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京城的臘月天氣實在冷的很,如姒裹了厚厚的披風和棉裙,又揣了兩個熱熱的手爐才上了馬車前往景福寺。景福寺的人很多,畢竟臘月是一個重要的祭禮時期。尤其臘八節之後各家就會更忙於預備新年,便不如月初這幾天更適合到景福寺致祭。

或許是來往的遊人實在不少,如姒從馬車上下來,竟也沒覺得像想像中那樣寒冷。濮雒池氏與如妍一同乘坐的馬車在前頭,也同一時間下車。濮雒照例是往年的深色大氅,倒也看不出什麼新舊來。而池氏與如妍母女二人都穿了織錦羽緞的披風,領口鑲嵌著雪白兔毛,不知是幾個月前就做好的衣裳,還是畢竟因著要出門交際而撐住了場面,總之乍看之下還是跟往年臘月年下一樣的光彩照人。

「大姑娘要跟我們一起到正殿麼?」池氏問的很客氣。

如姒頷首:「既然此行是給祖輩先人致祭,我自然跟著老爺太太。」

濮雒早已經從心裡對如姒發楚的很,點點頭也不多說,便帶著家人往裡去。

祭禮祝禱的時間都不長,完畢之後旁邊自有休息喫茶的偏殿和靜室,在如姒看來就茶座雅間差不多,大約也是京中官眷在外交際的常用地點。

如姒因為要再單獨為已故的燕微和真正的如姒致祭,就耽擱了一些時間。再過去偏殿時,池氏與如妍已經跟前世一樣,遇到了石家二太太與石仁琅,同時還有跟石仁琅關係不錯的鎮國將軍府庶房陸二太太並一兒一女,陸懋與陸惠。

這個場景是前世的如姒並沒有機會遇見的,但裡頭的人倒是每位都眼熟。鎮國將軍府人丁興旺,子弟們多在羽林營裡任職,也有讀書從文出仕的。其中陸懋與堂兄陸思曾經一同在修竹書院進學,跟石仁琅有同窗之誼,來往還是比較親近的。

第一世的如姒嫁給了石仲琅,那時石仁琅的妻子就是陸懋的同胞妹妹,陸惠。只是仔細想想,石仁琅和陸惠的夫妻之情似乎平平,雖然並沒有傳出過什麼爭執衝突,但也算不得什麼恩愛夫妻,直到當時的如姒破釜沉舟、與石仲琅同歸於盡之前,陸惠好像都沒有傳出懷孕的消息。因為顧忌著鎮國將軍府的名聲,左氏倒不敢大張旗鼓地給石仁琅納妾,但畫扇和畫屏那兩個通房卻也不消停就是了。

說起來如姒若想避開這群人也是可以,如今的濮雒和池氏是巴不得單獨交際,不在石家陸家人跟前叫如姒一同說話。但此刻外頭有些零星雪花飄落,如姒又沒聽到陳濯的消息,便進去打了個招呼,吃一杯熱茶。

簡單見了禮,石家二房母子幾乎同時僵了僵,只不過左氏是有一絲戾氣滑過眼底,而石仁琅則是在看似平靜的眼眸中彷彿有莫名的光芒。

池氏看見如姒也有些緊張,不過幸好場面並沒有冷下來。如姒見禮完了就坐到最邊角的空位上,捧了熱茶看著窗外發呆,完全無意對眾人先前還算熱鬧融洽的對話插口。

陸二太太不大清楚濮家的內務,但看如姒與濮雒和池氏等人皆是淡淡的客氣,便知道這內裡不簡單,同時也多少有些不喜。閨中少女還是孝順乖巧的樣子最招人待見,而眼前的如姒雖然不像先前傳言中的怯懦病弱,卻也未免過於清冷甚至傲氣。於是招呼打完了也就罷了,閒談說笑之間,話題也不免在如妍身上更多一些。

如姒坐了一會兒,果然見那身材高大的少年陸懋眼光好像不時望向如妍,看來這輩子還是合了眼緣。只是,如今的池氏拿什麼再湊八千兩銀子陪嫁如妍?陸懋雖然是庶子,卻是自幼養在陸二太太跟前的,就算不圖什麼高門女兒,將來的媳婦也不能差的太遠才是。

如姒正想著,便見夏音在外頭使了個眼色,心裡登時一喜,知道這是陳濯到了。如姒立刻藉口自己有些氣悶,向池氏打了個招呼,便起身離去。

出了偏殿的門,夏音也伸手來扶如姒,同時遞過一個雪白的兔毛袖籠護手,抿嘴低聲笑道:「這是姑爺叫拿給姑娘的,說怕您冷。他在後殿外的紅梅迴廊那邊呢。」

那兔毛袖籠比尋常袖籠要小些,但做的十分精緻,給如姒這樣窈窕纖細的少女使用剛好合適,伸手進去既不會太緊也不會太鬆而漏風。如姒手上暖和了,臉上的笑容亦是越發甜蜜,連外頭的寒風微雪也不覺得冷,一路向後殿那邊過去,只恨不得能再快些才好。

琉璃世界,白雪紅梅,這話用在景福寺的後殿竟然也合適的很。大約是因為再遠處的後山略有些陡峭,行人不多,林間山地之中的積雪無人踩踏,一眼望去便白茫茫一片,安寧靜謐。而迴廊之處雖然只得四五株紅梅樹,卻每株都有數十甚至上百年的樹齡,虯枝縱橫,滿樹皆是盛放的紅梅,燦爛芬芳。

立於樹下的陳濯一身蟹青披風,挺拔身姿如松如柏,在這樣清麗的紅梅素雪之間卻顯得愈發英氣凜然,而看見如姒身影的瞬間,俊逸面孔上也滿了笑意。

「冷不冷?」陳濯快步迎上去,卻見如姒手上並沒帶著那袖籠,不由有些意外,「怎麼沒帶那袖籠?不喜歡嗎?」

如姒彎唇一笑,眸子裡全是狡黠:「喜歡呀,只是那袖籠——不暖。」

「怎麼會不暖?」陳濯更不解,「那是用最好的兔毛與皮子做的。」

如姒白了他一眼:「再好的皮子,還能是熱的麼?」

陳濯這才明白,不由失笑,伸手去握住如姒的手:「這樣暖了麼?」

感受到陳濯修長而穩定的手上所傳來的溫暖,如姒的笑靨再次燦爛如花:「嗯,還可以。」

如今婚事一步步定了下來,二人相見卻更少了,一別十來天,彼此都是牽掛思念。雖然顧忌著景福寺裡的遊人而不敢太過放肆,還是挽了手在後殿更清淨的迴廊甬道之中並肩散步,絮絮閒談,簡直恨不得將身邊所有的事,心裡所有的話都一次說完。畢竟年關將近,說不定下一回見面,就要到正月裡了。

時過申初,天空中的雪花漸漸有些密了,陳濯看了看天色,便伸手為如姒將兜帽戴上:「回去吧,別受了寒。」

如姒有些捨不得:「我不覺得冷呢。」

陳濯見她眼裡立刻滿了失望,微微嘟嘴的樣子實在可憐可愛,自己心裡也軟的一塌糊塗,但看天色漸漸轉陰,還是咬了咬牙:「你看這天,怕是要起風。我聽說了你先前身子不好,若真受了寒不是小事。」頓一頓,聲音更低了三分,「我也舍不得你回去,但更捨不得你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