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好奇怪,第一次聽說。
衛來說:「一提到這件事,心裡就特難受……要親好久才能緩過來,來,親親。」
真是……胡說八道。
他低頭吻她,岑今咯咯笑著避過,手指摁住他左臂內側,說:「我有個問題啊。」
「當你情緒特別特別強烈的時候,你的這個手臂,會抖個不停嗎?像是……帕金森綜合症那樣嗎?」
衛來面無表情:「你再說一遍?」
岑今忍住笑:「會不會是電擊,讓你這條手臂提前老齡化,所以一有情緒就控制不住?那這就是一種病,跟奇怪沒什麼關係,應該早點看醫生……」
衛來說:「等會……」
「我把壓在心底很多年的、挺傷感的秘密告訴你,你給我下一個帕金森綜合症的結論是嗎?」
他伸手拽開她環住自己腰身的手:「去,去,跟你這種人,沒法分享秘密。」
岑今笑的收不住:「別啊,不是說要親親嗎?」
衛來說:「別做夢了,今晚你都別想親親了。」
他搡開她,簾子一撩進了洗澡間,隔著一層簾布,岑今還不死心:「真不親了?」
衛來打開水龍頭,把腦袋直接送到水頭底下,說的含糊不清:「岑小姐,別打擾人洗澡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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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知道她不會善罷甘休,果然,洗好了出來,她笑眯眯盯著他看,還拍床邊:「來,坐這,說會話。」
衛來過去坐下,拿換下的衣服擦拭濕漉漉的頭髮,目不斜視:「岑小姐,說話可以,別動手動腳啊。」
岑今偏挨過來:「動手動腳怎麼了?」
衛來說:「咱們保鏢,也屬於賣藝不賣身的,你要是騷-擾我,我可以向沙特人投訴你的。還有啊……」
「沙特人雇你來談判,要是知道你跟虎鯊拉了一晚上家常,作何感想啊?」
岑今一條胳膊支到桌面上,托著腮看他,似笑非笑。
說:「傻子,第一輪談判已經結束了,你知道嗎?」
「哈?」
談了嗎?什麼時候談的?第一輪都……結束了?
衛來正想說什麼,艙外忽然傳來一聲槍響。
他驟然色變,一手攬過岑今的腰,迅速把她護壓到身下,與此同時,伸手抓過那盞漁燈,往桌角狠狠一磕。
嘩啦一聲,外罩玻璃碎了一地。
燈滅了,隔間沒有窗,瞬間漆黑,有人淒厲地慘叫,岑今急促的喘息響在他耳邊,似乎想說話。
衛來說:「噓……讓我聽一下動靜。」
他凝神去聽,有那麼一小會,有嘈雜聲傳來,但都是索馬里語,聽不懂,再然後,慘叫聲忽然消失,沒動靜了。
不像是船上嘩變,否則早有人破門而入了——虎鯊應該還是控場的老大。
那這槍聲是……走火?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外頭傳來腳步聲。
衛來低聲吩咐岑今:「蹲到門邊的角落裡去,那裡是死角。其它聽我的,見機行事。」
岑今點頭,摸著黑過去,衛來從行李包裡翻出那把沙漠-之鷹,屏住呼吸靠蹲到門邊。
腳步聲越來越近了。
門縫下微透的那線光驀地黑下來的時候,衛來一把拉開門,槍口直直抵住那人胸口。
居然是沙迪。
他還在嚼茶葉,吃了這一嚇,嘴裡的茶葉都差點噴出來,說:「嗨!嗨!」
第一反應很真實,不像是圖謀不軌,衛來收回槍,皺著眉頭看他:「你在這幹什麼?」
他注意看廊道,左右都沒人,應該沒埋後手。
「巡船啊,船在海上的時候,每晚三次,這是規矩。」
「虎鯊呢?」
「在駕駛艙,打牌。」
「剛有槍聲。」
「是啊。」
媽的,居然一臉坦然。
衛來納悶了:那是槍聲啊。
「走火?」
沙迪搖頭:「不是。」
「為了招待岑小姐,不是做了很多菜嗎,吃不完,最後虎鯊說,拿出去給大家分了。」
「不夠分,有兩個人搶罐頭,開槍了。」
衛來頭皮發炸:「搶罐頭?」
「是啊。」
「是不是有人中槍?我聽到慘叫。」
「是啊,扔海裡去了。」
「被打死了?」
「沒有,扔的時候還沒斷氣,但遲早要死的,船上沒藥,也沒醫生,有也救不了。」
沙迪聳聳肩,像在說一件司空見慣的事,說到末了,又從兜裡掏出一小撮茶葉,補進嘴裡。
關上房門的時候,衛來覺得腦袋很懵,心臟附近一圈涼颼颼的。
為了搶罐頭開槍。
這裡的價值規則是什麼,一粒子彈不比罐頭貴嗎?
他轉頭看蹲在角落裡的岑今:「你聽見了嗎?」
「聽見了。」
衛來苦笑,他緩緩坐到地上:「不覺得不可思議?」
「不覺得,他們為了爭一瓢水、一顆土豆,都會開槍的,跟你說了,海盜自律性很差、情緒暴躁,很難管。」
「有時候,一條船談下來,人質零死傷,海盜自己死一堆,因為動不動就火拚——最荒唐的時候,人質要求上廁所,這個海盜同意了,那個不同意,兩人也要火拚一場。」
「虎鯊都不管的嗎?」
這是他屬下啊,矯情點說,屬下等於財富、資源、支撐、實力,他就一點都不心疼?
