舐犢之陣的消耗極大,一旦召喚完成蘇格定會力竭,這就是宋喬無論如何都要把夜明君帶上的理由,畢竟以常輝的性格,賣完白鹿再賣鴿子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
唉,為了自身怨恨就掀起四洲之戰,出賣合夥人也絲毫不覺臉紅,心心唸唸想的就是怎麼弄死自己的老父親,還真是個危險的壞小子。
陣法散發出的幽幽光輝在夜色下緩慢流動,望了一眼站在陣眼上方依舊沈著的常輝,宋喬無奈地搖了搖頭。
寫《權臣》時他所參照的是真正的上位者,常輝自然算不得什麼好人,事實上,就連現在的他大概也沒什麼正義感了。其實宋喬心裡很清楚,少年時所幻想的蘇格才是不現實的存在,雖是如此,即便寫《權臣》時的筆力遠勝過去,深黑也曾評價現在的他終於開始接地氣了,在宋喬心裡,蘇格依舊與別不同。
只是,這樣對常輝就很不公平,他已經做得很好了,讀者和其它作者都很欣賞他,編輯甚至為他主動尋到宋喬要求籤約上架,唯獨自己的作者對他感情複雜,就連一個愛字都很難說出口。
「你既然創造出了我,為什麼卻不喜歡我?」
內心傳來這樣的聲音,宋喬面色仍保持平靜,只是藏在袖中的手指緊緊捏住了掌中摺扇,默默告訴自己,此時絕不能做出任何回應。
因為你太像我,你像徵著曾經不去在意任何名利的唐宋元明清終究是在社會中沾染上了慾望,雖然現實,但是並不能令人感到歡喜。
那些原本該昂首挺胸滿是自豪地說出口的愛和夢想,如今到底成了文案裡一句「用愛發電」這樣的玩笑話,彷彿認真去想這些東西都很羞恥一樣。笑不進眼底,言不由心聲,真的是長成了糟糕的大人啊。
讓你承載著我的失敗而誕生,我很抱歉。
也不知是紀陌關於陣法的猜測屬實,還是宋喬壓抑著自己不去回應的效果,伴隨光芒一點點褪散,陣法中心依舊沒有半分人影。
「沒有人來。」
看著這空蕩的地面,常輝的聲音雖保持著慣有的平靜,到底無法掩飾地流露出了一絲落寞。
他不知道這是因為神明已死,還是因為那人不論愛恨都不會回應他,蘇格的神已經到來,他和蘇格都召喚不出自己神明,同李仙兒更加不可能成功,這仙洲也沒必要去了。
那麼,接下來又要做些什麼呢?
驟然失去目標,就連常輝也不禁陷入一片茫然,抓住這一絲空隙,宋喬果斷走上前試圖勸服,
「妖王所召喚出的三位神明想必已被常大人截下,以你的聰慧定能猜到我們所處的是何種世界。神並沒有將筆下角色變成現實的力量,與其為記憶糾結,不如放眼未來,與我們共同對敵。」
你不搞事就不開心,那咱們一起去搞大BOSS,這樣你總該滿意了吧。
試著以常輝的思維分析當前利弊,宋喬稍稍垂了垂眼,只輕聲開解道:「不論這份權傾天下的野心是神給的還是你自己產生的,它能令你感到滿足都是事實。就算神不是個東西,你只當利用他得到自身能力就是,著實不必太過在意一個死人。」
自己駡自己的感覺實在詭異,奈何此時情勢不能露出半分破綻,他也只能默默安慰自己,算了,就當筆名自殺好了,大不了再建一個馬甲叫炎黃夏商周,橫貫上下五千年。
「我這樣隨時可能背叛的人,你確定招攬回去會是一個正確決定?」
宋喬勸人時和蘇格很像,尤其是語氣最令常輝感到熟悉。此人似乎對他做過一番研究,每一句話都是他內心所想,只是他不明白,蘇格的神明為何要如此積極地邀請他返回神殿,正常來說這人不是該保護蘇格遠離背叛者嗎?
