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書番一·春江日暖 (司南&希瑞) 下篇

  高考結束後,春江持續高溫。

  學校報志願的前一天,沈司南打電話把鄭希瑞叫了出來。

  那天春江的室外溫度達到了三十八度。

  鄭希瑞沒有把頭髮綁起來,黑髮柔順披在肩膀,她終於脫掉了校服,穿了一套白色連衣裙,手裡打了把蕾絲的遮陽傘。司南等在遊樂場門口,蹭著旁邊賣冰阿姨的大傘,鄭希瑞出現在他眼前的時候,他著實愣了半晌。

  是他喜歡的東方女孩的樣子。

  柔軟,清秀,害羞。

  站在在陽傘下,青澀的對他笑。

  因為那天太熱,兩人早早結束了遊樂場之行,一下午的時間,他們都坐在肯德基,花淇淋、聖代和雪頂。鄭希瑞把每種口味都吃了一遍,她吃,他點餐。

  傍晚要回家時,司南問她:「你要報哪裡的學校。」

  鄭希瑞猶豫半晌,回答:「我爸讓我去麻省理工學金融。」

  司南眸光一暗,抿緊了唇沒說話。

  「你呢?」鄭希瑞問。

  司南迴答:「留在春江,去財經大學。」他的父母不允許他離開太遠,他的身體也不允許他獨自去國外留學。

  後來兩人各自有心事,沒再說什麼,默默的分道揚鑣。

  當晚,沈司南迴到沈宅便要求去麻省理工上學。經過一晚上的討論,沈父鬆口,同意司羽和司南一起去麻省理工,跟去的還有一個醫療團隊。

  取錄取通知書的時候已經快八月了,鄭希瑞拿了財經大學的通知書,沈司南看到後,差點沒給她的通知書撕了。

  「你是不是傻啊你,你不是要去麻省理工嗎?」

  鄭希瑞不明所以,她咬著唇小聲說:「突然不想去了。」

  當晚,沈司南迴到沈宅,說什麼都不去麻省理工了,沈父難得的對他發了火:「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要對自己的決定負責,也要為自己的未來負責,沈司南,如果你這麼兒戲,你永遠不會是我值得驕傲的兒子!」

  同年九月,沈司南和沈司羽一起去了麻省理工,鄭希瑞留在了春江。

  走的那天,沈司南給鄭希瑞打電話,他一再強調:「你別來送我。」

  鄭希瑞委委屈屈的「哦」了一聲。

  大學並不比高中輕鬆到哪去,尤其是金融系。司南不顧身體,一年修了別人兩年的課程。那一年,幾次檢查中沈司南的心臟狀況都不是很穩定,沈父勒令沈司南退學回春江不成,差點親自去美國抓人。

  那一年,沈司南沒回一次春江,沒見一次鄭希瑞。

  大一下學期期末,鄭希瑞給沈司南發了個郵件,內容很簡單,只有一句話:我要訂婚了。

  沈司南第一時間打電話過去:「誰?」

  「不知道啊,沒見過。我父親生意上往來的夥伴的兒子,家境殷實,郎才女貌,門當戶對。

  除了這些,鄭希瑞對對方一概不知。沈司南都要懷疑這只是她的一個玩笑,但她並不是亂開玩笑的人。

  沈司南躺在病床上,一隻手握著電話,一隻手攥著雪白的床單,那手白得幾乎要和床單融為一體,只有那骨節分明的手指能讓人分辨出來。

  那天,在越洋電話裡,沈司南給鄭希瑞講了一個他小時候聽的一則傳說:

  很久以前,有一個獵人,他因為太愛自己的妻子,每次打獵出走之前都把妻子留在密封的房子裡以免她被傷害。有次他迷路了,離開了很久很久,等到他再回去時,懷孕的妻子已經餓死了。獵人傷心欲絕,與妻子綁在一起點燃了房子,後來兩人變成了一對犀鳥,比翼雙飛,形影不離。但是獵人仍不改舊,在雌鳥孕育兒女之時,還是將她留在封死的樹洞中……

