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如姒和陳濯同時變了臉色,那聲音分明便是石仲琅!

陳濯霍然起身,立刻便追了過去。

如姒忽然湧起強烈的不安,忙拉著夏月跟上去。

陳濯動作快,幾步之內便追上了那個說話之人。

身穿薑黃緞袍,腰垂脂粉香囊,滿臉皆是久在風月之中的酒色慵懶,手中還不停晃著一把灑金摺扇,不是石仲琅又是誰?身旁還有兩個打扮相類的同伴,如姒掃過去還有些隱約約的眼熟,大概前世裡也曾見過,是與石仲琅家境差不多的富家子弟、狐朋狗友。

「你剛才說什麼?」陳濯便是平常再冷靜沉毅,此刻也變了臉色。素這個姓氏實在少見的很,更何況在這百福巷口說到什麼「俏寡婦」,那豈不是正指著素三娘子?

身為人子,這如何能聽不見!

「我說什麼,也勞陳大捕頭過問?」石仲琅並無一絲意外,也全無任何顧忌,身上的脂粉氣與酒氣混在一起,顯然是剛從煙花酒色之地出來。他比陳濯矮了半頭,此刻斜睨陳濯,挑釁的意味便更重:「怎麼著,陳大捕頭也認識什麼風流俏寡婦?」

「石仲琅,你說話小心些!」陳濯目中的憤怒與殺氣更重,拳頭也在不知不覺握緊。

「哎呦呦,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陳大捕頭心情不好啊。」石仲琅笑道,晃晃手中的灑金扇子,甚至向陳濯走近一步,「我說什麼了?我不過就是說有個姓素的俏寡婦,拿腔作勢的勾搭我三叔那個堂堂的一品將軍,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是什麼殘花敗柳——」

「石仲琅!」陳濯一聲斷喝,上前一把便揪住了石仲琅的衣領。他怒氣之下這一步踏的極快,出手也重,石仲琅便被提起了半尺,幾乎要踮腳才能立住。身旁的那兩個富家子弟都給嚇住了,也沒有上前相勸。

然而石仲琅卻鎮定的很,便是被陳濯提著也還在嗤笑:「說中了陳捕頭認識的什麼人?陳濯,你自己又是個什麼東西?狗腿子一個!還以為巴上燕家你就能變成人了?」

「陳捕頭!」如姒在旁邊站了片刻,便越發心驚。石仲琅是個無德無恥的爛人,但並不是一個魯莽的傻瓜。這個氣勢很不對,這個時機太湊巧,如姒心裡著急,便顧不得別的,直接叫出來:「陳捕頭,你冷靜些!」

陳濯咬了咬牙,額上的青筋都快爆出,然而如姒的這一句到底讓他稍稍清醒了些,強忍了片刻,終於放開了石仲琅。

石仲琅向如姒那邊掃了一眼,立刻認出是石賁將軍賀宴之時在明綠櫻和燕萱身邊的少女。石仲琅立刻笑道:「要不然怎麼說這攀龍附鳳也是能一輩傳一輩的,陳濯你有兩下子,居然連燕家姑娘也能巴上,倒是我小看你了。不過麼,素寡婦那樣風騷,想來你也——」

「啪!」這話出口,陳濯再忍不住,一拳便結結實實打在了石仲琅自以為俊秀風流的臉上。

「啊!」周圍的路人紛紛側目之外,石仲琅的兩個朋友也驚叫出聲。

而石仲琅本人被陳濯這一拳打在臉上,便向後摔倒在地,頭腦暈了暈,便覺鼻中有熱流淌下,反手一抹全是鮮紅,這才覺出疼來。「陳濯,你敢打我?」石仲琅由朋友扶著站起來,甩了甩頭,幾步衝到陳濯跟前,「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你還敢打我?賤人生賤種,你……」

「砰!」又是一拳,聽石仲琅這樣句句不離素三娘子,陳濯已經是怒髮衝冠,目呲盡裂,不待石仲琅起身便踏步上前,再度揪著石仲琅的領子啪啪啪啪便是四個耳光狠狠打下去,石仲琅臉上便如同開了顏料鋪,鼻血一臉都是。

這時那兩個朋友終於上來拉架,一行拉扯一行便叫嚷:「放手放手,捕快打人啦!捕快打人啦!青天白日的,有沒有王法了,捕快打人啦!」

便在這時,長街的另一端有數人快步而來,同樣是海青公服,腰佩鐵尺,與陳濯的服色一樣屬於京兆衙門捕快。

「住手!」那幾人大概是聽見了這邊的叫聲,連走帶跑,很快便到了跟前。

陳濯並沒有失去理智到衝動殺人的地步,此刻也不用旁的公差真的拉扯,舒了一口氣放開石仲琅,退了一步,向此時趕來的幾人當中為首的捕頭拱手:「喬捕頭,您來的還真巧。」

只這一句話,如姒心裡便是猛的一沉。

陳濯是個思緒敏捷的人,他這句話裡的諷刺意味十分明顯,那背後的意思豈不就呼之慾出?

