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綺這聲尖叫一出,宮婢們驚住了,她們急刷刷轉過頭看向身後,身後的大門半遮半掩,哪有什麼刺客?
這時,張綺指著大門左側的窗口處,又尖聲叫道:「刺客有這裡,刺客有這裡——」她指著那窗口,整個人像是受了巨大的刺激那般,扯著嗓子不住地尖叫著,那尖銳而淒厲的聲音,宛如刀鋒一般,直是撕破了長空,遠遠地傳了開來。
眾宮婢又順著她的手看來,看著空無一人的窗外,她們先是呆了呆。然後她們轉過頭來,怔怔地看著張綺,看著她扯著嗓子不停地嚎著「有刺客」三個字,腦子成了漿糊,實在不明白她這樣做有什麼意圖!只有那個給張綺端粥的宮婢最先反應過來,可她聽到外面的鼓躁聲和腳步聲,本來想要喝罵的話便啞在了嗓子裡,並且,在張綺堅持不懈地尖叫聲中,她還向後退了幾步。
皇宮當中,什麼事最讓侍衛們慌亂?那就是「有刺客」三字。因此,張綺的叫聲一出,便如捅穿了馬蜂窩,轟隆隆中,無數的腳步聲響起,而且那腳步聲越來越響。
「刺客有哪裡?」
「哪有刺客?」一聲一聲急躁的詢問中,越來越多的腳步聲向這裡轉來。
轉眼間,張綺聽到十幾個侍衛同時喚道:「和公。」
「發生了什麼事?」和士開的聲音強自鎮定,卻掩不住慌亂。
「稟和公,這裡有人在尖叫有刺客。」
「這裡有刺客?」和士開慌亂地問道,然後是蹬蹬蹬地腳步聲,再然後,只聽得砰地一聲,和士開衝入了木房中,在他的身後,還跟著十幾個滿頭大汗的侍衛。
和士開一衝進來,便看到了慌亂地尖叫著的張綺。瞟了一眼那個送粥的宮婢。和士開嗓子一提,厲聲喝道:「住嘴——」
喝聲一出,張綺馬上閉了嘴。只是她身著七褶黑裳,腰身高束。身段婀娜如弱橋扶風,又如軟玉亭立。對上眾人,她睜大水盈盈的眼,淚水不停地滾來滾動。她的剪水雙眸中,本來就蕩漾著盈盈水波,這一含淚,便如那湖上生煙。月上蕩霞,一輪一轉間竟有萬般風情,讓和士開陡然一見,直是酥了半邊骨頭。
正在這時,後面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驚醒了和士開,他連忙移開眼,只是朝著幾個宮婢厲聲喝道:「誰說有刺客的?」
「和公,是我。」張綺強自鎮定起來。她白著臉指著窗戶外,顫聲道:「剛才我看到一個影子,那人跑得飛快。手中還有一把刀,真的,我看到了,和公,你要相信我!」
「哪裡哪裡?」不等和士開回答,急急衝上前詢問的,自然是負責宮中安全的眾侍衛。
「便是那裡,他朝那裡去了?」
「快,你們趕緊去搜!」那侍衛命令過後,轉頭向著張綺蹙眉道:「蘭陵王夫人。你怎麼會在這裡?」面對受了驚嚇的絕代佳人,他的聲音有著自己都不曾發現的憐惜。
他這句話,問到了關健了。
是啊,張綺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是誰讓她到這裡來的?只要一句話,一句話便可以把和士開打回原形!
瞬時,和士開的額頭冷汗直冒。那雙不大的眼睛中,也閃過了一抹陰狠和懼意。
正在這時,張綺轉過頭來,她明澈如秋空的雙眸,定定地瞟了他一眼後,再才轉向那侍衛統領,轉向又急急趕來的兩個大臣,輕言細語道:「皇后娘娘給了我一塊玉珮,許我自由出入宮禁……」
她這是在替自己開脫!和士開迅速反應過來,當下他接口道:「原來是這樣,不過小英,你是怎麼帶路的?怎麼把夫人帶到了這裡?」把那端粥的宮婢狠狠罵了一頓後,和士開轉向張綺,佝著身子諂媚地笑道:「不過夫人來得不巧,我剛才遇到了娘娘殿中的人,他們說娘娘睡著了。要不,我送夫人出宮去?」他笑得恭敬而誠懇。見張綺看向自己,他手一揮,命令道:「來人,去把蘭陵王夫人的護衛們叫過來。」
倒是有些誠意了。張綺瞟了他一眼,道:「也好。」她垂下眸,溫溫柔柔地問道:「可是,那刺客的事,不需要詢問我了嗎?」和士開手一揮,大包大攬,「夫人乃是蘭陵郡王心尖尖上的人,這等事,夫人說過便是,後面的自有人接手。」他右手一伸,「夫人,請。」
「和公有勞了。」
張綺慢步走出。
走著走著,和士開已與張綺肩並著肩,瞟了一眼身側畢恭畢敬的這個小人,張綺唇瓣一扯,淡淡說道:「和大人能夠告訴我,這是誰出的主意麼?是誰使和大人使出這君甕中捉鱉之策?」
她微笑起來,「和大人前途無量,又與阿綺和蘭陵王無怨無仇,自不會做這等愚蠢之事。依阿綺看來,定是有人有幕後,把和大人當成槍使了。對不對?」她深深知道,這個小人對高湛的影響有多大,有所謂寧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為了高長恭,也為了她自己,她決定把和士開摘出來,而不是與他為敵。
聽明白了張綺的話,和士開心中不由暗歎一聲:久聞張氏聰慧,果然不凡。
他恨聲說道:「是鄭瑜。」
鄭瑜?她居然能使得動和士開?莫非是鄭氏族人在後面助力?