「我很清楚,你一直唸著奉朝,以至於連和它有些相似的斐國都頗為眷顧。」
常輝為什麼要擔任旭日城城主,又為何費盡心機滅掉葉君侯,這中間的理由連蘇格都不是特別清楚,只有宋喬,在第一眼看見斐國歷史時便已明瞭。因為,常輝治理的旭日城,和他所寫的奉朝國都玉京,幾乎一模一樣。
「『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本相既已幽禁吾皇掌握奉朝大權,這江山自然也該由我這個佞臣來守。』這是你說的。」
斐國和常輝所在的奉朝太像,他的確無情冷酷,為了掌握權柄什麼都可以算計,可他也是奉朝的丞相。那是他少年時試圖變法圖強的國度,也是他化身萬千以一己之力扛起的朝廷,就算來到異世,他也想生活在和故鄉相似的城池。
旭日城是常輝根據玉京建造的城市,是他在這個世界唯一在意的地方,就連主持妖洲入侵也不曾對其做出任何攻擊。世上只有魔主攻破過旭日城,所以在魔洲時,即便召喚神明失敗,他也要葉君侯死。
「常相,這是一個新生的國家,你可以把它打造得和奉朝一模一樣,甚至可以將旭日城命名為玉京,這個理由,足以令你心動了嗎?」
宋喬不敢賭常輝對人的情誼,但是他敢賭一個丞相對自己國家刻在骨子裡的眷戀,他相信,對常輝而言,這比什麼神明都更為重要。
畢竟,他也不是什麼美好的東西都沒有給這個新主角,雖然不再單純不再正直,已經成為大人的魏晉南北朝,依然有自己愛著的事物,只是學會了默默付出,再不會如少年時那般宣之於口渴望得到他人認可。
「你不是葉君侯的神明。」
聽到奉朝二字的時候,常輝就知道自己不可能走了,他尚且無法肯定這個總是凝視著自己的男人到底是誰的神明,但是可以肯定,此人絕不可能創造出葉君侯。
是啊,世上終究只有奉朝才是他的歸屬,他該為自己的未來多做打算。
轉動著手上的玉扳指讓自己冷靜下來,常輝正欲和蘇格談判,忽地就發現此事很不對勁,
等等,根據被他俘虜的神所說,他的故事應當還停留在挾持天子的階段,這人怎會知道他在匈奴入侵時說的話?而且,此戰之中,他感覺自己處處被人針對,只是看了一個故事,當真可以對他瞭解至此,連思維方式都能預測?
宋喬寫《權臣》雖說更新隨緣,實際上每日都在存稿,他習慣了寫一章就放存稿箱,歷來都是存稿箱自動發文,如今自己都忘了發出去多少章,更沒想到任青崖弄來的作者裡剛好有一個從深黑的推薦點進去看過他的最新更新。
此時見常輝沈默只當他正在猶豫如何與蘇格談條件,想著這個小兒子總算是弄回來了,心情正稍稍放鬆,便只微笑著回應:「除了你自己的神,其它神明於你而言和凡人又有什麼區別?」
此話一出常輝更覺此人言語曖昧,似乎一直在避免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先前還只當是裝模作樣,如此想來,定是懼怕他看出什麼破綻。
就算只是懷疑,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平靜地走向神明,他的手悄然探入袖內,然而,就在想要發動陣法之時,蘇格就正好擋在了其面前,「旭日祭司,你知道的,神洲不能沒有你。」
也不知這人是故意還是偶然,常輝按著機關的手一鬆,只隨口應付:「現在有你,有青帝,神洲之事哪還容得下另一個人指手畫腳?」
這當然不是巧合,蘇格早在觀察他的一舉一動,正是發現到了那一閃而過的殺意,方才擋在了神的面前,此時雖是宛如勸解一般輕輕按住了常輝的手,眼神卻是極其鄭重,「只要你不對神動手,我們一定能合作下去。」
二人合作了三十年,蘇格的眼神常輝自然是立刻就能讀懂,這言語中的意思分明是他若對神動手,二人便就此為敵。
該死,他就知道這只鴿子永遠都會站在神的那一方,可是,既然這是他的神,又關蘇格什麼事?
原本肯定的推測又有些動搖,常輝對宋喬瞥了一眼,只以眼神示意——他到底是誰的神?
蘇格知道宋喬不願看見他們兄弟相殘的模樣,此時也是嚴肅的眨眼——你先保證不對他動手。
我不!
狠狠瞪了他一眼表示拒絕,常輝低頭一想,忽地升起一個猜測,用手指指自己又指向蘇格,眼眸中很是驚疑——我們都是?
