒聽過嗎?天下三國,蘭陵無雙!蘭陵王那是什麼人?那是孫吳再世的絕世悍將。」「聽說過沒?他其實啊,是為了那個張姬才出的兵。」「是啊是啊,張姬在周國都成了皇妃了,可我們的郡王一出馬,她便連皇妃也不做了。聽說那周主知道她奔走郡王,連句話也不敢說。」「英雄配美人,自古皆然。」
見鄭瑜好不容易緩和的臉色又變難看了,秋公主連忙「呸呸」兩聲,哧笑道:「胡說八道。高長恭那小子肯定是私帶人家逃走的。哪有什麼周主知道連話也不敢說的?」
剛說到這裡,見鄭瑜不但沒有臉色好轉,反而更難看了,秋公主馬上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她說高長恭私帶張綺遁逃,那豈不是證明了那紙條上所說的。他寧願權利不要,偌大的名聲不要,也要與那個賤婦廝守?
秋公主又悔又急,想說什麼彌補,卻一時找不到話來。無可奈何,只得頻叔向李映使著眼色。
李映終於抬起頭來。
她看向鄭瑜,說道:「阿瑜,和離吧。」
我不是要你說這個!秋公主瞪了李映一眼。
可李映沒有看她,而是認真地看著鄭瑜,一字一句地說道:「阿瑜,再這樣拖下去也沒有意思,和離吧。」
她很清楚,高長恭出征時,便放出風聲,說是他的王妃鄭氏至今還是清白身子。
……這對一個嫁作人婦的貴女來說,其實是奇恥大辱!就在貴女們私會,就此事議論紛紛嘲笑不斷時,也有一些對鄭瑜有著好感的貴族,如以前老丞相的次子楊靜等。他們紛紛上門,或借游治的機會與鄭瑜攀談。不就是想捕獲她的芳心?
可是,鄭瑜因心中有事,一直對他們都不怎麼理會,只知道一個人關在宅子裡生悶氣。便是游治時,也因為心情鬱鬱而總是黑著一張臉,偶有笑意也是勉強。
鄭瑜本來也只是勉強稱作美人,這樣一來,那姿色何止降了五成?何況,是人都有火性,她心不在焉的敷衍了事,又不是什麼真正的大權勢之女,更不是什麼大美人,漸漸的,願意與她打交道的俊傑越來越少。
而隨著蘭陵王在邊境一戰成名,隨著她鄭氏一族在蘭陵王的強勢崛起中光輝越來越淡,隨著蘭陵王毫不掩飾地與鄭氏決裂的態度,不知怎的,那些俊傑一個一個的,竟是漸漸沒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