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高長恭如何不明白她的心情,可自己也不是禽獸,對著女人就能發情,他只能接受顧歡,其他女子連碰都不想碰一下。看著年少的鄭妃,他在心裡輕嘆,柔聲道:「你的病不礙事,平日裡多歇息,想吃什麼就吩咐廚房做,想要什麼就找管家去辦,別委屈自己。」

  鄭妃的心裡更加酸楚,忽然不管不顧地從床上爬起來,撲到高長恭懷裡,抱著他放聲大哭。

  高長恭完全可以躲閃開,卻終究有些不忍,只好一手扶住她,一手抓過床上的錦被,將她裹了起來。

  鄭妃抽泣著懇求道:「夫君,妾妃到底有什麼地方做錯了?遭夫君如此冷遇。若是妾妃有錯,請夫君指出來,妾妃一定改。」

  高長恭小心翼翼地用力將她拉開,輕輕放回床上,溫柔地說:「你沒做錯什麼。我必須娶你,可我能給你的就只有名份,實在對不起。若是你不願過這樣的日子,要下堂求去,我絕無異議。」

  「你……」鄭妃絕望地痛哭,「為什麼?你對顧將軍好,我從來就沒反對過,為什麼你就不能把你的好分給我一點?難道我就那麼惹人厭嗎?你看都不願意多看我一眼……」

  「不是這樣的。」高長恭費力地解釋。「我與歡兒情深意重,絕不願做對不起她的事。」

  「那我呢?」鄭妃滿面淚痕,痛苦地看著他,「我才十六歲,以後的日子你讓我怎麼過?你讓我自己下堂求去,還不如拿刀殺了我。我們鄭氏的臉面都被我丟盡了。」

  「你別這麼想。」高長恭趕緊安慰,「如果你不想離開,那你就是蘭陵王妃,盡可安享尊榮。人生不如意者十常八九,每個人都有不能稱心如意之處,卻只能忍耐,別無他途。」

  鄭妃無計可施,只覺前路一片漆黑,不禁哀痛萬分,伏在枕上,苦得肝腸寸斷。

  高長恭頭疼不已,心裡對她終是有些歉疚,卻又無法安慰,只好陪著坐在床邊,示意翠兒過去侍候。

  翠兒很是不忿,拿著絲巾上前去,替鄭妃擦著眼淚,輕聲勸慰:「小姐,你還病著,要當心身子。」

  「是啊,翠兒說得對,王妃多多保重才好。」高長恭溫和地建議,「王妃到這裡才一個多月,便三天兩頭地生病,是不是水土不服?若是如此的話,王菲還是去蘭陵郡將養吧。若是不喜歡蘭陵郡,也可以去鉅鹿郡或長樂郡,那裡也有我的封邑。」

  高長恭屢立戰功,在十七歲時被封蘭陵郡王外,還陸續因功得封鉅鹿郡與長樂郡的郡公,分別有食邑一千戶,要供養個王妃是毫無問題的。

  鄭妃卻使勁搖頭:「不,我不走。」

  她舍不下自己這位名揚天下的夫君,那是無數少女的夢中情郎,卻只有她得到了這個蘭陵王妃的尊位。原本以為自己嫁過來,從此便能擁有他的寵愛,與他婦唱夫隨,過幸福快樂的日子,誰知天不從人願,竟然讓她落到如此尷尬的境地。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會將這王妃的名份拱手相讓。她堅決要守在這裡,守在高長恭身邊,等到他回心轉意的那一天。

  高長恭嘆了口氣,只得道:「夜深了,王妃歇息吧,我就不打擾了。」說著,他便站起身來,打算離開。

  鄭妃有心想留他,卻又覺得羞怯,實在開不了口,便只能啜泣著點頭。

  翠兒伶俐地跟出房去,要給高長恭打傘,守在屋外的高豐卻已經撐好了傘等在那裡,令她再無藉口跟隨。

  高長恭和氣地對她說:「你回去吧,好好照顧王妃。」

  「是。」翠兒仰起頭看著他,真摯誠懇地說,「王爺,請恕婢子放肆。我家小姐自小便知將來會是王爺的正妃,又傾慕王爺的絕代風華、英雄蓋世,這麼多年來一心便等著長大了好嫁與王爺。小姐她雖不是國色天香,卻也是金枝玉葉,為了王爺,她每日裡苦學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還勤習針織女紅、烹飪茶藝,只希望能得王爺鍾愛。小姐已經過門,這一生便繫於王爺之手,懇請王爺可否看在小姐一片痴心的份上,將對顧小姐的寵愛分出來一些,給我家小姐?」

  她的聲音很輕,深怕被鄭妃聽到她如此不顧臉面體統的懇求。高長恭自然明白,深深地看著她,很低很低地說:「我不能。我只有一顆心,無法分開來愛兩個人。對你家小姐,我只能辜負了,實在對不住。你勸她想開些,夫妻倆一輩子相敬如賓也是常有的事,就別再多想了。」

  翠兒聽他說得如此決絕,心裡冰涼冰涼的,腦子裡一片空白。她和鄭妃都只是十六、七歲的少女,長在深閨,見識有限,再別提有什麼謀略了。這一個月來連續不斷的出些狀況已經是殫精竭慮,再無良策,此時坦誠相告,得到的結果卻只有讓她更死心。她呆在那裡,無言以對。

