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賁將軍臉色再度變化,怒氣看似斂了些,神色卻更凝重。
如姒暗中鬆了一口氣,感覺這激將效果尚可。畢竟目標並不是要石賁將軍當場暴跳如雷,而是將石仲琅這個毒瘤屬性深深放進心裡。
若只是要讓石仲琅倒霉甚至失去性命,理論上來說方法還是有很多種的。但如姒不想用以罪制罪的方式,為了這樣的人渣讓自己的手也髒掉,實在太不值得了。那麼就要從根本上瓦解掉石賁將軍對石仲琅的庇護,才能在將來時機合適的時候光明正大的料理了他。
而今次石仲琅的所作所為,便是剛剛好給他自己的墳墓掘了第一鏟的土。
從表面上看,吃虧受傷的是陳濯與如姒,然而也正是因為這個結果,才能帶來更深遠的後果。
如姒看著石賁將軍的神色,越發相信所謂的危機便是轉機。在她的事情上,前一回燕蕭的出手,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池氏愚蠢的以為可以一手遮天玩過界。若是池氏當時能耐下心來面子做周全,背地裡下藥下手軟刀子殺人,燕家一來不會覺得事情嚴重到不管就墜了桓寧伯府名聲,二來都是內宅日常的小動作,燕家若不想將如姒帶走便實在不好插手。
而眼前石仲琅的情形其實也是彷彿,隋掌櫃的事情雖然鬧得不小,但李涯已然全然頂罪,京兆尹也沒再向石賁將軍施壓太過。若是能等了石賁將軍離京回去郴州軍中,眼前風頭過了再報復陳濯甚至素三娘子,以他的狠毒與下流,機謀還是很有些得逞的機會。
但此時的石仲琅也還是順風順水慣了的紈袴少爺,哪裡真能忍辱一時,謀定而後動。既然正正好好撞在這一日,那就是他自尋死路了。
「石——石三爺?」此時陳濯也帶著郎中趕了回來,一進院子便見到石賁將軍與如姒正在堂屋外而有些對峙的架勢,不由怔了怔,隨即望向如姒:「家母現在如何?」
如姒忙給郎中開門讓路:「夫人還是沒有醒,快請郎中救治要緊。」
石賁將軍轉身望過去,見陳濯臉上的淤青紅腫之處也是一驚,給郎中讓路的同時心中飛快思量,眼前的這位濮家姑娘所言只怕不虛。
眼看那郎中與陳濯一同進門去看素三娘子,如姒便叫采菀進去幫忙一下。而自己因有石賁將軍這個尷尬訪客在場,反倒不便再跟進去。
靜了片刻,石賁將軍終於問道:「陳捕頭的傷,也是今日之事?」
如姒兀自做出懷疑神情:「將軍當真不知?」
石賁將軍原本就不是什麼玲瓏心思的人,此刻並未懷疑如姒演技一流的明知故問,心下雖有不快,卻也不屑於向小姑娘動氣動怒。當下只肅容沉聲,正色應答:「本將當真不知。濮姑娘可否將今日之事,說的更詳細些?」
當然可以!再演一遍都行!
何止今天的事情?上輩子的要不要!上上輩子呢?買一送十八哦親!
石仲琅,你等死吧!
