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確實是十分神聖的一幕。
有一道十分耀眼的光芒將那個蛋籠罩，那一瞬間，彷彿連河水都停止了流動，金色的光芒照亮了整個山谷，山谷變得透明起來，陽光好像能穿過那透明的山谷直達這金色的河流，
湛藍的天空中彷彿蕩漾著金色河流的形狀，白色的雲朵則蕩漾著金蛋的形狀，那一刻，甚至有一種海天相接的錯覺，一切時間都彷彿停止，但是你又能那麼清晰地感受到時間的流動，以及生命的誕生。
蛋殼碎裂的聲音越來越大，一開始蛋殼上只是有些裂縫，後來，蛋殼上的裂縫越來越多，漸漸地，形成一道道繁複的花紋，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砰——」
蛋殼有一角被完全頂開，而這個時候，一切又發生了劇烈的變化，恍惚間那些金光都漸漸凝形，化成一個個漂亮的枝幹形狀。
它們都支撐在那裡，然後漸漸形成一個拱門的樣子，無數歡欣喜悅的聲音蕩漾在空氣中，最後化為一條條精緻的絲帶，然後他們聽見了近乎嘹喨的聲音。
小小的獸類從蛋中完全爬了出來，它小小的一團，連眼睛都沒有睜開，那個金色的拱門迅速將它籠罩起來，然後一點一點地縮小，最後將它整個包裹起來，金色的光點一點一點地滲入它的身體內，然後盛開出絢麗的花，
河水又一次開始流動，但是這一次的湧動又快又急，彷彿在慶祝著些什麼，天空中產生了無數虛影，聲音那般自然而驕傲，那絢爛的七色彩虹彷彿就盛開在頂上，一點一點地散發著爛漫的光，
那剛剛誕生的小獸似乎是注意到了這一切，它用力地鳴叫了一聲，眼睛緩緩地睜了開來，那是十分濃郁的金色，彷彿與一切都相互呼應，
那金色的光芒緩緩退去，只餘下小獸湛藍色的瞳孔，它輕輕地叫了一聲，然後將整個身體都埋於河流之中，發出快樂的聲音。
「生命的誕生，無論看多少次，都會覺得震撼啊，」小巧的救世獸頂了頂葉安涵的大腿，溫柔道，「每一個孩子，在誕生之初，都是備受父神的期待和喜愛的，每一個孩子，只要誕生，都會得到父神的祝福。」
「不論是誰，都是，」小巧的救世獸用那一雙純黑的眼睛牢牢地看著葉安涵，眸子裡的溫柔彷彿可以將人溺斃，「我們的小可愛，也一定誕生在這種喜悅與祝福之下呢。」
「小可愛是那麼招人喜歡，」救世獸緩緩變為人形，他將葉安涵摟在懷中，語氣低沉的近乎蠱惑，「所以小可愛，不要擔心，也不要懼怕，更不需要慌亂，也不需要用高傲不屑等等情緒去掩蓋你的溫柔與可愛，我們每一個都知道，小可愛是一個非常非常可愛的孩子呢。」
「我們愛你。」
那溫柔的聲音彷彿可以褪去記憶的色彩，時間彷彿輕鬆倒退，那聲音直達葉安涵的大腦，讓他猛地一顫，
從來沒有人，以這麼慎重的姿態，對他說出這幾個字。
救世獸的眼睛閃了閃，略帶茫然地看了看小可愛，不知道自己是在什麼化為人形的，但還是溫柔道：「要不要吃點東西？」
「嗯。」葉安涵微微點頭，卻並未多說些什麼，連眼睛裡都帶著幾分茫然。
「這樣有什麼意思呢？」葉安涵安靜得閉著眼睛，半晌突然嗤笑一聲，在心裡問道。
那聲音帶著說不出的疲累和無力，明明不是質問，卻更像質問。
「有什麼意思呢，功德系統001。」葉安涵近乎冷淡的聲音在他的腦海中響起，功德系統001沉默不做聲，心裡卻反而沸騰起來。
他的宿主，終於開始提出反對意見了。
他的宿主，終於得到了一些感觸。
他的宿主，終於……終於開始起了波瀾。
「這些世界的人再好，再幸福，救世主的人生再美滿，也不是我的人生，」葉安涵近乎疲累的開口，他的聲音非常平靜，但是卻蘊含著一種濃濃的疲憊。
「有什麼意思呢？」
「我不知道你們到底想做些什麼，」葉安涵平靜地開口，「什麼功德金蓮什麼百世善人，我都不想知道，我就想知道，這樣有什麼意義呢？」
「我疲累，我想死，我不想活，我想一個人安安靜靜的，不是因為我得到了什麼，也不是因為我失去了什麼，更不是因為我的兄長將刀插進我的胸口。」
「我的三觀沒有問題，我的世界也沒有倒塌，我只是累了，想要休息一下。」
「這是第四個世界了，功德系統001。」
葉安涵嘆息般開口，聲音平靜而自然，「我不想繼續了。」
