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姒雖然對濮雒多了幾分忌憚,那也只是覺得搞定擺平他要比池氏麻煩些,並不是從心裡真正的畏懼。此刻見他色厲內荏,心中只覺得又厭惡又可笑。
「老爺發話,那自然是要緊的。」如姒還是不緊不慢,「只是朝露昨天跟我說,過兩日萱姐姐要來找我喫茶,那依著老爺的意思,是不是我今日便寫信推了去?」
濮雒心裡一緊,隨即皺眉道:「閉門思過,吃什麼茶!你母親自會與你表姐說知。那個什麼伯府的丫鬟,也給人家送回去。難不成家裡還虧待了你?非要旁人家的丫鬟過來伺候,不成體統!」
如姒見池氏神色,便知道濮雒應答這樣流暢,必然是早已跟池氏商議過的。只可笑濮翰林這位自詡清高的「大才子」,為了吃喝花用亡妻嫁妝,連丫鬟去留、姐妹茶會都要親自插手了。
「好。」如姒並不猶豫,一口答應下來,剪斷利落地叫池氏心裡一跳,「老爺這樣說,咱們就這樣做。我這就叫朝露回伯府。」
好漢不吃眼前虧,這個道理誰不懂?
池氏慫恿濮雒,無非就是要做兩件事,打一個賭。
賭的,是燕家並不是真的在意如姒。
而要做的,第一當然是送走朝露這個人型尚方寶劍,第二麼,或許便是代表如姒去跟燕家說不再勞煩外家插手濮家內務嫁妝等事。
有關這些,連采菀都想到了,如姒自然也已經跟朝露達成了共識。只要如姒自己沒露面,朝露回到伯府便會稟告燕三夫人,說如姒被軟禁逼迫云云。
只是,顯然如姒還是低估了濮雒的無恥程度。
「咳咳,」彷彿是做心理建設一樣,濮雒目光躲閃了一下,又假意咳嗽兩聲,還是指了指一旁的筆紙,「去寫一封信給你舅舅,說清楚——」頓了頓,又望瞭望滿臉仰慕的池氏,咬牙道,「說清楚,咱們濮家的事情不需要外人插手!」
如姒終於意外了:「老爺要我寫什麼?」
濮雒不自覺地摩挲了一下腰間的玉珮,終於下了狠心:「你這樣小的年紀,非要你娘的嫁妝做什麼?自然是寫清楚叫你舅舅他們不要插手,你娘的嫁妝,由你母親代為打理就是了。待到你成婚,自然叫你風風光光的出閣。燕家這些外人從前也不見怎麼待見你們母女,現在來管什麼閒事?」
如姒聽著簡直要氣笑了,向著濮雒直視過去:「老爺要我這樣寫,那我就寫。」
當不要臉這件事情開了一個頭,後面發現裝不回去,也就敞開了。
濮雒或許是徹底自我催眠了,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那麼爹要女錢,女當然不得不給!
目光閃爍了兩下,便理直氣壯起來。
如姒起身到書案前,提筆疾書,很快滿滿寫了一頁。隨即抬頭:「老爺,我寫完了,先回去了。」
濮雒雖然已經開啟了不要臉模式,但是智商點並沒有扣光:「先等等。」見如姒沒有恭恭敬敬雙手跪奉的意思,倒也沒有去立起那座特殊職業者的貞節牌坊,而是紆尊降貴地親自去拿起那張信箋看了看——隨即氣了個仰倒:「你!你這個逆女!」
一旁的池氏懸著心,自然也是跟過來看了一眼,雖然識字不多,卻也看的清楚。
字跡工工整整:「舅父,濮翰林命我給你寫信說清楚,他說,你這樣小的年紀,非要你娘的嫁妝做什麼?……」
一字不差,把濮雒所有的原話寫了一次。
如姒直視濮雒:「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老爺是打定了這個心思?只可惜,狗急跳牆,人急懸樑。老爺若是不給我活路,那誰也別想兩手乾淨。」
「啪!」
或許是如姒眼裡的無畏與坦然太過鋒利,濮雒一時間也不知道是羞是惱,無措了片刻,便一巴掌抽了過去!