  高長恭轉身走入雨中,再也沒有回頭。

  翠兒回進屋裡,看著哭得累了昏睡過去的鄭妃,喃喃地說:「可憐的小姐……」

  高長恭回到碧雲軒,已經快到五更天了。他累得不行,脫了衣服便上床,悄悄躺到顧歡身旁。

  顧歡在睡夢中隱約感覺到他的動靜,便習慣性地抬起手摟住他的腰,然後將頭靠過去,枕在他的肩窩,像只小貓般蹭了蹭,找到個舒適的地方,又繼續睡了。

  高長恭笑了,心情輕鬆了許多。他抬手輕輕握住顧歡搭在自己身上的胳膊,閉上眼睛,很快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雨仍在下,顧歡先醒,看高長恭睡得很熟,不忍叫他,便悄悄溜下床,去外面梳洗了,再吩咐院中值守的高堅、高強不要打擾王爺,就到刺史衙門去了。

  許多不重要的公務一向都是由她處理的,高長恭的幕僚們對她也都相當認同,大家坐在一起商議著,便把雜務都理清了,重要的事務則等高長恭來了再行決定。

  坐下來歇了口氣。顧歡端著茶盞坐在床前,一邊觀賞雨景一邊品茗。

  沒過多久,有衙役進來,走到她面前稟報:「顧大人,外面有人找,說是從鄴城來的。」

  顧歡有些驚訝,她在鄴城無親無故,會有誰來找自己?心念電閃,便想到和士開,她立刻說:「請他進來。」

  很快,衙役便帶進來一個中年人,他身穿油衣,頭戴斗笠,一時看不出來是什麼人。

  顧歡站起身來,疑惑地問:「你找我?」

  那人摘下斗笠,上前見禮:「小人見過顧將軍。」

  他是和士開的心腹,和府總管和安。

  顧歡揮手讓衙役退下,微笑著說:「和總管免禮,真是久違了。和相還好嗎?」

  「相爺一切都好。」和安恭謹地答著,從懷裡摸出一封信遞了過來。

  顧歡撕開封口,拿出一張薄薄的信箋,抖開來一看,上面是和士開的親筆,只寫了一句話:「有要事,由和安面稟,你之決定由和安帶回,閱後即毀。」

  顧歡反覆看了兩遍,便將信箋慢慢地撕得粉碎,然後扔到窗外的雨地裡。地上的積水立刻將紙屑浸得透濕,再緩緩地帶到地溝裡,湮沒無蹤。

  屋裡空無一人,和安仍然很謹慎,前後看了一遍,才湊上前去,低低地道:「半月前,左僕射趙彥深趙大人忽然上疏,請調顧將軍回段大人軍前效力,被相爺置之不理。過了幾日,他在早朝時又當著百官提出,說顧將軍與蘭陵王出則同行,入則共寢,狀甚親暱,有辱王爺清譽,提出要把顧將軍調回晉陽,到令尊軍中效力,以抗突厥。不少大臣都附和,讓相爺難以開口推托。相爺現在只能拖著不辦,遣小人來問過將軍,看將軍意下如何?是走是留,都給小人一個准信,小人好回去稟報相爺,相爺自會為將軍設法。」

  顧歡便已明白,如果自己選擇留在高長恭身邊,那又是欠了和士開一個大大的人情,將來都是要還的。以和士開現在的權勢,要駁回趙彥深以及與他一黨的人的提議,應該是舉手之勞的事,但如果是顧歡自己去辦,那絕對費神費力,而且還得把義父段韶抬出來,古蹟才能鎮得住。而且,如果和士開也站到趙彥深一邊,就連段韶也不一定能保證顧歡留在高長恭身邊。為今之計,一事不煩二主,自然也只好交給和士開幫忙了,無論如何,她都會留下,絕不會有第二個選擇。

  「我要留在蘭陵王帳下效力,請相爺鼎力相助。」顧歡輕聲說著,語氣卻十分堅定。

  「小人明白了,」和安立刻躬身,「小人這便回鄴城,把將軍的話帶給相爺。」

  「和總管辛苦了,」顧歡從袖籠中掏出兩錠小金錁,遞到和安手中,「留著路上用吧。」

  這本是不成文的規矩,和安便笑納了。他將金錁子塞進懷中,笑道:「顧將軍太客氣了。相爺很掛念將軍,將軍若是有暇去鄴城,一定來府中坐坐。」

  「若中他日去鄴城,定去叨擾和相。」顧歡溫和地笑著,將他送到大門外。

  和安翻身上馬,帶著兩個隨從疾馳而去。

  顧歡這才返身回大堂,眉頭卻一直緊皺著,翻來覆去地想著這事的緣由。

  高湛駕崩後,由和士開、趙彥深、元文遙、婁定遠、唐邕、綦連猛、高阿那肱。胡長粲執政,號稱八貴。後來,和士開在一連串的動作下鞏固了勢力,獨攬朝綱,八貴之說便漸漸消失。趙彥深是著名的書法名家,完完全全的文人,並未捲入朝中的朋黨之爭,此時卻忽然向顧歡發難,讓她感到莫名其妙,估計就連和士開也覺得意外吧,這才遣人過來通知她,多半想看看是不是她這邊的意思。

  她正在苦苦思索,忽然聽到高長恭的聲音:「歡兒,怎麼了?不高興?」

  顧歡轉頭看向一臉溫柔關切的高長恭,愉快地笑了起來:「秋風秋雨愁煞人,我雖然沒什麼愁,也應應景,傷春悲秋一下。」

  高長恭被她逗樂了,上前去摟住她的肩,在她耳邊輕輕地道:「有我跟你在一起,永遠都不要愁。」

  顧歡靠在他身上,看著外面的面面雨絲,微笑著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