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把腳下的污物抖弄乾淨,張小凡才轉過身來,只見那個小女孩已經走到了那個老頭的身邊,此刻輕輕對老頭說些什麼,那老頭聽了,微微點頭,嘴角掛著一絲微笑。
張小凡臉上一紅,不知道是不是他們二人在那裡笑話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道:「老先生,請問你剛才說我有大凶之相,是何意思?」
那老頭眯起眼睛看了他兩眼,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你天庭雖然飽滿,但兩頰微瘦,應該並非富貴中人,可對?」
張小凡心中一下子對他多信了三分,點頭道:「老先生說的對,我是農家出身。」
那老頭笑了一下,輕輕拍拍袍子,氣度從容,道:「老夫還看你眉濃而密,直而挺,但居右眉末端有一小痣,此位乃主父母尊親,只怕令尊令堂俱已不在人世了吧?」
張小凡吃了一驚,又是信了三分,連連點頭,道:「老先生你真是慧眼,我自小就父母雙亡了。」
那老頭微笑道:「不如請小兄弟你再把手伸出來給我一看,可好?」
張小凡此刻心中對其早已信了七八分,聞言便把手伸了出來,那老頭微笑著正要觀看,不料旁邊那小女孩突然又竄了過來,一把抓住張小凡的手,張小凡吃了一驚,卻見那小女孩學她爺爺的樣子往他手上看了幾眼,呵呵一笑,又跑了開去,只是張小凡手上卻留下了甜膩膩的幾塊冰糖,很是難受。
張小凡呆了一下,但對著小孩又罵不出口,只得自認倒霉,此時那老頭遞過來一張手帕,笑道:「老夫孫女頑皮,小兄弟莫怪。」
張小凡苦笑一聲,拿那手帕在手上擦拭乾淨,抬頭卻見那老頭和孫女又站在一起,說說笑笑,不知道又在講些什麼。
那老頭見張小凡看來,開顏笑道:「好了嗎?那就讓我為小兄弟看看手相吧?」
張小凡依言伸出手來,但眼睛卻一直盯著那小女孩,生怕又被她搗亂,不過這時那小女孩卻似乎很是安靜,只在那裡看著張小凡吃吃笑個不停,也不知道她究竟在笑什麼?
那老頭看了片刻,忽地臉色一變:「哎呀」一聲。
張小凡吃了一驚,道:「怎麼?」
那老頭也不多話,只用手在張小凡掌心上一指,道:「小兄弟,你可看到了自己這條命理線嗎?」
張小凡看了一眼,自然不知有何奧秘,茫然道:「什麼?」
老頭面色凝重,道:「老夫看你這條命理線,非與常人一般,是在開始一初,便有一道大缺,此主你年幼時必定有一場大難,且此難極深且巨,多半你身邊親人好友也牽涉其內,生機渺茫啊!看這樣子,只怕令尊令堂多半也是在此一劫數中不幸辭世。」
張小凡心中一酸,此刻真個是完全相信了這個老人,澀聲道:「老先生你、你真是活神仙,說的一點都不錯。」
那老人嘆息一聲,隨即又道:「本來這般大難,連你也逃脫不過,但你命中有福,在此大缺位置,卻有『玉新格』框住,使之連續命理,再續生機,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了。」
張小凡此刻心中忽地浮現出普智的面容,沉默片刻,咬了咬牙,道:「那今日老先生說我還有大凶之相,不知道有什麼禍福,請賜教!」
那老頭微微一笑,忽然間咳嗽了兩聲,道:「這個,這個……」
張小凡訝然,道:「怎麼了,老先生?」
那老人笑了笑,道:「不瞞小兄弟說,老夫當年出道時,曾立下為人看相必定收錢的規矩,如此……」
張小凡醒悟,連忙道:「老先生請說,要多少錢?」
那老人微笑著看著他,道:「一次十兩紋銀。」
張小凡本來把手伸到腰間了,聞言一呆,道:「這麼貴,可是我總共只有四兩銀子。」
那老人一皺眉,隨即道:「罷了罷了,四兩就四兩吧!老夫今日與小兄弟也算有緣,就當相助於你吧!」
張小凡一聽之下,感激萬分,反正他放著銀子在身上也無什麼大用,在野外將就著也能過去,當下便把四兩銀子都給了老頭。
那老頭把銀子收好,端正臉色,又仔細地看了看張小凡的面容,道:「小兄弟,我看你印堂發黑,烏雲蓋頂,顯然運道不佳,此去前途必定多有艱險,不如還是轉回吧!如此一切自然化解。」