  「要我閱讀理解嗎?」鄭希瑞問。

  「這是我母親給我講的故事,她講的時候,神色是羨慕嚮往的。」

  「啊?」鄭希瑞驚訝,一個淒慘的故事,怎麼會有人嚮往。

  「我父母就是家族聯姻,沒有愛情,相敬如賓,互不關心,除了必要的正事,幾乎從不交流。她已經沒有選擇的機會了,可是你有。」

  司南掛掉電話的時候,很是落寞,他想快點回去,想回到她身邊。可是他連自己會不會有未來都不知道,怎麼敢許她未來!

  八月,沈司南和沈司羽一起回到了春江。沈司羽被告知,他將要和威馬控股董事長的獨生女訂婚。

  「我拒絕。」司羽直截了當的拒絕。

  沈父更直截了當:「沈司羽你沒有話語權,而且,你無法估量和威馬控股聯姻後,沈家在亞太區的實力將會如何強大。」

  「威馬控股董事長的獨女叫什麼?」沈司南突然問。

  「鄭希瑞。」

  「我拒絕。」司羽還是那句話。

  司南聽到那個名字的瞬間便怒到踢翻腳邊的紅木矮凳:「為什麼是沈司羽?沈司羽根本就不愛她!」

  「沈司羽,為什麼什麼都會是你的?在母親肚子裡的時候,食物都被你搶走了,結果我的身體是如今這個樣子!現在又是鄭希瑞……」

  「沈司南,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我給你一次機會,把剛才的話收回。」司羽沉了眸子,鎖了眉頭,冷聲道。

  「我不收回。」司南急紅了眼睛。

  後來司羽沉默良久,才沉聲道:「沈司南,你這樣會後悔的,以後一定會後悔說這樣的話的。」他不是在威脅司南,而是在敘述一個事實,像大人看著不懂事的小孩一樣。

  其實司羽說的很對,這話說完司南幾乎是立刻就後悔了。但他卻沒有道歉,而是抬頭對父親說:「父親,你安排手術吧!」

  司羽聞言一驚,他不敢置信地看著司南。司南一直沒有手術,是因為司南還沒到非手術不可的地步,況且手術風險太大,沈家人不願意冒險,害怕司南在手術台上就此沉眠。

  沈父沉默良久,半晌才道:「你真的要做嗎?」

  「是的,父親,我一定會活下來的,因為我要成為沈洲的繼承人。」司南與沈父對視,毫不退縮。

  沈父看著司南,他的個子已經很高了,劍眉星目,除了一絲病態的蒼白,幾乎和正常的孩子沒有分別。他像是才看清自己的兒子,思忖許久,說:「好,我去安排。你自己去和你母親說,手術的事不要告訴你祖母。」

  司南的手術很成功,他強大的求生意志,讓醫生都很驚訝。經過大半年的調養,身體恢復得不錯。而自從上次的衝突之後,司羽毅然從麻省理工退學,不顧父親反對跑去日本學醫。

  司南對父親說,他要去沈洲上班,他會把不與鄭家聯姻的損失一點一點補回來。不到一年的時間,沈司南的商業天賦便展現得淋漓盡致。在年末的董事會上,沈司南正式成為沈洲集團亞太區總裁。

  沈司南從會上出來,直接讓司機送他去了財經大學。因為正是午休時間,司南在寢室樓下等了鄭希瑞一個小時才見她出來。

  鄭希瑞見到他,慢慢走過去,問:「司南,你怎麼來了?」「驚喜到半晌沒說出一句話。

  雖然兩人都在春江,但自從沈司南手術後,他們才見過兩次,平時都只是郵件和電話聯繫。

  「鄭希瑞,我把你的訂婚攪黃了,賠你一個男朋友吧。」司南西裝革履靠在豪車旁,裝得特別雲淡風輕的樣子,其實內心已經翻起滔天大浪。

  為了能對鄭希瑞說出這句話,兩年的時光,無論是身體,還是事業,他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提心吊膽,害怕自己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還好,上天是眷顧他的!