功德系統001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想，他賭贏了。
雖然他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但是功德系統001知道，他賭贏了，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此時此刻，他的宿主，無比認真。
他的宿主不是第一天提出死亡等等話題，也不是第一天求死，但是沒有哪天是這個樣子，無比認真而且果決，彷彿沒有任何人任何事會改變他的決定。
他的宿主的那顆心，終於不再是如死水般毫無波瀾的。
功德系統001張了張嘴，想說的話終究是沒有說出來，半晌，他努力壓抑住自己語氣中的欣喜，道：「……為什麼？」
葉安涵似乎是笑了一下的，那笑容很輕也很快，然後，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眼眸卻十分明亮柔和，彷彿有光在流動。
「以前我不大明白為什麼我會被你選中，也不是很明白你為什麼會帶我一直這麼折騰，但是現在，我好想明白了。」
頓了頓，葉安涵微微一笑，自嘲道：「再不明白，估計就是傻子了。」
「第一個世界裡，我成為救世主，然後得到了近乎於完美的待遇，不就恰好應和了我在我自己的世界中，明明拯救了整個大顏，卻死無全屍的結局嗎？」
「你們一開始想要改變的是我的這個結局，你們認為我的心結在這個結局上？但是你們很快發現，我的心結並不在這個結局，所以從第二個世界中，你們開始調整戰略。」
「第二個世界中，從最低谷到最高端，意外拯救世界，被所有人簇擁喜愛，你是想要讓我嘗試曾經被簇擁在世界中央的滋味？想要勾起我的回憶？想要喚起我的初心？」
「但是你們很快發現，這個對我依然沒有什麼用，於是你們帶我去了第三個世界，在那個世界裡，所有的妖獸對我都是善意喜愛的，沒有一絲別的情緒，無條件的善意與喜愛，是一個很能打動人心的東西，所以我被打動了，所以我用了自己的功德值去拯救那個世界，於是我有了第四個世界。」
「第四個世界，理論上是我自己選的，但是……」
「不論我怎麼選，最後都會變成這樣吧？」葉安涵唇角微微勾起，顯出幾分譏諷，「生命的誕生，震撼，有意義，你們最想讓我看到的，就是這個吧？」
「讓我對生命畏懼，讓我感受生命的震撼，最後是什麼結果？不想死了，想活？」
「這樣有什麼意義嗎？」
「我到底是什麼身份，讓你們這麼執著這麼放不下？還是每一個靈魂，想死不想投胎，都會被你們這麼追著淨化？」
「這樣有什麼意義嗎？」
葉安涵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不知道是問功德系統001，還是問自己。
「有什麼意義嗎？」
他疲憊地閉上了眼睛，淡淡道：「我累了。」
是真的累了。
就像剛剛死亡的那一刻，身心都是一片空茫，茫茫然而無所適從，那明明是生命誕生格外震撼的一幕，卻讓他從身心都格外疲憊。
這有什麼意義嗎？
拚命地讓他這麼一個將死之人回應，到底有什麼意義呢？
他真的沒有活著的慾望。
以前或許還能壓一壓，但是在看著那種生命誕生的時刻，所以的感覺都像是被剝奪了一般，茫然而無所適從。
累，真的很累。
說不出哪裡累，只是在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從骨子中透出的那種疲累。
功德系統001激動又喜悅，他的宿主，他等待了那麼久，佈置了那麼多，終於讓宿主那顆如死水般波瀾不驚的心，再一次開始躍動。
上一秒還在求死的人，下一秒就開始接受所謂的安排，然後為消耗功德值折騰在這幾個世界中，除了小打小鬧也沒做過什麼，正常嗎？
不正常。
功德系統001搖頭嘆息，他寧願看到自家宿主毀天滅地，那起碼還有活著的意願，極致的恨往往來自於曾經的愛和失望，不管是愛還是恨，不管是救天護地還是毀天滅地，都證明你實際上是有這個意思去做些什麼的，你還願意去為這個世界做什麼。
