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著蕭莫離去,蘭陵王過了一會,才提步踏入院落。
張綺又在發呆,發現他到來,她迅速站起,眸中光華熠熠地看著他。饒過塌幾,她碎步走到他面前。伸手理了理他的衣袍,她抱著他的腰,把臉埋在他的懷中,低聲說道:「我剛才要蕭莫離開齊地。」
「為什麼?」
「因為齊主不是明君啊,你看連河南王高孝瑜僅因勸諫便被他毒殺,河間王高孝琬知情,也只能痛哭而去啊。」
她說的事,發生時離現在不過三個月,也是這幾個月中,齊國朝野中所發生的最大的變故。
蘭陵王沉默了,他知道,阿綺這是在提醒他,高湛不可倚靠。
好一會,蘭陵王伸手,他撫著她的墨發,那在武威城中逃命時削短的秀髮,直到現在還沒有長回原樣。他撫著它,低低說道:「不用擔憂,這一次我無論如何也會護著你,無論如何!」
「嗯。」張綺軟軟地應了一聲,她摟著他的腰,幸福的在他的胸口上蹭了蹭。聞著他熟悉的體息,張綺只覺得心頭暖暖的,醉醉的,瞇著流離夢幻般美麗的眼,張綺掂起腳,她在他的耳邊吹了一口氣,丁香小舌在耳洞中輕輕舔吻間,她靡軟的呢喃道:「長恭,我要給你生一個孩兒,生一個我們的孩兒……」
她的聲音,便是最好的春藥,因此聲音一落。蘭陵王的氣息便陡然變粗,他伸手把她攔腰抱起,大步走向寢房。
在高湛替蘭陵王擺過接塵宴後,蘭陵王變得忙碌起來。而隨著鄭瑜被遷到西苑的消息。張綺留在正院的事傳出後,紛紛有貴婦人求見於她。
這一日,張綺接到了一張貼子。看著那貼子,張綺蹙起了眉。
楊受成走到她身後,輕聲說道:「夫人,你怎麼看?」
張綺垂眸,「長恭他怎麼說?」
「郡王說,要我等隨時侍侯你左右,便是皇后下令。陛下出面,也絕不離開。」
「好!」張綺清脆地應了一聲,她轉過頭,「那我們去見見皇后娘娘吧。」既然到了這種混亂之地,說不得。便有再多的困難她也要拼盡全力,給長恭也給她自己,打造一個誰也不敢侵犯,誰也不敢胡亂窺探的堅固長城!
應了皇后的邀約後,張綺回到寢房梳妝了一下。望著今天早上,蘭陵王特意給她送過來的,擺了一房的華麗裳服,張綺一件一件看去,心中慢慢尋思著。
這些裳服。全部是重新制定的,無論式樣還是布料,都是按照郡王妃的規格制做的。看著看著,張綺赫然發現,這些裳服,居然是早就制定的。有的裳服角落中,竟然殘留著一二根細小的蛛絲。
怔了怔,張綺喚道:「請方老進來。」
不一會,方老過來了,他笑呵呵地問道:「阿綺喚我?」
張綺回眸,她溫柔地問道:「方老,這裳服是什麼時候製成的?」
方老走近來看了看,呵呵笑道:「有兩年了吧。那一年知道阿綺你還沒有死,長恭便令人制備了這些裳服,還說這些你一定會喜歡的。怎麼,阿綺不喜歡啊?不要緊,跟老頭子說一說,我馬上令人再制一些。」
以往,方老也對張綺客氣,可這一次的客氣中,還透著一種親近,一種把她當成子侄般的親近。張綺一怔,不由明白過來:是因為自己的身份變了吧?所以方老打心眼裡接受了自己,並準備親近自己。
她感激地朝方老笑了笑,又說了兩句閒話後,方老一走,便對著這些裳服發起怔來。
慢慢的,她把臉埋進一件裳服中,低低罵道:長恭這廝!
他明明早就想娶她了,明明從她離開那一日起便想娶她了。可一直不說,在武威救出她後,一直任由她自己在那裡胡思亂想著!