  鄭希瑞毫無心理準備,好半晌才反應過來,紅著眼睛說:「我以為還要等你很久。」

  司南擁她入懷,摸了摸她的頭髮,眉目溫柔:「太久了,希瑞,你已經等我太久了。」

  沈司南的心臟出現大問題是在司羽考上研究生那年。

  那年歐洲盃決賽西班牙4:0完勝義大利,司南和司羽去了現場,司南本不是義大利的粉,可賽事結束後,還沒走出體育場他便毫無徵兆的暈倒了,有義大利球迷以為他因為輸球受了刺激,感動的為他禱告,司羽卻嚇到臉色慘白。

  檢查的結果並不如人意,司南沒告訴鄭希瑞,他只說在國外出差,工程浩大,歸國無期,好在鄭希瑞很懂事,懂事得讓人心疼。

  司南很久以前就決定,如果自己的病情惡化便順其自然,他不接受手術,因為手術成功率低,身心會同時受到摧殘,家人同樣要承受壓力,或許還會經歷大悲大喜。

  他曾說過,如果有那一天,請直面我的離去,我來過這個世上,已經是幸運。

  後來有了鄭希瑞,他很想多給兩人些時間,越多越好,他不能接受自己還沒開始寵愛她就要離開她。

  司南再次接受手術。

  可天不遂人願,第一次手術失敗了,準備第二次手術的期間,他回國見了一次鄭希瑞。

  他坐在車子副駕駛,降下車窗對站在路邊等他的鄭希瑞說:「我要回英國了,我們分手吧,希瑞,祝你幸福。」他說的雲淡風輕,像是談論天氣一樣的語氣,一如他表白那天,但眼中卻沒有那天的深情。

  車子直行離開,在一個交通崗拐了彎,隱匿在車流中。鄭希瑞站在路邊,看著來來往往的車輛行人,一動沒動。

  司南沒有讓車子開太遠,他坐在車裡,看著路邊呆呆站著的鄭希瑞,覺得自己心臟疼得像是要讓人窒息。

  他原本想再最後擁抱她一次,可他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那天,從中午到黃昏,鄭希瑞一直在那兒站著,司南便在不遠處的車中陪著,他想,但凡他能走一步,都會控制不住雙腿過去找她。

