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戀愛,紀陌過去第一次拿到稿費的時候就做過一番測量,他是立誌靠寫書混飯吃的人,然而計算著戀愛必須的約會成本、逢年過節的禮物和結婚時的一套房,結果,後排總是缺了幾個0的存款數字告訴他——目前這個階段,談戀愛妨礙他活著。
從過去開始他就是這樣現實的性格,於是理所當然地過著通訊錄裡唯一的女性電話號碼就是自己親娘的生活,午夜夢迴時也想過,或許這一輩子都會這樣孤單地度過。誰知才三年時間,他就進入了新的人生階段——為了活下去而和非人類談戀愛。
這個新世界大門開的位置也太玄幻了些,當真是做夢都想不到會有這樣的展開。
和夜明君並肩走在神洲街道,來往行禮的信徒讓紀陌回到了現實,街上不乏情侶夫妻,然而皆是男女攜手同行,像他們這樣兩個男人湊在一起委實奇怪。紀陌並沒有空閒到可以去理會別人性取向的地步,只是,男人和男人之間到底該怎麼找愛的感覺?
壁咚嗎?不可能,他一定會忍不住一腳踹開夜明君。
霸總式強吻?他又沒病,為什麼要這麼摧殘自己的身心?
小清新式聊人生?開玩笑,和夜明君討論人生的唯一結局就是讓自己懷疑人生。
不行了,不管是任何愛情套路一帶入自己矯情之氣就撲面而來,大家就不能一起吃著瓜做一隻歡快的單身狗嗎?
實踐經驗為零,理論基礎也為零,就在紀陌思考著這玄之又玄的斷袖情一個頭兩個大的時候,作為罪魁禍首的夜明君倒是饒有興致地打量著街上眾人,忽地便停了腳步,「那裡怎麼排了這麼長的隊伍?」
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果然不遠處正有一條幾乎望不見尾的隊伍,掃了一眼隊伍中的人紀陌便明白了過來,只淡淡道:「神殿中的低階祭司為了磨練技巧,每日都會來街上免費施展治療咒術。」
神咒對肉體傷害具有極強的治療效果,一個高等祭司甚至能夠讓人的斷肢重生,然而對內臟和骨胳的病癥卻毫無辦法。照理說神殿附近城市應當不會有多少人受傷,之所以排了這麼長的隊伍,只是因為凡人太過相信神咒,即便大夫做出了準確診斷也不肯相信,非要讓祭司再看一看才肯安心。明明連蘇格的神是誰都不知道,卻把和他有關的一切當作真理,當真可笑。
這樣的人紀陌見多了,起初還會試著勸誡幾句,後來發現他們仍是想方設法地想要被神的光輝照耀便不再去管,正欲拉著夜明君離去,忽地便有一名婦人跪在了前方道路,額頭幾乎伏到了他的腳尖,
「晨星祭司,我的孩子病了,可以請您為他送上祝福嗎?」
無厭將婦人周身細節放大在視野內,紀陌掃了一眼她身上襤褸的衣衫,只平靜道:「仙君,勞煩施展隱身術。」
夜明君並沒有拒絕他的要求,只是一擡手二人便從所有人視線中消失,看著婦人的神情一瞬間灰敗到極點,紀陌擡眼看向身側仙君,「你不問我為什麼不幫她嗎?」
「那只是傷寒,按時吃藥就會好了。」
夜明君這五千年一直在研究新奇事物,醫術自然也在其列,只一眼便已看明白真相。
對他的外掛紀陌倒也不算意外,這便淡淡開口:「她的袖口有藥漬,應當早已看過大夫服過藥,明知這是小病卻仍想接受神咒治療。正是知道排不上隊伍,才會不惜冒犯我懇求白衣祭司的祝福。」
這樣無意義的行為仙人委實無法理解,最終只疑惑地問:「這就是人類母親對孩子的愛?」
「沒錯,偉大卻又愚蠢的愛。祭司一日法力有限,若讓她頂了位置定會有真正需要神咒治療的傷患因此拖延病情,可她不會去想這些,因為她孩子的一聲咳嗽都比陌生人的性命重要。」
看著婦人仍在暗處窺視,似乎隨時在尋找機會插隊,紀陌嘴角劃過一絲無奈又嘲諷的笑意,「仙君還認為愛是好東西嗎?」
人類是一種複雜的生物,夜明君一直就很難弄懂他們這樣小的腦袋瓜裡到底裝了些什麼,比如現在,明明紀陌在笑,可他感受到的情緒卻是悲哀。
然而,他還是想堅持自己的看法,只道:「我想悲哀的不是愛,而是無知。」
「無知之人,最好統治。」
仙人千年養成的眼光足以看破事實,紀陌知道他說得沒錯,可聲音卻越發低落了起來,
「神洲這一輩人已經被常輝養廢了,他們除了依靠神殿什麼都不會做,從耕田勞作到婚姻嫁娶都要問過祭司才能安穩進行。這不是蘇格想要的天下,可是他下不去手毀掉這些信仰著自己的人,所以,就這樣被束縛了三十年。這一次和魔洲合併,想是看明白了自己再過幾年就不敵葉君侯的事實,終於決定破釜沈舟,親手毀滅這份信仰。」
在天人降臨之前這片土地本由斐國統治,後葉君侯來襲,蘇格常輝聯手抵抗,雙方將斐國土地一分為二,便成了如今的神洲和魔洲。這個世界領土最廣的國家在天人面前也是如此不堪一擊,甚至才過去了三十年,斐國人便已快忘卻自己曾有過的繁榮昌盛,徹底臣服於天人的力量之下。