張小凡吃了一驚,道:「就這樣嗎?」
那老頭點頭道:「不錯。」
張小凡遲疑道:「可是我有急事要去東方……」
老頭勸道:「小兄弟,什麼事能比自家性命更重要了?還是轉回吧!」說完,雙手一拱,道:「江湖相見,便屬有緣,來日當再有會面之份,我們就此別過。」
張小凡皺緊眉頭,茫然點頭,眼看著這一老一少走遠不見,此刻他處身在人流之中,卻彷彿一下子迷失了方向,不知所往。
轉過街道拐角,那老頭與那小女孩同時躲起,轉回身探出一點腦袋向張小凡處看去,只見那少年站在往來人流之中,面上有幾分茫然,過了一會,才轉過身子,向前走去。
「呵呵,又到手四兩銀子。」那老頭突然變了一副神態,拿出腰裡的銀子仔細看了看,呵呵笑個不停,倒是那小女孩臉色鎮定,瞄了他一眼,道:「爺爺,你怎麼又做出這個樣子?」
那老頭呵呵一笑,把銀子收起,對著他的孫女笑道:「小環,我真是沒白生你這個孫女,還不到十歲,居然就能把人的前半生看的出來,假以時日,必定是我相學一道中出類拔萃的人才。」
那叫小環的小女孩哼了一聲,道:「那些粗淺的相書有什麼難懂的了,明明是爺爺你自己昔日不用功,居然還好意思說!」
原來這爺孫兩人,真正有本事的卻反而是那小女孩,將張小凡命相看明白幾分,抽空告訴了她爺爺。
那老頭顯然很是寵愛這個孫女,被她說了也不在意,笑道:「你可不要小看爺爺給你看的那幾本相書,『命理九算』與『玉柱相學』,那可都是我們老祖宗青雲子傳下來的,也就是你天資聰穎,對這相學獨有天賦,換了常人,呵呵,比如爺爺我這樣的,看了一輩子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小環啐了他一口,轉過頭去,卻見那張小凡早已走得不見蹤影了,回頭道:「那你剛才說他什麼前途艱險的,又是怎麼回事?」
那老頭嘿嘿笑了一聲,道:「自然是我騙他了,不過你看他氣色前途如何,可是真有禍事?」
小環搖了搖頭,道:「我只看懂到了『往生相』,至於『後生相』也只接觸皮毛,說不準的!」
老頭點頭道:「不錯,往生相俱是過往定數,不可改動,自然好看;後生相乃未來未知未定之數,是我相學一門最高境界,哪有那麼容易。」
小環聳了聳肩膀,與爺爺二人一起向前走去,道:「不過以我所知看那人,面色命理卻似乎十分詭異,乃是相書中記載的最難測算的一種命數——『亂魔命』,這倒是極少見的。」
「不管他,反正銀子到手,來,爺爺帶你去吃一頓……」
「切……對了,爺爺,剛才你提起青雲子祖師,你不是常說我們與青雲門乃是同宗別脈嗎?怎麼不去認親,以青雲門今時今日的地位,加上你的輩分,還不吃香的喝辣的,隨便你挑?」
「噓……」那老頭嚇了一跳,看了看周圍,見無人注意,這才放下心來,小聲道:「小丫頭你知道什麼,青雲門如今乃是聞名天下的修真大派,我們所知的卻不過只是當初青雲子祖師的一點相學,貿然認親,只怕反被他們當做詐騙之徒在青雲山上關了個一、二百年也說不定,再說了……」
他淡淡一笑,神情間居然又出現了剛才與張小凡談話時那種鶴骨仙風的氣質,道:「我周一仙豈是那種趨炎附勢之人!」
小環怔了一下,喜道:「爺爺,沒想到你居然還有這種骨氣,真是難……」
「啊!」
她話未說完,忽只見周一仙眼裡放光,一步跨了出去,擋在街上走過來一位面容福泰,穿金戴銀的胖婦人面前,正色道:「夫人,我看你烏雲蓋頂,印堂發黑,面有死氣,大事不妙啊!不如且讓我來為你算上一相,如何?」
小環啞然,卻見爺爺不停給她打眼色,只得又跟了過去,裝出可愛天真的模樣,仔細看那有錢胖婦人的面相。
※※※
張小凡走過街道,不知不覺就走出了這個小鎮,在那鎮上耽誤了一會,他自己又有心事,這時候才發覺天色已是黃昏。
夕陽斜照,映得天際晚霞如火,也把他的身影拉得老長。此刻已是晚飯時分,行人個個都走回家去,小鎮外更是一個人影也沒有,只有他獨自一人,很是孤單。
他看著自己的影子,心中又是一陣惘然。
自從聽萬人往所言,正道修真諸派將往東海流波山,他就猜想多半師父田不易也會前去,本有心前去相聚,不料今日卻遇見一位「老神仙」,指點自己不可前去,難道要回青雲山嗎?萬一到了那裡,師門諸人都不在,那又該如何是好?