那喬捕頭面無表情,只看了看石仲琅,又轉向陳濯:「陳捕頭,我若是來的不巧,你是不是就要穿著京兆衙門的公服當街殺人啊?」

石仲琅由朋友扶著起了身,艱難地動了動下頜,只覺得從耳根到牙床都是疼的發麻,嘴裡全是血腥味,咳了咳才向喬捕頭道:「這位公爺,我要告這個人當街傷人!」

陳濯冷哼了一聲,自己抻平了袖子與身上的公服,目光在喬捕頭與石仲琅身上轉了一圈,冷笑道:「這位公爺?二位在南城喝酒的時候好像不是這麼稱呼的。」

「陳濯,說這些做什麼?」那喬捕頭大約四十來歲的樣子,看著便十分精明老練,對陳濯這句話裡的諷刺之意只當沒聽見,「你當街傷人,知法犯法,全然不顧朝廷和京兆衙門的體面,還是先跟我回衙門裡向京兆尹大人給個交待罷!」

這——這分明就是搆陷!石仲琅完全是設計好的!

如姒不由捏緊了手中的帕子,一時間只覺怒火上衝,然而看著陳濯與石仲琅等人皆跟著喬捕頭去了,心中又是突突亂跳。

就算是石仲琅肯承認自己說過的話,但那每一句話裡都沒有真的指名道姓正面在罵陳濯的母親。這種語言藝術如姒自己就是行家裡的行家,自然也知道怎麼能在爭辯的時候全然開脫。

退一萬步,就算京兆尹相信了石仲琅言語辱罵素三娘子在先,陳濯身著京兆衙門捕頭公服,當街將石仲琅這個一品將軍親侄子打得滿臉是血也是不爭的事實。

那麼陳濯會怎麼樣?

這事情實在可大可小,或許會丟了捕快的差事,又或者被一頓板子打死打殘?有那個跟石仲琅勾結串通的喬捕頭在,這也是有可能的!

如姒站在原地怔了片刻,腦海裡已經有無數種猜測擔心左衝右突,手裡的帕子都要捏爛了。

那解決之道呢?到底要怎麼辦!

如姒不由咬緊了嘴唇,自己的身份說起來算是燕家外孫女,但是這個程度狐假虎威去嚇唬池氏有餘,真的要在濮家之外去辦事,那就完全是另一個問題。在有些事情上,如姒可能還不如朝露這個燕三夫人侍女來的給力。而京兆衙門更是另外一個層面,在這件事情上,先不說燕家人是不會插手的,就算插手了,倘若石仲琅佔著道理,燕蕭也未必能直接翻轉局面。

「姑娘?」夏月見如姒站著發怔,便試探叫了一聲,「咱們要不要去京兆衙門那邊看看情形?」

如姒點點頭,叫人給采菀傳了個口信,先在陳潤那邊等著,也就近照應著些素三娘子那邊,自己則帶著夏月直接前往京兆衙門。

一路過去並不遠,如姒努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分析,向更積極的方面思考。其實這個事情也可以走向另一個不算太嚴重的局面,石仲琅雖然滿臉是血,但應該沒有造成真正的永久性傷害。按著之前陳濯對隋掌櫃一案的描述,京兆尹完全不畏懼石家的權勢,甚至還對石仲琅非常懷疑,那麼應該就不會過於偏向石仲琅而重懲陳濯。

倘若是公正公平的判斷,陳濯當街傷人的責任和後果到底是什麼?如姒對古代的司法實在沒什麼研究,問了問夏月,夏月也不大確定。

其實如姒到了京兆衙門也不能進去,心裡怎麼著急擔心也都不過是在京兆衙門門外十幾步開外的大樹下再站著等。

理智上來說,在哪裡等都是一樣的,如姒在這件事上完全是無能為力,此事的嚴重程度實在還沒有到要去不顧一切向石賁將軍或是燕蕭燕萱求救的地步。

只是,如姒望著京兆衙門的朱漆大門並門前那威嚴靜默的石獅子,真真切切是體會到了心急如焚,就算什麼都做不了,她也想在更近一點的地方等著他。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天空中的陽光由強變弱,溫度好像也隨著陣陣秋風拂過而降了一些。如姒在樹下站的腰酸腿軟,腳下也越來越疼,然而京兆衙門依舊莊嚴肅穆,並沒有人出入。

「姑娘,您要不要先回去休息?奴婢可以在這裡替您等消息。」夏月以前是服侍燕萱的,跟著自家那位英武彪悍的二小姐見過許多世面,想法也開闊豪放的很,並不覺得如姒這樣關心陳濯有什麼大不了。

如姒的目光並沒有離開京兆衙門的大門,只搖搖頭:「我沒事,咱們再等等。」

這一等,又是將近小半個時辰,如姒已經累得要站不住,然而心裡卻是急的想哭。

怎麼這樣久?石仲琅也沒出來,陳濯也沒出來,到底是什麼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