就算換了一個世界,蘇格仍是那個想要拯救世人的大祭司,他認為一個本土文明因外來力量而滅絕是一件可悲的事。之所以選擇同魔洲合併,也只是想讓斐國回到以前的樣子而已。或許即便常輝不走這二人早晚也會發生分歧,因為他們本就不是真正的誌同道合。
神殿的問題紀陌早已看破,然而只來了神殿三年又被常輝防備的他並沒有改變這一切的力量,此時也是一樣,他沒有去談那些天下紛爭,只是對夜明君輕聲嘆道:「所以,夜明君,就算喜歡,也請不要無條件地滿足我的所有需求,別讓我太過依賴你了。對人而言,完全失去自我,是一件很可悲的事。」
紀陌心裡一直很明白,夜明君對他的感情比起戀人更接近於寵物,因為可憐和有趣而留在身邊,也不介意用各種玩具哄他高興,可要論真心,大概也有限得很。人把其他生物當作玩物圈養,如今碰上更高等的生命落得同樣下場也不算意外。至少比起人,夜明君的性情要柔和太多。
「當然,我並不是為了骨氣可以放棄生命的人,如果遇到生命危險一定會向你求救,只要你願意回應,我會努力給予回報。」
被圈養會讓人失去生存能力,就算主人玩膩了被放走,也無法再恢復到正常生活。紀陌如今被生活的牢籠逼到了仙人身邊,外界太危險他不能出去,唯一能做的只是努力地不被馴服。而一個不夠聽話居然還敢嚮往自由的寵物,最後的命運只取決於主人的性情。
就像他自己在書中寫過的一句話——如果無力反抗,那就祈禱你遇上的是個好人。
好在,夜明君的確是一位很和善的仙人,聽了他的話只是如往常般輕輕一笑,「那麼,作為答應請求的報酬,可以主動抱我一次嗎?」
好吧,這位仙君的學習能力也太強了些,就這麼喜歡擼人嗎?
無奈地看著他,紀陌試圖做出掙紮,「仙君,一個不帶感情的擁抱並沒多少價值。」
「人的觀念我還不太理解,至少對我而言,喜歡就是價值。」
好,都這麼說了,擼就擼吧,反正擁抱的有趣在於臉紅心跳,面無表情地讓你得逞一回就知道這沒什麼意思了。你擼我,我也趁機擼你,就稀有度而言總不會是我吃虧。
見這人一副主意已定的模樣,紀陌默默安慰著自己,想著反正隱身中無人可見,索性就一把抱住了仙人的腰。
夜明君的體溫是如玉般的溫涼,似乎是剛從湖畔回來的關係,衣襟間隱隱還可嗅到草木的濕潤氣息。紀陌到底是第一次主動和人如此接近,雖已說服自己別在意只當抱著顆碩大的夜明珠就是,心跳仍是忍不住快了幾分。
夜明君其實很好對付,只要滿足他的要求就不會再做糾纏,現在也沒趁機做出什麼動作,似乎只是突然好奇心來了,想要體驗一番被紀陌主動親近的新奇感。
這樣單純的性子,放在小說裡只怕要被渣到體無完膚啊……不,就《君臨大荒》那噁心劇情來說他的確是被女主角們利用了個徹底。
心中驀地浮現出那爛尾神作的劇情,紀陌總覺得這就是夜明君未來的真實預兆,這便擡頭囑咐道:「仙君,人不似動物那般單純,人心永無厭足,我們只會在意求而不得的事物。如果你希望自己的喜歡被珍惜,就別讓人輕易得到它。」
所以,總是在擔心我被人利用的你,當真是沒有半分感情嗎?
聽見他這麼說,夜明君的眼眸閃過一絲玩味,捏了捏人類白淨的臉頰,最後卻只笑道:「你確定?這樣一來你如果向我求救可就要付出許多代價了。」
額,好像是這麼回事,他又忘了自己現在才是要渣這個人的女主角。沒辦法,這個角色他是真的沒代入感啊……
唉,這算什麼?挖了個坑在路上然後自己主動告訴對方前面有坑你別走,瑪德,這才是真愛吧!
被自己這波神奇的操作折服,紀陌強行保持鎮定離開仙人的懷抱,堅決不肯將內心的羞怯流露出半分,「仙君,剛才的話請當我沒說過。」
紀陌極擅長維持表面上的風平浪靜,此時當真看不出半分內心中的波濤洶湧,然而,看著這樣的他夜明君反倒是高興地一把將人又按回了懷裡,「你真可愛!」
沒想到他會突然冒出這麼個舉動,紀陌瞬間就有些懵了,好在一旦到了關鍵時刻,被某位仙君刻意遺忘在了湖裡的山河社稷圖便淩空趕來,並忠誠地履行自己職責,「仙君,你未經允許擁抱了攻略對象,請接受懲罰。」
「你回來的真不是時候。」
伴隨夜明君不滿地擡眼,一朵鮮紅火焰便落在了畫捲身上。只可惜系統製造者似乎早已預料到了會有這出,為它選的憑依物山河社稷圖也是一件上古神器,所以它仍然堅韌不拔地發出了正義的呼聲,「仙君,請不要用三昧真火攻擊系統。」
於是,試圖消滅裁判逃過懲罰無果的夜明君終於對紀陌鄭重地開口,「我們認真做任務解封吧。」
所以,你倒是從一開始就別封印修為啊!
斜視著這位皮起來連自己都坑的仙君,紀陌心中只有一個堅定的念頭,從今天開始,他一定誓死保護系統!
【小劇場】
紀陌:你說我一個鋼鐵直男怎麼偏就被男人看上了呢?
夜明君:可是這證明你二十多年裡都沒有對女性動心啊。
紀陌:不可能,我的性取向連輝月的顔值都能扛住!
夜明君:書裡說男女授受不親男男受受不親。
紀陌:把你屏幕上的綠色APP關掉,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