  司南在國外第二次做手術期間,沈母打電話給他,說:「鄭希瑞每天都來,不是陪我插花就是跟著我學習茶道。

  我們很聊得來,她什麼都說,卻獨獨避開了一個話題——沈司南。

  「希瑞很聰明,她應該是猜到什麼,但是她不敢問,卻又忍不住來我這兒。」

  分手後的第十個月,沈司南迴到春江,回到沈宅。

  第二次手術是成功的,恢復期一過,他立刻回了國。

  沈母說:「她通常下午兩點到。」

  沈司南坐在客廳看文件,越是臨近兩點越是焦躁,後來乾脆把文件扔到一邊,站到院子中。

  鄭希瑞很準時,兩點整,門鈴響起。

  司南深呼吸一口氣,走過去給她開門。鄭希瑞見到他,恍惚地站在門口,半天沒向前邁一步。

  沈司南拍了拍她的頭,對她扯嘴一笑,還沒說話便感覺她猛地撲進懷裡。

  她不曾說一句話,只是在他懷裡輕輕抽泣著,眼淚啪噠啪噠地掉落在他衣袖上。

  到後來,司南才聽她斷斷續續地說了句「分手可以,只要你好好的。」

  司南用臉頰蹭著她的頭髮:「分手也不可以。」

  那年,偉大的曼德拉先生去世,沈司南和鄭希瑞和好。

  自從幾年前那一場小衝突後,沈司羽開始用行動告訴司南,什麼叫搶他的東西。

  他看好的限量款手錶,馬場的駿馬,甚至是他要送給鄭希瑞的禮物,沈司羽全部能先他一步得到。

  有次司南實在受不了了,對他咆哮道:「你又沒有女朋友!」

  「知道什麼叫跟你搶了吧?」沈司羽絕對是個記仇的傢伙。

  「知道了。」司南服軟,「司羽我們和好怎麼樣?」

  「親愛的哥哥,我們……來日方長。」

  他的「來日方長」很快就到來了。那天,司南在一家國外的拍賣網站上看到一幅畫,名字就叫《犀鳥》,畫上的犀鳥比他收集的犀鳥圖片上的任何一隻都漂亮。

  結果,那幅畫被他和另一個人拍到了二十萬歐元。而另一個人,就是他隔壁的親弟弟。司南氣急敗壞,去母親那告了一狀才讓沈司羽收斂了一些。

  畫被他買了下來,他打聽到畫上這只犀鳥就生活在中國,在中國最南方的汀南市。

  司南心血來潮,他對司羽說:「我們去南方看看犀鳥吧,看雄犀鳥怎麼把雌犀鳥關起來的。」

  司羽說:「幹什麼要看它把它關起來?」

  「好奇。」

  「無聊!」

  「陪我去。」

  「不。」

  「我想看!」

  「求我。」

  司南:「……」

  後來司羽同意陪他去了,但醫生不同意,醫生不建議司南在沒必要的情況下去坐飛機,司南說去看犀鳥真的很必要,司羽說他有囚禁的特殊癖好。

  馬航370失聯那一年,沈家大當家沈老爺子因病在英國約克郡逝世。沈家大伯和司南的父親都想掌管沈家的商業帝國,那段時日,兩方鬧得不可開交,沈老太太利落決斷,越過兩人將沈洲總裁的位置交給了沈司南。他的商業天賦與能力,大家有目共睹。

  那年,鄭希瑞的父親準備為司南和希瑞舉行婚禮,因為祖父去世不宜嫁娶,結婚改為訂婚。

  訂婚宴上,司南帶著希瑞翩翩起舞,白色的紗裙隨著舞步飛揚,他耳邊縈繞著希瑞的歡笑聲,親朋的祝福聲。司南看著笑顏如花的希瑞,他想,這輩子能遇到她,真的是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

  訂婚第二年,股市暴跌,沈司南力挽狂瀾,沈洲集團沒受到任何衝擊,只是那一年,他的心臟,再次出現問題。他從醫院醒來的時候,用僅有的力氣說:「離開春江,到希瑞找不到的地方。」

  沈司南後悔了,他非常後悔自己給希瑞承諾了未來,卻無論怎麼努力也給不了她未來。他不應該對希瑞,不應該對自己抱有奢望,而讓她一次次承受原本不應該承受的痛苦。

  很早很早以前,早到他剛剛懂事那會兒,他就準備好了會隨時離開這個世界。那時無牽無掛,可現在偏偏多了一個她。

  離開春江路上,司南意識模糊,迷濛中他想起年少時的約克郡,終日陰雨連綿;想起和司羽一起踢球,回家被父親斥責;想起這輩子唯一一次說情話。

  那是上次手術成功後回來,他對她說:「你不在的時候我很想你,我會把Siri叫出來和我聊天,可是她很無聊,沒有和你聊天愉快。」

  當時他的女孩,抱著他又哭又笑,因為激動,小臉漲成了粉紅色,鼻子上還掛著鼻涕,她在他身上蹭啊蹭的……

  最清晰的記憶竟然是在學校門口第一次見到鄭希瑞,她穿著寬大的校服,甩著馬尾,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問他:「你說誰是雞?」

  那年深秋,天氣很冷,她很溫暖。

  那天后,沈司南徹底從鄭希瑞的世界消失。

  連一個像樣的道別都沒有,就那樣毫無徵兆的,悄無聲息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