沒想到僅憑這些線索他都能猜中,蘇格只能無奈地比了個噤聲姿勢,意為——別拆穿他,神會被嚇跑的。
看了一眼正低頭和紀陌說悄悄話的夜明君,常輝想起仙人連任青崖都能擊敗的強大實力,若要帶著神逃走,他們定是很難再將人抓回來。
想到這裡,便暫且迎合蘇格,不動聲色地進行著只有他們能聽懂的交流,「國無二主,青帝現在的確敵不過你,等他真正長成坐擁江山的一代雄主,未必還容得下神殿的存在。」
你且等著,就算現在敵不過你,難道我日後還不能除掉他?
二人合作多年,蘇格自然聽懂了其話語裡的不滿,這便嚴肅地回應:「我相信青帝能明白神殿為他付出了多少,只要有了感情,定不會遺棄我們。」
他為你以身犯險循循勸導,比起猜測,你該相信自己親眼見到的事實。而且,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他丟下我。
蘇格甚少露出這樣銳利的眼神,隱隱察覺出這位大祭司想要將神永遠養在神殿的心思,常輝頓時就不滿道:「我只知道他但凡不蠢,成年後都該把你給燉了。」
你要抓住神關我什麼事,我現在就要燉了他!
見他語氣不再冷靜,蘇格反倒不緊張了,只淡淡道:「趁他還小,多哄哄就好了。」
別鬧了,你真想燉他還會和我討價還價?直說吧,到底想讓神怎麼哄你?
從他眼神中讀出此等笑意,常輝瞬間便是一怒,聲音一沈就威脅道:「蘇格,用完此陣必定力竭,當真不怕我把你也賣給仙洲?」
他們掩飾得極好,宋喬原只當這二人在討論將來安排,如今常輝突然冒出這麼一句頓時就是一驚,想著他這個小兒子賣隊友可是從來不需要讀條的,連忙就上前調解:「常相,毀掉自己一手建立的神殿,你捨得嗎?」
唉,聊得好好的怎麼就怒了,這麼討厭哄孩子嗎?他當初怎麼就沒把主角設定得有愛心一點……
「當然捨得。」
果斷的回答瞬間讓宋喬手裡的扇子落了地,常輝看著這明明知道他有多絕情卻仍毫無防備地靠近自己的神明,藏著的袖箭終究是沒能按下去,只冷漠地轉過身,「不過,一個神明而已,還不值得讓我付出如此代價。」
罷了,今後同在神殿,他有的是辦法對付此人,沒必要衝動行事和蘇格為敵。而且,就如神所說,他真的很想看見一個真實存在的奉朝。
該死的神明,這種自己想法被另一個人完全看透的感覺真噁心!
「旭日祭司願意回歸,這是神殿之幸。」
見他如此回答,宋喬便知此事是徹底成了,他還不知道常輝嗎,這個小兒子十足一勞模,做什麼都要全力以赴,等他進入工作模式沈迷建國也就把什麼都忘了。
想到這裡,宋喬也是忍不住拍了拍自己受驚的老父親之心,
唉,這個兇殘的小兒子,回家而已,一定要這麼考驗他的心臟嗎?
可以的,他能行了,他現在擡手就能寫出一百集家庭倫理劇的劇本。
那方蘇格和常輝已極具默契地達成共識,唯有擁有感應人心能力的夜明君好奇地眨了眨眼,人類說話都這麼口不對心的?
不過,一想到宋喬打斷了他研究紀陌,仙人就收回了眼神,只繼續變幻手法撫摸著晨星祭司頭髮。
算了,不管他們,剛才他已經在紀陌頭上施展了一套天山折梅手,再試試別的招數。
對此,一臉冷漠的紀陌只有一個感想——為什麼大家都談戀愛了他還是感覺自己在被擼?這個夜明君好像還擼出手法來了居然按得挺舒服,他每天到底都在研究些什麼?