他從空桑山死靈淵下脫險,心中便想著早些見到師父師娘,以報平安,只不過這些日子來滿懷心思,所以慢了。但如今要他突然回轉,卻一下子拿不定主意。
正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刻,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轉頭看去,卻是那個巨漢石頭,正大步獨自一人走出小鎮。
只見他走到近處,停了下來,看了張小凡一眼,也不在意,只看了看西邊夕陽,自言自語道:「太陽在那裡乃是西方,唔,鎮長說黑石洞在小鎮北邊十里,那就是這個方向了。」找準方向,看他樣子就要邁步走去。
張小凡一聽之下,心裡一動,揚聲道:「石頭……壯士,你可是要去黑石洞嗎?」
石頭怔了一下,停住腳步,轉過頭來看著張小凡,道:「正是,你是誰?」
張小凡心中念頭轉動,心想:既然東方去不得,那不如與這人一起前去除妖,日後師父問起來,也可說是自己做了一件功德,師父面前也好交代。
主意既定,當下笑道:「在下也是修道之人,白日在小池鎮上把一切都看在眼中,本來也想與你一般為鎮民除害,不料有事耽擱了。不過如今幸好還來得及,不知道兄台可願與我一起?」
石頭大眼上下打量了張小凡一番,甕聲甕氣道:「那裡可不是好玩的,其中頗有風險,我看你年紀不大,是修真道上哪家門下?」
張小凡怔了一下,眼看這石頭自己也是歲數不大,而且天生一副憨厚老實頭腦簡單的模樣,居然會說出這般話來,倒是沒有想到,當下微笑道:「小弟我拜在青雲門大竹峰首座田不易座下,道行粗淺,還請石兄多多照料。」
石頭一驚,睜大眼睛,訝道:「什麼,你竟然是青雲門下?」
張小凡點頭道:「正是。」
石頭眼中大有羨慕之情,道:「啊!失敬失敬。青雲門乃是當今天下第一正道修真大派,早就聽說青雲道法精深神妙,世人皆敬。適才冒犯,多多恕罪。」
張小凡呆了一下,心頭卻不由得一陣高興,沒想到自己師門在外名聲竟如此之大,當下笑道:「石兄過獎了,那不如我們一道前去,也好為民除害時多個照應。」
石頭呵呵一笑,道:「好啊!」
※※※
黑石洞在小池鎮北方十里一片樹林之中,一路上,張小凡與石頭互通姓名,彼此交談,張小凡性情樸實,石頭身材巨大,但性子卻不霸道,人如其容,也是憨厚一型,二人談得投契,很快便以姓名相呼。
這時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殘陽餘暉,微弱地灑在大地之上。
張小凡看著前方樹木漸漸茂盛,心中估計著那片樹林就快到了,嘴裡叫了一聲:「石大哥。」
石頭在他旁邊應了一聲,道:「什麼?」
張小凡道:「我白天看你祭出的那件金色狼牙棒法寶,氣度莊嚴,且法訣似乎屬佛門一系,雖然我聽說佛家中沒有狼牙棒這種法器,不過我總覺得它像是佛門的寶物,不知道是不是?」
石頭眼中有佩服之色閃過,道:「小凡,你不愧是青雲門下,大派弟子,果然見多識廣。」
張小凡臉上一紅。
石頭又道:「我這個金剛門人丁單薄,數代都是一枝單傳,我師父大力尊者當年在偏僻小村中遇見我,說我材質質樸,剛猛渾厚,正是修習他金剛門道法出色的人才,所以渡化我修真習道。他老人家曾經和我說過,金剛門追溯淵源,的確和佛門有幾分關係,但年代太過久遠,誰也記不得了,而且法訣代代相傳,早已大不相同,與如今正宗的佛門修真天音寺更是無法相比。」
說到這裡,石頭頓了一下,臉上憨厚一笑,道:「不過我師父還說了,雖然我們道行低微,但也少了佛門的戒條約束,修道之人,自然要為世人做功德事,所以若有遇上妖孽橫行,便當出手助人。」
張小凡心下佩服,道:「啊!你師父真是高人!」
石頭點頭道:「是啊!我師父是很正派的。」
張小凡微笑不語,但此刻心中卻忽地一動,莫名其妙地又想起了那日與萬人往所談的話來,心中暗想:若是像石頭的師父那樣的人,在知道了我所用的法寶乃是這樣一件邪物時,只怕未必會容許他徒弟與我在一起吧?
