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一德堅信,葉安涵會答應的。
他太熟悉葉安涵,他太瞭解葉安涵了,他將葉安涵的記憶與過去翻過來覆過去看了無數遍,然後聯合當前實際,去制定了一條計劃,
他的計劃完完全全都是針對葉安涵來的,他甚至可以說自己的計劃完美無缺,
他堅信葉安涵一定會同意的,
葉安涵至今沒有對這個世界下手,就恰恰說明了一點——他本不願對這個世界下手,
但是他又做不到愛這個世界,因為這個世界,對他來說,太過醜陋與不堪,
所以他夾在中間,既厭煩,又帶著某種期望,
那種期望,連他自己都未必清楚,但確確實實的存在著,
哪怕只有一點點,
一點點,就足夠了。
功德系統001如此堅信著,給他這麼一點點的希望,他的宿主也依然會願意去改變,
他的宿主啊,是一個太過溫柔與善良的人了。
「我要是不同意呢?」
耳邊傳來輕輕的一聲嗤笑,然後就是微涼的嗓音,宮一德微微楞了一下,手中那微涼的觸感就已經消失,宮一德微微一愣,眼前所有的畫面就已經消失,他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手,依然在那堂皇的大殿上,
「……嗯,宮一德?」
葉安涵的聲音中彷彿帶著幾分笑意,又彷彿滿是冰冷。
「殿下不同意,那就不同意啊,」宮一德微微閉起了眼睛,語氣中帶著那般的理所當然,「我唯殿下馬首是瞻。」
「殿下想要伊爾卡尼斯大陸毀滅,我就是殿下手中最尖鋭的利刃,」
「殿下想要守護伊爾卡尼斯大陸,我就是殿下手中最堅固的盾牌,」
「殿下想要改變伊爾卡尼斯大陸,我就是殿下手中最聽話的棋子,」
「一切謹聽殿下吩咐。」
宮一德的眼眸中沒有任何一點多餘的情緒,他的眼睛清澈的如同一汪泉水,他又一次牽起了葉安涵的手,小心地親吻著葉安涵的手指,
「我,宮一德,一切謹聽殿下吩咐。」
「殿下讓我生,我便生,殿下讓我死,我便死。」
「殿下……」
他似乎是嘆息了一下,又似乎沒有,
那一雙清澈的水眸,依然那般無所畏懼地看著葉安涵,
那一剎那,葉安涵甚至有個衝動,他想要叫宮一德去死,
話到嘴邊,他卻沒有說下去,
他知道,這個人是認真的。
他一旦下了這個命令,宮一德一定會去死,
但是鬼使神差的,他並不願意去見到宮一德死,
「你走吧,」葉安涵垂下眼睛,目光冷淡,「今天的一切,我就當沒有聽到,」
「你走吧。」
「殿下……」宮一德嘆息般叫道,但是他的目光依然無比柔和,「我,宮一德,一切謹聽殿下吩咐。」
「無論何時,無論何地,一切謹聽殿下吩咐。」
他悄聲無息地退了出去,
葉安涵微微閉起了眼睛,
那一刻,他甚至有了想要嘆息的衝動,
而他,這麼多年下來,早已經失去嘆息的能力,
但是現在,他卻有了這般衝動。
宮一德。
葉安涵在心裡,默默地念出這個名字。
而跪在外面卻連走都不敢的那幾個人,竟然看到了宮一德!
——宮一德竟然從聖主寢殿出來了?!!
——宮一德竟然從聖主寢殿全須全尾的出來了?!!!
——這怎麼可能呢?!!!
那幾個人驚怒不已,聖主殿下已經這麼寵愛宮一德了嗎?宮一德這麼騷擾聖主殿下都不會得到聖主殿下的厭棄?這宮一德到底何德何能,能讓聖主殿下這麼喜愛?!
真真是……嫉妒死人了!!
尤其是领頭的那個聖子候選人,內心的嫉妒幾乎要翻了天去,這宮一德到底有哪點好?怎麼就入了聖主殿下的眼?!
一個落魄小貴族出身,要禮儀沒禮儀,要本事沒本事,怎麼就這麼掀出了一番風浪?怎麼就這麼入了聖主殿下的眼?
自己明明比這個落魄小貴族強上千倍萬倍,為什麼聖主殿下就看不上自己呢?!!
嫉妒就像毒藥一般,迅速地吞噬了他的心臟,他是家族中最優秀的嫡出子弟,家族將他送入這聖殿之中,自然也是奔著那至高無上的聖主去的,他向來是最優秀的,享譽整個帝都,他在進入這聖殿之前豪情萬丈,總感覺那聖子之位不過是探囊取物一般,必然是屬於他的。
但是來了這聖殿之後,他才知道,他前方還有一隻攔路虎!