然而,伴隨勞模回歸,大家歡快的偷懶時光也宣告結束,只見常輝稍稍整理了一番思緒,回頭便已自然地進入了日常幹活模式,對著眾人就道:「仙洲得到了任青崖,今後這段時間定是致力於佔領妖洲,必須趕在他們實力大增之前處理完神魔二洲的合併事宜。」
「神魔二洲風俗截然不同,對魔洲法度目前只可修改不能強行推翻,暫且保持一段時間一國兩制,同時在所有城池設立斐國學院,待到他們慢慢尋回過去的文化風俗,忘卻被天人統治時所灌輸的思想,再修改二洲之法逐漸一統是最為穩妥的辦法。那麼,大祭司,關於現在該如何修改魔洲制度,你可有什麼想法?」
常輝做事歷來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就算身在妖洲對神魔二洲的關註也不曾斷絕,如今一開口便指出了當前最為關鍵的問題。
只是,當他說完,發現除了宋喬贊同地點了點頭,其餘眾人都是茫然地看著自己時,瞬間就找回了昔日在神殿的感覺,沒錯,每次他定下政策,紀陌和輝月也是用這副樣子看著他,感謝這群人讓他發現了神僅有的優點!
看著蘇格,常輝的眼神漸漸危險,「你完全沒想過?」
回應他的是大祭司一如既往的溫和眼神,一秒讀懂其中真意,旭日祭司咬牙,「又是隨我安排?我可是叛臣,你長點心好嗎!」
對此,終於從朝政中脫身可以安心觀察神明們的大祭司只是舒心一笑,「我視你如手足兄弟,自然全心信賴。」
「才一段時間沒見,你說話怎麼這樣噁心了?常某人六親不認,也從不和人胡亂結拜,莫要亂攀關係。」
鄙視地斜了一眼這個明顯不準備幹活的大祭司,常輝也覺最近在妖洲發揮得不怎麼樣,這便對眾人吩咐道,
「魔洲神洲所有公文即刻送去我的寢殿,派你的鴿子好生監視葉君侯舊部和仙洲之人的動靜。對了,我在妖洲期間策反了你們幾個人,現在沒用了,這些礙事的釘子就拔掉吧。還有,給邊境的守衛送去消息,我已返回神殿,不必再發動叛變。」
等等,你策反了我們的人?還準備發動叛變?到底是挖了多少坑等著我們跳?
一聽見常輝還留了這麼多暗棋,想想這人若是認真搞事神殿會有多麻煩,紀陌這便沈痛地拍了拍某位老父親的肩,「宋先生,還好你把他弄了回來。」
對此,已經全力應對常輝攻勢依然沒防住的宋喬也只能感慨地道出四個字,「肝拜下風。」
「我得到了許多任青崖的研究資料,這些時日要徵用兩個神明試驗其真實性,至於青帝那裡,約個時間,我會和他好好談談。」
常輝可不想理會這兩個正常人的感慨,正因多了個老父親倍感不適的他現在需要用工作緩解情緒。一把拉過兩個神明走向方舟,開口就讓紀陌回想起了被旭日祭司統治的恐懼,
「還楞著做什麼?都是你們這些憊懶貨色整日遊手好閒不處理正事,戰場上誰能最快抓住機會誰就是贏家,同我全力研究神明資料,這幾日不用睡了!」
放開我,我要談戀愛,我不加班!
——這是內心劇烈抵抗的紀陌,然而他給自己的人設是冷漠淡定的晨星祭司,為了在夜明君面前維持形象,最終只能面無表情地步入工作的煉獄。
住手,你這個不孝子,不要這麼虐待老父親的肝臟!
——這是聽見通宵肝臟就開始哀鳴的宋喬,然而他給自己的人設是運籌帷幄的高人,為了不在兩個兒子面前掉馬甲,也只能保持著高人的淡定被強行拖入加班隊伍。
眼看著兩位作者用慘痛的教訓證明了人設的重要性,大祭司只是久違地掏出了自己的小茶壺,這便對夜明君輕笑道:「仙君,許久沒和你對弈,明日想喝什麼茶?」
然而,雖然大家都默認夜明君不用幹活也不用做正事,此時理所當然賦閒的仙人卻只是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懷抱,神情滿是茫然——
他的紀陌還沒抱熱乎就被徵用了?為什麼會這樣?電視劇裡的主角在戀愛期間明明是不學習也不工作的!
【小劇場】
蘇格(和善的笑容):好搭檔,你懂的。
常輝(心照不宣):呵呵,我懂了。
宋喬(抖):怎麼感覺身上涼颼颼的?
紀陌(同情):你真的不考慮自首嗎?
宋喬:我不餓,我不吃便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