話說回來,便是青雲門中的各位長老首座,只怕也會對這樣的邪物深惡痛絕吧!
那麼,使用這件邪物的自己呢?
難道我真的就已經是邪道中人了嗎……
張小凡沉默下來,石頭以為他見快到黑石洞,正凝神準備,也不在意,自己也遍查周身,準備與那妖孽大戰一場。
天色,終於黑了下來。
當第一顆星在天邊悄悄探出了頭的時候,他們兩人到達了一片小樹林的外頭。
石頭深深呼吸,對張小凡道:「我聽鎮長道:黑石洞就在這片樹林當中,洞裡盛產黑石,往年鎮民們常到此處採挖修路,如今自然是早已不來了。聽說這洞往下延伸,深不可測,我們要小心了。」
張小凡點了點頭,心道:再深也沒空桑山萬蝠古窟下的那個死靈淵深了。當下二人整頓行裝,就要踏入這危險之地,卻忽地就在這個時候,旁邊十丈地方,傳來一聲微帶驚惶之意的輕呼:「哎呀!」
二人都是一怔,轉眼看去,張小凡立刻吃了一驚,只見從右邊跑來兩人,一老一少,不正是白天為自己算命的那祖孫兩人。此刻眼見那小女孩還好,那老頭卻是氣喘吁吁,哪裡還有一點鶴骨仙風的影子?
張小凡迎了上去,攔在他們面前,道:「二位,怎麼了?」
周一仙正跑的焦急,忽然眼前閃出了人來,嚇了一跳,定眼一看,卻是白天那個傻小子,這才放下心來,往後看了一眼,但見來路靜謐,連個人影也無,長吁了一口氣,停住腳步,對孫女小環道:「小環,別跑了,看來那人沒有追來了。」
小環大口喘氣,但手上卻兀自拿著一串冰糖葫蘆,看來她十分喜愛這等甜食,聽到了周一仙的話,她又往前跑了一段,這才停了下來,呼呼喘個不停。
石頭這時也走了過來,站在張小凡身邊,眼看這一老一少如喪家之犬一般,訝道:「怎麼了?」
張小凡也有相同疑問,但還沒等他開口,卻聽那小環已然大聲抱怨道:「都是爺爺你啦,騙了那胖女人還不夠,偏偏還去看那年輕女子,我一早就看出來了,那女的精明透頂,哪裡是我們騙得了的?」
周一仙怒道:「那你又不早說,害的爺爺我被那女的打了一巴掌,到現在還疼。要不是老夫有祖師密傳的遁地奇術,現在早就……」
話音未落,忽然之間只聽得夜空中傳來一聲清叱:「老騙子,你往哪裡跑!」
眾人大驚,只見一道白光如電如匹,從空中折射而下,直衝向周一仙。周一仙本就不會什麼修真法門,一下子猝不及防,縱有些旁門左道也來不及使出,眼看就要被白光擊中。
張小凡在一旁看了,終究顧念有些交情,不能不救,而且情急之下,雖然剛才聽了他們的話,隱隱感覺自己似乎也被他們二人騙了,但此時此刻,哪裡想得那麼許多,一招手,燒火棍衝了出去,如電射至,替他擋了一下。
「砰」,一聲大響,白光被擋了回去,空中傳來一聲微帶驚訝的女聲,隨即白光過處,一個女子落在眾人眼前。
片刻之後,張小凡卻是呆住了,只見那女子一身水綠衣裳,腰間掛著一隻小小金鈴,清脆作響,手指間還夾著一朵白色小花,晶瑩如玉。
此刻她臉上似笑非笑,早已不看周一仙那老頭子,一雙明眸只看在張小凡身上,輕聲笑道:「真巧啊!張小凡。」
卻不是那個魔教少女碧瑤又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