而他的宿主，不管是第一個世界還是第二個世界，都彷彿游離在世界之外，像是被什麼東西「推」著向前走一般，他實際上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意願，上一秒還疲累無比地厭世，下一秒卻依然可以神氣活現地抱怨。
厭世不是這麼厭的，求死也不是這麼求的。
功德系統001清楚，他的宿主將最真實的自己層層疊疊地藏了起來，不論表面上怎麼作怎麼鬧怎麼可愛，但是最真實的那個疲憊厭世的靈魂，從來都沒有消失過。
那個靈魂只是被他的宿主用盡手段層層疊疊地埋藏在他的靈魂深處，展現出來的或許只是一個表面，但是更深處的疲憊厭世，從來都沒有消失過，只是隱藏起來了。
而改變宿主、或者說讓宿主不再疲憊厭世，那麼第一步，就是將自家宿主真正的、掩藏在最深處的靈魂逼出來。
功德系統001輕輕嘆了口氣，他的宿主並沒有其他世界的記憶，他的宿主只有上一個世界的意義，但是他的疲憊麻木厭世都是刻在骨子裡、鑲在靈魂上的，哪怕沒有真正的記憶，他的靈魂深處依然有著「記憶」，
——那是由疲憊、麻木、厭世所組成的「記憶」。
功德系統001還記得第一眼見到宿主的時候，葉安涵空茫茫地隨風飄蕩，那畫面十分讓人心酸，但是葉安涵他個人似乎是十分享受那種狀態，內心十分平靜，連靈魂波動都十分平靜。
而現在，他終於將他親愛的宿主最真實的那一面，逼出來了。
「有意義的。」功德系統001堅定道，「有意義的。」
「你是不一樣的，」功德系統001十分篤定道。
「哪裡不一樣？」葉安涵笑了起來，「兩隻眼睛一張嘴，有什麼不一樣？」
「全天下的人類都長這個樣子，你要是喜歡，可以找到無窮無盡。」
「只有你是不一樣的，」功德系統001淡淡道，「起碼對於我來說，你是不一樣的。」
「嗤——」
葉安涵嗤笑一聲，似乎是十分不在意。
「承認吧，宿主，」功德系統001難得鋭利道，「承認這個世界對你有所影響，很難嗎？」
「承認這四個世界下來，已經打破了你牢不可破的內心，很難嗎？」
「你明明就對這個世界還有期待，承認這一點，很難嗎？」
葉安涵大笑起來，他笑的似乎連眼淚都流下來了，他一邊擦著自己的眼角，一邊大笑道：「這又不是我的世界，我為什麼要對這個世界有期待？搞笑嗎？」
「如果沒有期待，你就不會感到難過，」功德系統001犀利道，「現在站在我面前的，是最真真實的葉安涵，那個疲累、厭世、甚至麻木的靈魂。」
葉安涵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麼，但是被功德系統001打斷，「那個我最愛的靈魂。」
他說的堅定而懇切，帶著一往無前的鋭利和刀鋒，有一種直達人心底的熱烈力量，葉安涵下意識地皺起了眉，心底微微顫動。
「剛剛那位救世獸，其實是你？」
葉安涵猛地反應過來，他的大腦前開始閃過以往的記憶，「第一個世界中的那個護士，第二個世界中的那個孩子，其實都是你，對不對？」
功德系統001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宿主，我們要不要打個賭。」功德系統001開口道。
「為什麼？」葉安涵沉沉道。
「你贏了，就可以擺脫我了啊，」功德系統001眯眼笑了起來，
葉安涵嗤笑，「如果我輸了，是不是就永遠不可能擺脫你了？」
功德系統001沒有說話，但是那架勢，明擺著就是默認了。
「行。」葉安涵淡淡道，「賭就賭，賭什麼？」
「賭你到底對這個世界有沒有期待。」功德系統001輕聲道，「賭到底是我瞭解你，還是你瞭解你。」
葉安涵差點笑出聲，「行，賭了，我站反方，你站正方。」
「好，」功德系統001輕聲笑了起來，「我們會沒有記憶進入三個世界，每個世界，你都會成為那個世界的最大反派，而要不要毀滅世界，就在你的一念之間。」
「而要不要拯救這個世界，也在你的一念之間。」
「這個賭約，是不是很公平？」
功德系統001決定賭一把。
能不能讓宿主突破自己的「心魔」，就看這一次的了。
「你靈魂中所帶著的『記憶』沒有任何人能剝奪封印，而我能封印的，也不過是你確確實實的記憶。」
「所以宿主，你在這幾個世界中所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是您自己靈魂深處的決定，沒有任何人能動搖您的決定，這一切，都是您自己的選擇。」