如姒心裡的各種激動激憤都能組成一支太鼓隊伍敲敲敲了,當然面上還是竭力做出一副忍怒含忿,勉力平靜的神情,只向旁邊那間她曾經寫狀子、又曾經問陳潤有關隋掌櫃之事的廂房一引:「將軍若真想知道,我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請。」
秋風拂過院中桂樹,葉間簌簌輕響,四季常青的桂葉依舊在午後的陽光下綠意盈盈,並未顯出什麼肅殺蕭索的氣氛。然而此時此刻,深秋的寒意卻還是因著眼前之事而籠罩在陳家小院中每一個人的心頭。
郎中開了方子,也行了針,素三娘子倒是很快醒來。見著陳濯的模樣雖也有心疼牽掛,卻並沒有太意外。因為如姒向著石賁將軍的添油加醋竟然並沒有說錯,素三娘子的暈倒真是因為石仲琅的報復,也就自然料到了陳濯傷勢的由來。
石仲琅倒沒有找人來襲擊毆打素三娘子,只是隔著門一通下流辱罵。素三娘子或許是常年生活簡素,原本就有些氣血虛虧,一時怒氣攻心,便昏了過去。
陳濯聽了母親所講的前因後果,雖不曾當著素三娘子面前便拔刀出鞘,卻也立刻紅了眼睛,乍然而生的殺氣讓從旁幫忙的熬藥支應的陳潤和采菀都不由心驚。
而與此同時在側面的廂房裡,伺候在外的夏月也是被石賁將軍在勃然大怒之中捏碎的杯子和拍裂的桌子嚇著了兩回。
如姒作為一個見慣撕逼吵架唇槍舌劍的金領聖鬥士,反而倒是鎮定的多。一路察言觀色地看著石賁將軍的微表情等細節反應,一路將自己業務營銷五六年舌燦蓮花的本事火力全開,發揮到了120%的幅度,務求繪聲繪色、活靈活現、有詳有略地為石賁將軍展現出一個3D IMAX版本的石仲琅大官人作惡紀實。其中自然還要不斷穿插表明,這樣對石仲琅姑息養奸就是鼓勵他繼續作死,遲早必然將自己的身家性命斷送進去;另一方面,自然就是素三娘子,以她的正直性情,決然不會踏入那樣污濁的石家大門。
最後作為結論的點睛之筆,如姒又大膽臆測:「當年素三娘子離開石家到底是為了什麼,將軍可曾弄明白了?令兄令侄,大約不是今日才開始吟風弄月的罷?」
這個猜測可以說純屬神展開,但也合乎邏輯的很。當年素三娘子既然肯到京城石家寄居,哪怕時間不長,那也說明還是同意了接受石賁將軍的接濟照顧。但為什麼會忽然離開,且沒有明確的原因呢?
當然,理論上也可能是素三娘子心中自有傲骨,不願意寄人籬下。
但更有可能的發生的事情,便如同今日石仲琅搆陷陳濯的手筆一般。若是當年的石大老爺曾經垂涎於素三娘子的美色而做出過什麼事情來,那麼即便是騷擾未遂,也絕對足以讓素三娘子立刻離開,更足以讓素三娘子與陳濯母子對此緘口不言。
即便是在現代社會,也有許許多多強.奸案或是性.騷擾案件中的受害女性被質疑是否挑逗對方在先,在司法程序當中遭受二次傷害。更不要說在名節可以逼死人的古代,這事情一旦被翻出,只要石大老爺咬死了是素三娘子不端莊不貞潔,那麼吃虧到底的也只有素三娘子一方而已。
畢竟封建士大夫的禮教尿性是那麼清晰,男人好色是天性是風流,女人只要引起了男人的風流念頭那就是不貞、就該死。
至於真正的真相與細節,除了素三娘子,旁人是終究無從得知的。但如姒的猜測與暗示,還是讓石賁將軍已經變了數次的臉色進一步再鐵青十倍。
他自己的長兄石贛是個什麼德行,這些年來是越來越清楚了。
「濮姑娘所言,句句皆屬實麼?」石賁將軍沉聲問道,雖然心裡已經信了十之九八,但對面前的姑娘也不由生了些許疑慮。若說今日在百福巷遇襲,再加上陳濯的關係,濮如姒對石仲琅恨之入骨也是人之常情。但有關石仲琅的惡行種種,這位濮姑娘是不是知道的也太多了些?
如姒見石賁將軍目中帶了些疑慮,只道是他不信石仲琅竟能到這樣地步。畢竟趁著素三娘子暈倒而向石賁將軍告狀揭發石仲琅,實在是在情勢情緒上都最適合的天賜良機,一旦錯過便沒有下回了。如姒生怕激將力度不足,便將前世今生記憶中對石仲琅在這兩三年的作為都排列組合穿插著說出來,石賁將軍若有懷疑也是正常的。
如姒坦然直視石賁將軍:「將軍若真能將石仲琅璫做外人下手去查,便知我所說的這些,也只不過是九牛一毛罷了。」頓了頓,又補上一句,「將軍戎馬一生,上報君父,下護黎民。可是您帶兵苦戰沙場,難道是為了庇護著石仲琅在太平盛世裡頭作姦犯科、草菅人命嗎?」
大約是如姒的態度實在鎮定自信,讓石賁將軍想起了某些故人,對視幾息之後,石賁將軍終於起身:「我知道了。今日之事,本將自當給你們一個交代。」
如姒目光閃了閃:「將軍,若是老太太不依,事情又會不了了之嗎?您也會拿著銀子,來補償素三娘子的貞潔名聲,我這個弱女子險些毀容喪命,以及陳捕頭的身家前程嗎?還是說,您這位一品將軍只要動動手指頭,我們這些螻蟻小民便隨時灰飛煙滅了呢?」
石賁將軍深深看了如姒一眼,忽然輕哼了一聲:「行啦,激將法用的也夠了。家法之外,還有國法,本將心裡有數。」
這畫風的突然一轉,讓如姒頗有些不適應。
不是說石賁將軍是個死心眼兒麼?居然激將法被看穿了?
