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苧自然聽得出如姒話音中的意思,猶豫了一下,便向鳳尾輕輕點了點頭。
鳳尾再度微微一福,將聲音壓的更低了些,還是含糊著措辭,大致向如姒解釋了一番。有些話,到底燕苧還是不便出口的。
其實說起來並不算複雜,燕苧的這件婚事是典型門當戶對的聯姻。在婚前燕苧也見過禤家三公子一次,當然並不是私下,而且也沒有說到話,只不過是對彼此遙遙有個印象,覺得人才相貌、談吐氣質都還說得過去。兩家的親事當時本就是長輩們已經談的差不多,結婚的當事人雙方沒什麼強烈反對的意見也就定下來了。雖然兩個人不是大婚掀蓋頭那天才第一次知道彼此的模樣,但是基本上也差不多,並沒有什麼特別深的感情基礎。婚後只能算是和睦,基本上沒有過什麼衝突或者爭執,算是典型的「相敬如賓」類型。
但是自從燕苧出閣到現在已經整整兩年零七個月,禤三公子如今已經是禤家唯一一個目前膝下沒有任何子女的晚輩。雖然夫妻二人年紀還輕,但承受的壓力並不小。其實從三個月以前,禤夫人就已經透出了一些要考慮給禤三公子納妾的意思了。
禤家多年的家規,是不許通房丫頭生子。若是老爺少爺要有房裡人,不拘原先出身是什麼,一定要長輩許可之後正式給了姨娘的名分才行,丫鬟跟妾室是極其分明的。 那麼禤夫人要給兒子納妾的意思,自然也就是要接受庶長子了。
如今燕苧無子的時間,算是不長不短,換句話這件事情介於兩可之間。一般來說姑娘家成婚的年齡是十五六,早的十三四,大的十七八,男子最多再晚個兩三年,也就很差不多了。要是三十甚至四十無子,納妾的事情基本上誰也不好攔著。但是更多的家族是在婚後兩年到三年還沒看見兒媳懷孕的時候開始考慮庶長子問題。燕苧如今成婚兩年半,禤家也不能說沒等,但如果桓寧伯府要求再等個半年甚至一年,其實也不能說過分。
而世子夫人文氏,禮法上是燕苧的母親,自然也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會去跟禤家交涉的長輩。
「難道,二夫人同意了讓禤家現在就納妾?」如姒雖然聽懂了這個局面,還是覺得有些匪夷所思。世子夫人文氏膝下也有一個親生的女兒,如今年方十四的燕葭,也就是先前石仲琅還動過心思要謀算的那一位。如果文氏現在就向著禤家鬆口,難道不怕自己的名聲受影響?不怕將來燕葭出閣也遇到同樣的情況?
鳳尾微微低了頭,大概是要將目光中的憤恨和鄙夷都遮蓋了去:「世子夫人說,大姑奶奶身為桓寧伯府的嫡長女出身,不比小女孩兒的小家氣,凡事都應該大度些。如今禤家等了這樣久,也是很夠了。若是不放心禤家找的人,文家倒是有個庶出的表姑娘正合適,聽說先前還在景福寺裡的燈會上……」
如姒終於變了臉色:「在燈會上如何?難不成還跟跟大姐夫已經見過了?」
鳳尾點了點頭,而燕苧也沒有更多的眼淚了,只是到底覺得這事情又噁心又難堪,便將頭轉向了另一邊。
如姒靜了靜,只覺得滿心的怒火突突突地上衝,再一次明白了所謂「上流社會的腐朽」。什麼豪門世家,什麼王侯公卿,表面上禮儀大防,其實為了目的不要臉起來,真是金鑲玉嵌的男盜女娼。
「那其他的長輩如何說?」如姒撫了撫燕苧有些發冷的手,「這事情總不能全憑著世子夫人一個人一句話吧。」
燕苧低了低頭,還是由鳳尾代為回答:「世子爺奉旨到了泉州操練海軍,只怕一時半時回不了京城。三太太雖然通情達理,可這隔房的嬸娘也越不過世子夫人去。禮法、長幼都放著呢。」
如姒心知這是實情,有些時候這高門大戶撕逼,就是比較麻煩:「那老爺子和老太太呢?就算是嫡母站在禮法上,還有再上一輩的。老太太不是一直最疼愛大姐姐嗎?」
燕苧輕輕嘆了了一口氣:「去年祖母大病一場,太醫就叮囑一定要靜養、靜養,千萬不能動氣。閤府上下的晚輩裡頭,其實除了蕭哥兒和綠櫻真的很好之外,哪一家都不省心。這件事我原也不想回家來說,畢竟我婆婆也只是提了提,倒還沒有到開始挑人的地步。可……可我萬萬沒想到,在六月的燈會上……」
如姒不由撇了撇嘴,景福寺的六月燈會到底是點的什麼燈,放的什麼煙花,分明就是七夕會。同一天之內在那座山上山下,到底出了多少風流故事?
先前看著如妍如姝霜娥那件螳螂黃雀的故事,如姒滿心都只是「活久見」的感嘆,然而眼前燕苧所說的事情,還是讓如姒心裡也很有幾分難受。
可這個時候,如何勸解燕苧也是個問題。所謂疏不間親,燕苧不願意將自己的難題叫祖母憂心是她的孝順。如姒身為一個跟伯夫人並沒有血緣關係的晚輩總不能說:應該沒事,你試試?