就是這個落魄小貴族之後!
宮一德!
他咬牙切齒地唸著這三個字,眼眸裡滿是凶光,
——他一定、一定、一定不會放過宮一德的!!!
作為一個系統,對周邊的情緒變化以及好感度變化向來都是十分敏鋭的,宮一德自然是發現了那些人對他的嫉恨,這選入聖殿的幾位聖子候選人,都不是什麼好相與的角色,
宮一德一邊皺眉一邊想道,就像他面前這個,惡意幾乎要溢出來了,這麼一個人,必然是不符合聖子候選人的條件的,
當初那候選條件宮一德記不清了,但是起碼光明之神的訓話還記得一半,起碼戒驕戒躁戒嫉這三戒眼前這位就沒有做到,當然,這座聖殿之中的每個人,其實都沒有做到,
其實宮一德也明白為什麼葉安涵在這裡越待越失望,越待越失望,
因為葉安涵是一個縱使滿身黑暗也能在心底裡徒留一點光亮的人,他的善良和溫柔幾乎是刻在靈魂之上的,比某些禁錮存在的都要頑強,
而這裡的人,卻跟他恰恰相反。
他們都是縱使活在光明磊落之所,心中也半點不減黑暗之人,
葉安涵每日每夜面對著他們,自然心中的失望越來越深,他嘴上說著厭惡這個事情,但是心底裡,縱然還是留了那麼一點柔軟的地方,
他希望有人能將他的柔軟越帶越大,
而不是讓他們一點一點地把他的柔軟弄小。
宮一德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本來,他對面前這個人是沒有什麼感觸的,
但是現在,他突然有些討厭面前這些人了,
為了一己私慾,在這象徵著最為光明無暇的場所中,玩那些不見天日的手段,將真正一心嚮往光明的人擠掉,讓這座聖殿再也不復曾經的模樣……
真是……讓人難過呢。
宮一德微微垂眸,他作為功德系統,自然可以看到每個人身上的功德,作為伊爾卡尼斯大陸唯一的聖殿,光明之神所眷戀的場所,本來應該是功德遍地走的地方,卻鮮少可以看到一個人身上帶著功德,
宮一德在這裡生活了這些日子,頭上帶著功德的人,一隻手就能數過來,還都是小功德,身上帶著大功德的人一個沒有,找也找不到,
這一座看起來無比光明神聖的聖殿之下,也是一片空虛冷寂,沒有功德的金光所照射的地方,
這裡可能是功德系統001穿越那麼多世界以來,最為寒顫的一個聖殿或者說神殿了,
以往再小的神殿或者聖殿,也會有那麼一兩道功德金光所照射,
而這裡一點也沒有,
那就只能說明,這裡已經有好久——起碼好幾代的人——沒有做出任何功德之事了。
竟然還掛著聖殿的牌號,
也是蠻不可思議的了。
宮一德嘆了口氣,然後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他現在所能做的,就是等,
等到他的宿主來找他,
他的宿主總會來找他的,
宮一德堅信。
如果……如果他的宿主不來找他,
那麼他也會努力讓他的宿主來找他的,
他們總會……總會在一起的。
功德系統001如此堅信著。
一天,兩天,三天,
宿主依然沒有來找他,
宮一德淡定地再一次將自己的全身感官屏蔽,
他坐在那裡,不吃不喝不睡不休,他安靜地等待著他的宿主來尋找他,
四天,五天,六天,
他的宿主依然沒有來尋找他,
這一具身體,還能再拖多久呢?
宮一德挑起了眉,輕輕嘆了口氣,
沒多少日子了,所以是時候了,
是時候給宿主託夢了。
那一天晚上,葉安涵做了一個夢。
一個非常奇怪的夢,
夢裡,有一個男人在向他告別,
他看不清那個男人的相貌,也聽不清那個男人所說的話,只是有些茫然,甚至有些難過,
他看著那個虛幻的人影飄蕩,看著那個人的嘴唇張張合合,但是他卻聽不到任何聲音,但是他的心裡卻十分篤定,這必然是那個男人在跟他道別,
可是……為什麼道別呢?
「臣,宮一德,願來世,依然謹聽殿下吩咐。」
石破天驚——!
葉安涵猛地睜開眼睛,他的呼吸陡然侷促一二,大腦一片「嗡嗡」,
他突然有了極為不好的預感,
這種預感,自他成為聖主之後,就再也沒有過了,
他下意識地起身,前往宮一德的住所,
他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麼就這麼去了,
但是他的意識在催促著他……催促著他過去,
「殿下……」
門被打開的時候,他聽見那個人一如以往般溫柔的聲音,
只是這一次,顯得格外虛弱。
「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