沉吟中,張綺朝和士開一福,「多謝和公告知。哎,這是長恭的家宅之事,卻累得和公費神了。」抬起頭,她微笑道:「幸好皇后娘娘並不知情,和公說是麼?」
這種欺上瞞下,借皇宮神聖之地行私利之舉,不說是皇后,便是皇帝,也是無法忍受的吧?說起來,和士開倒是被眼前這個張氏抓得了一個把柄。
心中不由對鄭瑜暗生惱怒,和士開慎而重之地朝張綺一禮,說道:「夫人言重了,老夫可以保證,此等事以後不會再有。」
「當真?」
「君子無戲言!」
「好,就信和公的。」丟出這句話,張綺飄然走出,她來到急急趕來的二十個護衛當中,在他們的籌擁下上了馬車。
望著那輛刻著蘭陵王府標誌的馬車緩緩離去,和士開摸了摸下巴,暗暗忖道:這張氏不但美得出奇,那心智還真是不簡單。
轉眼他又想道:還有很多佈置沒有動用,罷了罷了,都撤了吧……也是奇怪,那婦人是怎麼發現破綻的?這也太聰慧過人了吧?
低頭走遠和士開,這時一點也沒想到把鄭瑜供出後,她將面臨著什麼樣的命運。也是,他垂涎已久的貴婦,現在睡也睡了,便是死無全屍,又與他何干?這世間有很多男人,他以前千般慇勤,都是為了得到那個婦人的身子。一旦得到,便會棄之如敝履。
張綺坐在馬車中,她閉著雙眼,靜靜傾聽著馬車車輪滾動的「吱吱」聲,一直沒有說話。
成史靠近馬車,低聲說道:「夫人,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說著說著,他的聲音中有著隱隱憤怒。他們都知道,郡王對眼前這個夫人有多看重,這次郡王和同僚們在沙場浴血奮戰,他們留在這安全富貴之地,要是連夫人也保護不了,那是死一萬次都不夠!
張綺「恩」了一聲,低聲說道:「剛才,那太監是假傳皇后旨意,他們把我帶到一個地方後,便有宮女端了一碗燕窩粥給我,幸好我感到這些人神色不對,當場大喊「有刺客」,這才引來皇宮中的侍衛。也令得那和士開不得不現身。」
張綺垂眸,靜靜地說道:「和士開剛才告訴我,是鄭氏讓他這麼做的。」話一說完,她便聽到成史牙齒磨牙的聲音,好一會,他緩過氣來恭敬問道:「那夫人以為應當如何做來?」
「回到府中後,你們把鄭氏押過來!」她說的是押,而不是請,那話中便帶了幾分殺機幾分狠辣,成史凜然應道:「是。」
一個婢女躲在樹後,當清清楚楚楚看到張綺的馬車駛入府中時,她連忙轉身朝著西苑跑回。
不一會,那婢女便來到了院落中。院落裡,鄭瑜正在哼著歌,她顯然心情極好,一邊哼著歌,一邊令婢女們捧著銅鏡,好讓她看清楚身上的新裳。
……和士開已經說了,今天便會動手。想來,最遲明日後日,便會傳來那張氏的死信!只等她一死,只要她一死,偌大的蘭陵王府,還有長恭,就全是她的了!
全是她一個人的了!
只是,正高興著,鄭瑜還是不安地低下頭看了看小腹。只是在長恭回來之前,她可千萬不能夠懷了孕。
這個時代,避孕之術很沒有效果,如張綺所在的張氏嫡女那等傳承了百年的避孕之術,那失誤率也是十有一二,何況是齊國這等胡人新立的國度中的所謂家族?
當然,在鄭瑜的內心深處,陰霾還不止是這一點,和士開那態度,明顯是想與自己做個長久的露水夫妻,這一次二次也就罷了,做得多了,她真害怕高長恭會發現。
不,他不可能會發現!便是和士開也無法承擔高長恭的怒火,因此,和士開也不會讓他發現的。所以,自己不用擔心,對,不用擔心!
按下心頭的隱憂,鄭瑜重新又哼起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