「是不是很公平？」
葉安涵沒有說話，功德系統001也不強迫他，只是微笑著問道：「親愛的宿主，要不要進行時空轉換？」
葉安涵沒有說話，功德系統001就當他同意了，他沉聲道：「記憶封印，時空轉換。」
功德系統001乾脆將自己劈成兩半，一半留下來擔任系統的角色，另一半則直接與葉安涵一起進入其他的世界，他會用自己的眼睛去見證結果的。
天旋地轉間，葉安涵有些茫然地睜開了眼睛。
這是一個被喪屍攻佔的世界，而他，則成為了喪屍王。
葉安涵試探性地動了動自己的身體，然後找河流看了一眼，看起來跟一個人類並沒有太大的區別，精緻的五官與蒼白的膚色，看起來有一些陰鬱，但依然可以算得上是一個好看的人類。
葉安涵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他緩緩躺在地上，從靈魂深處散發的疲憊讓他有些茫然，他知道自己是喪屍王，他知道自己很厲害，他知道自己擁有很強大的力量，他知道除了喪屍，這個世界上還有人類，而人類和喪屍是死敵。
除此之外，他什麼都不知道。
他應該是處於森林一樣的地方，有著一大片湖泊，但是湖泊中有著奇奇怪怪的東西，所以看起來很髒，葉安涵有些嫌惡地皺起眉，又躺在了樹林中。
好睏，並不想動。
那麼……要不要睡一會兒呢？
睡一會兒吧。
葉安涵睡了很久，太陽升起又落下，白天黑夜相互交換，葉安涵卻彷彿沉眠一般一直沉睡，連地方都沒有換過。
他每天起來發一會兒呆，看著那湖泊出神，然後就躺下睡覺，睡醒就繼續看著湖泊出神。
他什麼都不想動，什麼也不想做，只想安安靜靜地待在這裡，醒了就發呆，發呆結束就睡覺，天地都安安靜靜的，不需要思考不需要動作，可以任自己的思緒漂浮。
直到有一天，有一個人打破了他的平靜。
葉安涵並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來的，只知道在某一天醒來的時候，這個男人就出現在他的面前，那男人擁有著陽光般的笑容和活力四射的靈魂，像一個小太陽，散發著暖融融的氣息。
他說他叫宮一德，是個木系異能者，因為誤入才來到了這個地方，現在在尋找回去的路，葉安涵聽著那個叫做宮一德的男人在他耳邊喋喋不休，卻沒有說一句話。
他們的日常一般就是這樣，一起睡覺，一起醒來，葉安涵拖著下巴發呆，宮一德在他耳邊喋喋不休，但是並不喧雜，也算不得吵鬧，葉安涵從未趕過他，但是要將他的話都聽到耳朵裡，那也是不可能的。
直到有一天，在宮一德照例在他耳邊喋喋不休的時候，葉安涵的肚子突然響了一下，葉安涵滿目茫然，宮一德卻笑得打滾。
「你……你……你這是餓了？」
「我的天呢！」宮一德伸手抹去自己眼角的淚水，「我還以為你已經羽化登仙辟榖不食了呢！沒想到你也會餓啊！」
「我來的這些日子，從來沒有見到你吃過一點東西，我還以為你已經強大到不需要吃東西呢，沒想到啊沒想到，你竟然還需要吃東西！」
「你一個高嶺之花的臉，竟然也會需要吃東西，我跟你說我一年的笑點都有了，原來你竟然需要吃東西！你的人設在我這裡崩塌了，講真你的人設塌了！」
「不行笑死我了，這真的是太好笑了。」
宮一德滿地打滾，笑了好一會兒，才將一塊麵包遞給葉安涵，漫不經心道：「其實我是木系和空間雙系異能者。」
「哦。」葉安涵應了一聲。
「你就這點反應啊？」宮一德不滿地皺起了眉頭。
「哦，」葉安涵又應了一聲，宮一德挫敗不已，看著葉流安一直盯著手中的麵包，並沒有吃的打算，不由得詢問了兩句。
看著麵包的包裝，葉安涵淡定自若地吐出一個字，「髒。」
這麵包，剛剛可在地上滾過幾層。
「外面不是有包裝袋保護呢嗎？」宮一德翻了個白眼，「講道理，我一開始還以為你是個喪屍，現在不這麼想了，哪有這麼潔癖的喪屍能活下來的？」
「喪屍要吃人的，人類才是他們的食物，抓住一個人就要開始咬，根本不在乎髒不髒。」
葉安涵：「……」
作為一個有潔癖的喪屍，他未來的命運，會不會就是被活活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