不過想想自己說了那麼多事情,石賁將軍……也不是真傻子吧。
只是最末這兩句話裡似乎又帶了些長輩的口吻,倒讓如姒生出些莫名的不好意思,也和軟了聲音:「既然如此,那就全憑將軍決斷了。」
「咳咳。」在外頭等了許久的陳濯或許是聽著裡頭的談話告一段落,便咳了兩聲算是招呼,「石三爺,家母有話想轉告您。」
石賁將軍出得門來一擺手,又將陳濯上下打量一番,見他已經更衣梳洗,傷處也已經裹了,雖然臉上的淤青傷痕還在,到底沒那麼狼狽了。
「石三爺,家母——」陳濯再度開口,石賁將軍卻直接截口將他打斷:「你先去將公服換了,再去點幾個人,直接去府裡將石仲琅鎖了送去京兆衙門。你回覆你們京兆尹大人,說這是我的話,務必嚴審嚴查,以正國法。」簡單幾句話,落地鏗鏘,終於顯出了些金戈鐵馬的大將之風。
陳濯立即欠身拱手:「是。」
石賁將軍又掃了一眼如姒,聲音目光皆稍微溫和了些許:「本將如今奉旨在京畿練兵,只有今天半日的休沐,下個月便要再回郴州。令堂若有話說,還是當面言講更合適些。」
陳濯有些遲疑,不由跟如姒對望了一眼。聽石賁將軍話裡的意思,他應當是在京畿練兵數日,然後便直接回去郴州。想來已經與石家的辭別過了,所以石仲琅才會開始報復陳濯母子,原來是以為石賁將軍已經離京。
而另一方面,石賁將軍此刻便服來訪,想來也是希望在真的啟程回郴州之前最後見素三娘子一面,才會忙裡偷閒地跑了這一趟。
「我先去看看夫人。」如姒直覺陳濯對石賁將軍似乎還是有些好印象的,不然早就不許他接近母親了。只是素三娘子看來十分堅決,到底是真的無情,還是個中另有原因呢?
這種事情,男生是當然問不出真相的。如姒好奇已久,剛好可以趁這個機會一探究竟。
素三娘子的臥房便在堂屋的東側,與側面的廂房格局相類,樸素清幽。而正坐在床上休息的素三娘子臉色還是有些蒼白,垂目抿唇,清秀美麗的臉孔上神情極為冷冽。
如姒向在旁支應茶水湯藥的采菀使了個眼色,叫她先出去看著,自己則坐到素三娘子床邊,柔聲問道:「夫人可好些了?」
素三娘子並未抬眸,還是默然不語,但也沒有趕如姒出去。
如姒自然知道自己跟素三娘子也算不上多熟悉或者有什麼太多情分,但與石家的糾纏既然到了這一步,如姒也不算是完全的局外人。更何況陳濯今日說的那句話——
如姒又望瞭望素三娘子,心裡忽然有點緊張起來。
八卦之心害死人啊,自己這是要撮合未來的……長輩?
這事情要是處理的不好,將來一定會有很多麻煩的。
如姒頗有些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被自己的八卦好奇心再次推上了老虎背,心思飛轉之間便有許多方案掠過腦海。
是裝傻,只問問素三娘子身體狀況,當成並不知道其他事情?但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如今正是個最微妙也最要緊的關口,自己若是裝傻袖手旁觀,將來真不會後悔麼?
迂迴試探一下素三娘子的心意?可是此時石賁將軍在外,自己又跟素三娘子交情不夠深,能試探的出來麼?
耍個花招來詐一下素三娘子?順著這個思路快速開了幾個腦洞,然而怎麼想都覺得那個玩法好像是作死的方向。
在最短的沉默時間之內否決了N個不靠譜的方案後,如姒咬了咬牙,決定還是快刀斬亂麻,直接低聲詢問:「夫人,你喜歡石將軍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