更要命的是,此刻讓燕苧最傷心的並不是文氏夫人的態度,那應該算是預料之內才對。燕苧真正承受不了的,是自己的丈夫跟文家姑娘若是在景福寺燈會上真發生了什麼,不論是身體出軌還是精神出軌,打擊都會很大。
這時候如姒忽然再次強烈的懷念起現代社會了。
如果是在現代她會跟燕苧說什麼呢?
哭什麼哭,別哭!揍丫的!分房,離婚!姐們兒給你介紹更好的!
只可惜,這樣的豪言壯語,她可能再也沒機會說了。
如姒正在這邊迅速地YY了一下,鳶尾那邊便大聲跟人打了招呼:「丹雀姑娘,怎麼到這邊來了?」
燕苧和鳳尾幾乎同時露出了些厭惡的神色,如姒當即明白。這位丹雀姑娘,應該是世子夫人身邊的人。
「大姑奶奶,表姑奶奶。」鳶尾跟丹雀打招呼就是給這邊提個醒,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含糊了兩句,丹雀就過來見禮,如姒眼前微微一亮,這丫頭好俏麗!
鵝蛋臉龐柳葉眉,唇紅齒白,眼波如水,雖然容貌並不能算上太過驚豔的絕色,但是皮膚白膩光潤,腰身纖細如柳,明明穿著跟鳳尾鳶尾相類的銀紅比甲,卻還是一眼就能看出姿容勝人一籌。只是一雙剪瞳秋水未免太過靈活,看著便伶俐的有些過頭。
「大姑奶奶,夫人請您過去呢。」丹雀見禮完了,自然就是要說這句話的,粉面含笑之中帶著明顯的驕矜,飛快地掃了一眼燕苧紅腫未曾消盡的眼皮,目光中便有一絲極輕的嘲諷一閃而過。
燕苧厭惡之下並不願意正眼去看丹雀,因而目光投向了另外的方向並沒看見,如姒所坐的角度卻剛好看的清楚至極。
「知道了。」燕苧隨口應了一句。
「大姑奶奶,世子夫人請您快些過去呢。」丹雀笑吟吟地又一福身,「夫人說,您是府裡的嫡長女,大姑奶奶就該有大大方方的做派。便是不喜歡母親說的話,也沒有就當著這許多親戚拂袖而去的道理,您還是快些回去吧。」
「你叫什麼名字?」如姒冷冷插口。
丹雀有些詫異:「奴婢叫丹雀呀,剛才不是跟表姑奶奶說了?」
「你姓什麼?」如姒撫了撫自己的指甲,又瞥了她一眼。
丹雀怔了怔,有點反應過來了。但是這話也不能不答,只好應了一句:「姓文。奴婢是世子夫人的陪嫁。」
如姒笑了笑:「姓文啊,不錯。你認識字嗎?」
丹雀不由微微蹙眉,心想著這位表姑奶奶要說什麼?這次的回答就更短了:「認識。」
「那『文』字會寫嗎?」如姒含笑再問。
「會啊。」丹雀有些不耐煩了,轉頭又望向燕苧,「大姑奶奶——」
「你真的會嗎?」如姒冷笑了一聲,「你真的知道自己姓什麼,在跟誰說話嗎!」
丹雀嚇了一跳,臉上登時便漲了張,幾乎本能地要倒退半步,然而一晃神才反應過來是如姒,心裡又立刻又羞轉怒,反唇相譏:「陳大奶奶,您的這話,婢子不大聽得懂。婢子原先是沂陽侯府陪嫁過來的,現在也是桓寧伯府的丫鬟了。您說著姓什麼姓什麼的,什麼意思啊?」
如姒招手叫了一聲:「夏音,掌嘴。」
夏音在丹雀過來近身見禮的時候就已經回到了如姒的身邊,她先前是貼身跟隨燕萱的,連朝元獵場,皇城禁宮都去過了好幾回,一旦燕萱翻臉,是敢挽袖子抄傢伙跟人明刀明槍動武的,哪裡會將丹雀這樣的丫鬟放在眼裡?
當即應了一聲上前兩步,探手拉住了丹雀的領子向下一拉,丹雀並不曾習武,被夏音一拉便身不由己地跪倒在地。隨後揚手就打,啪啪啪啪四個耳光打下去,丹雀還沒完全明白過來,臉上先是一麻,隨即針刺一般的脹痛便慢慢浮現。
「你——你——」丹雀簡直不可置信,自己居然被這麼個破落戶一樣的表姑奶奶給打了?
「夏音,聽著她說話!」如姒怒道,「你啊我的,這話是該她說的嗎?」
「是!」夏音又應了一聲,這次也不逼丹雀跪了,直接抬手啪啪又是兩個耳光。其實世子夫人與三夫人藺澄月不合已久,上行下效,二房與三房的兒女彼此看不順眼,下人們自然也是。丹雀是世子夫人文氏陪房管事的女兒,所以也姓文。因著頭腦靈活,容貌姣好,一直都很得文氏喜歡,夏音打完了這六個耳光心中簡直大快,甚至還有些希望丹雀再倔強幾句,最好把三房的其他丫鬟同僚們一起引來圍觀一下才好。
只可惜丹雀在這兩個耳光之後終於反應過來什麼叫女漢子不吃眼前虧,噗通一聲跪倒在如姒跟前:「表姑奶奶大人有大量,婢子一時糊塗著急稱呼錯了,您且饒一遭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