岑今笑起來:「你知道,拿到贖金之後,船上的人怎麼分嗎?」
「虎鯊和重要的頭目會拿大頭,剩下的,參與的人均分,也就是說,這條船上的人,人人有份。假設天狼星號最終真的以三百萬成交,虎鯊幾個會分到兩百五六十萬,剩下的海盜,一人拿一萬美金左右。」
「手下的小嘍囉是二十個還是三十個,根本不耽誤虎鯊分錢。人死的多了,他再上岸招募一批——他名聲大,想跟他混的人大把,再說了,新來的人更便宜。」
「至於剩下的這些人,」岑今壓低聲音,「你不覺得他們很希望同伴死的多些嗎?死的越多,個人均攤的越多啊。」
「你等著瞧,贖金真正談下來之後,這船上,還會有場大的火拚。」
衛來哭笑不得:「這他媽什麼世界啊?」
岑今低聲說:「真實世界啊,跟你要吃飯、睡覺、洗澡一樣……真實。」
衛來沉默了很久:「一人分一萬美金左右,也不少了。拿這錢做點小本生意,別再當海盜了。」
岑今說:「又幼稚了吧?他們拿到了錢,會去買酒、買菸、找女人、或者碰毒-品,不到半個月就花光了,然後兩手空空再出海,盯上新的貨輪。」
居然有人比他還沒計畫,衛來不相信:「就不會存起來?」
「存著管什麼用呢?這種污糟的大環境,你以為真能給他們提供安穩做生意的出路?你不當海盜,錢很快會被搶走;當了海盜,指不定哪一次火拚就死了,那還不如及時享樂一把。」
衛來居然無話可說,有那麼一瞬間,眼前晃過那個小海盜凶悍的臉。
他輕聲說了句:「這些人……出路在哪啊。」
岑今笑:「要出路也簡單,先立國,有個強有力的政府。穩定經濟,保護海防。漁民有業可持,誰會想當海盜?所以啊,你也不用感慨,這不是那條販人的黑船,你幫不了他們。我們呢,來了就走,沒法普度眾生,也就只能做談判的事。」
終於說回談判了。
衛來好奇心重又勾起:「第一輪談判真的已經結束了?」
「是啊。」
「那取得什麼進展了嗎?」
「你猜啊。」
衛來想了想:「虎鯊說願意把贖金降到一千萬,這算嗎?」
岑今冷笑:「這能算嗎?虎鯊就是頭狐狸。」
她好整以暇站起:「他故意的,打感情牌,說什麼救命之恩,裝著很肉痛的樣子喊出一千萬——索馬里劫船,截止目前的最高記錄才是多少?」
他這是典型的怕人割他肉,先血淋淋自割一刀:看,我已經大出血了,我已經讓到不能再讓了,你還好意思跟我談價?
衛來也起身:「所以呢,你的進展到底是什麼?」
岑今倚住門:「也不多,就兩點。」
又是她主場了,衛來忽然覺得好笑:風水就是這麼輪流轉,這一路以來,一條船又一條船,有時她看出端倪,有時他發覺不對。
「第一是,這一頓飯,虎鯊有十一次提到了船或者贖金,都被我雞同鴨講地擋掉了。我就是要讓他著急、心虛、摸不透我的想法、晚上睡不著覺——守著這條船,他就沒法去劫別的船,守多一天,他就浪費一天,那些分不到錢的海盜就多躁動一天。我還可以穩坐談判桌,他的屁股已經黏不住凳子了。」
好像也是,衛來想起虎鯊每次提到船時,岑今那泰然自若的跑題功力,一會扯海,一會扯魚,連北歐下雪都拿出來講——如果這個談判代表不是救命恩人,虎鯊大概要掀桌子發飆了,他這輩子都沒見過下雪,北歐下不下雪關他鳥事。
「第二呢?」
「第二是,上船到進艙,我看到了很多事,找到了能扎進虎鯊心裡、讓談判打開突破口的一根刺。」
「是什麼?」
「說出來就沒勁了啊,明天你看我表現好了。」
真是……
衛來想大笑,拉過她狠狠摟進懷裡,說:「岑今,你要是生在古代,進了後宮,得是個奸妃啊。」
「那你呢,你做皇帝,會為了我亂朝綱嗎?」
衛來想了想:「那倒不會,為了一個女人,坑那麼多老百姓,多不好意思啊。不過……」
「可以為了你不做皇帝,做皇帝太累,還得應付那麼多女人——有你的話,我覺得挺夠了。」
岑今在他懷裡笑,頓了頓說:「累了。把我抱去床上,我要好好睡一覺,養足了力氣,明天好好宰鯊。」
說的這麼順口,你支使誰呢?
衛來又好氣又好笑,頓了頓摟住她腰,手臂順到她腿彎,打橫抱起了送回床上。
問她:「我睡哪呢?」
「地上隨便躺,有碎玻璃,記得掃開。」
聽起來好淒涼。
衛來低下頭:「真不讓我佔點便宜?晚上我會睡不著的。」
岑今笑:「你自己不要親的,你想怎麼佔?」
衛來笑,伸手撫上她腿,這披紗質地輕薄細滑,熨帖包著她身體,他一路摩挲向上,到腰線、小腹,岑今呼吸漸漸急促,胸口起伏不定。
衛來忽然繞開那一處,低頭吻在她耳邊,輕笑說:「晚安小姑娘,不想讓你睡不著覺。」
留著力氣,明天宰鯊去吧。
宰完了之後,我們再喝酒、吃肉、拉著有情人探討快樂事,不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