如姒身子栽一栽,眼前微微有些發黑,待得重新站直,才覺出臉上火辣辣的又熱又疼。
池氏心裡真是說不盡的趁願,卻也不能當真看著,忙上前拉著濮雒:「老爺,老爺!別動這樣大的氣!大姑娘還小呢!」又一扭頭,「大姑娘,快跪下給老爺賠不是,哪裡有這樣忤逆爹爹的?」
如姒定了定神,並不伸手去捂臉,只是冷冷看著濮雒:「老爺,你真以為池氏是為了你的好處?真當燕家人是傻子麼!想清楚,就算他們不在乎我是怎麼挫骨揚灰的,他們也容不得燕家的名字叫人隨便踩!」
言罷,又轉向池氏:「太太,我都不知道是小看你了,還是高看你了。打量著把老爺拖下水,你就立在不敗之地了?這話我不妨現在就告訴太太,遺書、狀子,我早就寫好了。有本事今天給我發喪,明天你和池朱圭,就等著上公堂,身敗名裂吧。」
「狀子?什麼狀子?」濮雒其實還真不知道池朱圭霸王硬上弓未遂之事的細節,但是如姒斬釘截鐵的另外幾句話,他是聽懂了。
雖不能算是一言驚醒夢中人,卻也震了震他——燕家人,真的那麼好打發麼?
池氏更是冷汗瞬間冒了出來,如姒自從那次從山上跌下來傷了頭、死裡逃生之後,已經前後交鋒了那麼多次。這位大姑娘如今的言出必行,她是不懷疑的。
難道如姒真的敢上公堂麼?
如姒見濮雒與池氏心思各異,但都怔了怔,知道自己的說辭與底牌都算是有效,這才活動了一下下頜,淡淡哼了一聲:「老爺太太,慢慢想想。我先回月露居抄書去了。」
濮雒不由看了看池氏,池氏心亂如麻,只甩出「但憑老爺做主」的仰慕臉撐著。如姒懶得繼續看這對狼狽夫妻相對裝逼,見他們不攔著,便逕自去了。
進了月露居的門,如姒原本繃著的情緒終於鬆弛下來,拿帕子敷臉時,終究還是落了淚。
說不清是疼,是累,還是心裡委屈,總之當溫熱的棉布巾子一碰到臉,淚水便開了閘一般止不住。
嗚嗚咽咽哭了一會兒,莫說采菀也隨著抽泣不止,連朝露也微微紅了紅眼睛。
過了約莫兩盞茶時間,如姒自覺心下鬆快些了,便擦了臉向朝露道:「叫朝露姐姐看笑話了。」
朝露忙欠身道:「表姑娘實在言重了,您真是不容易。」說著,便將一包東西給如姒過目:「這是您到正院去的時候,奴婢從二門上拿回來的,說是給您的禮物。」
「禮物?」如姒頗有些意外,原主三輩子都是任人揉搓的性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身邊除了采菀竟連個手帕交都沒有。若不是燕家送來的,卻又是哪裡來的?
接過來一看,大小尺寸,並紙包上的字號都表明應該是一塊料子。如姒親手拆了外頭的油紙,裡頭果然就是兩丈淺綠色的細布,倒是頗為輕軟,做帳子做衣裳都使得。然而將布料抖開,內裡並無什麼信箋紙條,只有一個沒寫任何字的紙筒,是用來卷料子的中軸。
朝露和采菀看了看那布料,都是不解,便又翻過來調過去的仔細看。
如姒順手將那中軸紙筒拾起來,卻覺得沉了些,忙叫采菀拿剪子將那紙筒小心剪開,裡頭果然有玄機——仍舊沒有隻言片語,而是一支雕紋精細,樣式古樸的老銅簪子。那簪子不長,末端頗有些尖銳。
如姒拿在手裡看了兩次,心中忽然一閃,難道是——陳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