走過去,挑了一套黑色的裳服穿上,張綺朝著給她梳妝的婢女們說道:「去告訴方老,以後我四季的裳服,全部製成黑色。」
「啊?」婢女們看著從頭到腳都是黑色的張綺,一婢忍不住說道:「可是夫人,這黑色並不能顯出夫人的華艷啊。」
是不能顯出她的華艷,或者說,是遮住了她的華艷。可她喜歡著上這種裳後的凜冽冷絕,她想,也許這種凜冽冷絕,能夠讓高湛見了便心中不快,讓胡皇后等人也不敢隨意戲弄。所以她尋思著,以後,便用這種面目示人吧。
「去準備便是。」
「是。」
喝退眾婢,又隨手把一個短劍藏在袖中,張綺在成史等十個黑甲衛的籌擁下上了馬車,朝著街道中的醉香樓中走去。
胡皇后便是在這裡邀請她見面。
醉香樓,一直都是鄴城貴女們喜歡就餐的酒樓之一。兩層高的木製樓閣,仿的是秦時阿房宮的建築,於古樸中透著一種華麗,有一部份木料,更是用上了檀香木,坐在其中,幽香隱隱,來來往往,婢女侍從都是年輕美貌,所飲所食,都是三國精美,實在讓人流連忘返。
張綺到達醉香樓時,第一層樓閣下有不少人在用餐,笑語聲不絕於耳。聽著那一陣陣人聲,張綺的心定了定,她拉了拉頭上的紗帽,提步向第二層閣樓走去。
剛走上閣樓,一個圓臉的,笑得極為可親,眉眼間還透著一種俊朗的四十歲漢子走上前來,他定定地看著曼步走來的張綺,渾然無視緊緊跟隨著她的成史等人,逕自越過眾人,向她笑瞇瞇地說道:「是蘭陵王夫人張氏吧?本人和士開,奉皇后這令,在這裡侯夫人久矣。」
他笑得可親。可那雙不大的眼睛,卻一直緊緊地鎖在張綺臉上,身上。
說完那話後,他等著張綺向他行禮。這齊國天下。想來無人不知道他是陛下最最信任之人吧?眼前這個絕美的婦人,一定不敢對他不敬的。
張綺也著實不會對他不敬,紗帽下。她淺淺一笑,朝著和士開福了福後,張綺清冷地說道:「有勞和大開了,不知皇后娘娘?」
陡然聽到她的聲音,和士開骨頭都酥了一半,過了一會他才說道:「娘娘在裡面,蘭陵王夫人。不如由士開帶你過去?」
「不敢。」
「敢的敢的,請朝這裡走。」面對張綺的和士開,與面對鄭瑜的他完全不同。現在的和士開,彬彬有禮,笑得溫文而又可親。饒是那雙眼珠子緊緊粘在人家身上,也讓人很難產生惡感。
和士開領著張綺,走到第二間廂房處。今日這個閣樓上,別的廂房都房門大開,裡面渾無一人。
第二間廂房裡面,胡皇后坐在正中間,在她的身邊,還有五六個貴女命婦,以及十來個年少美貌的小廝。看到張綺過來。胡皇后轉頭盯來。
張綺緩緩摘下紗帽,在和士開和眾小廝瞬時瞪大,貴女貴婦們也是看呆了的目光中,朝著胡皇后行了一禮,清聲說道:「張氏阿綺見過皇后娘娘。」現在,她與蘭陵王還沒有正式的名份。所以她直接稱呼自己的名字也說得過去。
胡皇后沒有想到,不過二年不見,她竟是美成了這個樣子。呆了呆後,她目光瞟過如癡如傻地盯著張綺不放的和士開,慢慢蹙起了眉頭,心下微有惱意。
蹙著眉,胡皇后冷冷說道:「原來是張氏啊。聽說張氏很得意啊,一回到晉陽,高長恭那廝便為了討好你,趕走了他的結髮妻子?」
胡皇后的話毫不客氣,她這句話一出,眾貴婦也跟著冷笑起來。特別是胡皇后所說的「結髮妻子」四個字,著實激起了眾貴婦共同的敵意。
張綺卻似不知道胡皇后生氣了一樣,她搖著頭,目光純淨地對著胡皇后,笑道:「皇后娘娘這話可說錯了,鄭瑜現在還是處子之身,你這樣說,可是會讓她嫁不到好丈夫的哦。」
張綺這種毫不客氣,甚至自來熟的語氣,令得眾人一驚,眾貴婦瞪著她,心下同時想道:都說這個張氏出身卑微,原來真是個愚蠢的,面對皇后娘娘,說話也這麼隨意。
可出乎他們意料的是,胡皇后似乎並沒有覺得被冒犯,她哼了一聲,反而與她辯道:「反正你趕走她,這是事實吧?」
張綺搖頭,她自顧自地走到皇后旁邊,與她對面坐下後,給自己和皇后娘娘各斟了一盅酒。不等她發火,張綺先說道:「娘娘,這次我從陳地帶回來了一種酒,極特別,喝了直讓人飄飄欲仙,彷彿感覺到人間至樂。呆會派人送點給您如何?」天下三國,若論享樂二字,再也沒有比南人更擅長的了。他們製造的美酒,確確實實是三國貴族追逐的好東西。
眾貴婦瞪大的雙眼中,胡皇后一怔,轉眼她扯了扯嘴,哼道:「那倒要試試。」語氣雖硬,實則是接受了她的賄賂了。
這,怎麼可以這樣?眾貴婦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平素她們百般討好,皇后還動則打罵,怎地這個張氏這般無禮,這般隨意,她反而一點也不生氣?
她們卻不知道,這個胡皇后可是在妓院中也過得甘之如飴的人物。這樣的人,才不會看重規矩,注重尊嚴和禮儀,分得清上下呢。
張綺聽胡皇后這麼一說,頓時嘻嘻笑道:「那好,我馬上就讓人送些美酒來。」說到這裡,她把頭朝外一伸,大大咧咧地叫道:「成史,你派二個人去府中,搬一些美酒過來,記得每樣拿一點。」
在一堂鴉雀無聲中,成史響亮地應了一聲,「是。」然後揮揮手,兩個護衛應聲下了酒樓。
感覺到胡皇后對張綺開始有了微妙地好感,和士開在一側答腔道:「說起來,真不能說是阿綺要趕走鄭氏。那高長恭說和離,可說了整整二年了。嘖嘖,自新婚之夜起便說和離,舉天下也只有這麼一對。」
這卻是在幫張綺了。感覺到他對張綺的態度,胡皇后卻冷了起來,她重重一哼,朝著張綺冷聲說道:「你還有回答本宮地問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