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法式布丁

  公國的起源,可以追溯到遠古時代滅亡的古王國,這個在東大陸握有極大權勢的大國,有一位公主。

  公主的名字是維多麗亞。現任公王的姊姊,今年三十六歲的她,至今依然未婚,同時也被認為一輩子都會單身。

  理由是維多麗亞天生具備某個特徵。她……是個調換兒。

  調換兒。兩個人類之間,生下一般只有在精靈與人類之間才會誕生的「半精靈」的異常現象。有一說認為在幾千年來的異族通婚下,即使是人類之間生下的小孩,也偶爾會出現精靈或半精靈的血特別強烈的個體,但真相至今依然成謎。

  也因為是這樣的種族,通常調換兒都無法期待獲得普通的幸福。畢竟半精靈同時繼承了精靈強大的魔力與人類的生命力,並且擁有數百年的壽命,即使有個人差異,但他們通常能夠在超過一百歲後依然維持十幾歲時的年輕姿態,是脫離人類常識的存在。姑且不論在精靈的社會如何,至少在人類社會只能算是異物,無論出身為何,調換兒都會受到一般社會的排斥。

  不是斷絕與世俗的關係侍奉神,就是活用漫長的壽命與優於常人的魔力成為魔法師,再不然就是成為只看實力的傭兵或冒險者,或是搬到各地零星存在的半精靈村落……總而言之,他們不可能走上正常的道路。

  在那當中,維多麗亞選擇了魔法師的道路。

  維多麗亞在二十五歲時發現,即使自十五歲以來已經過了十年的歲月,自己的外表依然沒有任何改變,這讓她領悟到即使身為公國公主,也只能度過與人類不同的人生。於是她告訴身為前任公王的父親,自己想要走魔法的道路。

  之後大家才發現,她是個天才。

  她只花了短短三個月的時間,就超越了自己的魔法教師。就連公園的宮廷魔法師長,實力在這個東大陸屈指可數的魔法大國中也堪稱第一的人物,也在短短一年的時間就被她超越。最後維多麗亞的實力終於獲得認同,在十年前成為來到王國的大魔法師—擊倒邪神的其中一位英雄,大賢者亞爾托利斯的弟子,後續又在王國鑽研了八年的她,據說已經掌握魔法的奧義。

  然後兩年前,被師傅亞爾托利斯告知已經能夠獨立的她返回公國,儘管沒有出現在公國的公開場合,但獲得了豐富的研究資金,被稱為「公園的魔女公主」的她,現在也持續在自己的房間裡研究魔術。

  不過,這樣的她也有停止研究的時候……具體而言,她每七天會休息一次。

  維多麗亞在自己的房間,設下了只有自己能夠進入的封印,這裡……被通稱為「實驗室」。

  在這個堆滿奇怪的藥與魔法相關物品、與其說是公主的房間不如說是童話故事裡的魔女之家的房間,她一個人窩在裡面,讀著動用關係取得、擁有比現在更優秀的魔法文明的古代精靈遺留的魔法書。

  (……現在還早。)

  維多麗亞身上穿著捨棄適合大國公主的華麗裝飾,以方便行動為優先的樸素禮服,她隔著禮服撫摸自己的肚子,靜靜地等待「那個」。

  她的視線不斷投向一個畫著複雜圖案的魔法陣。在唯獨具備正確的知識與優秀的魔力控制能力才能創造出來的召喚魔法陣中,這也是難度特別高、被稱為「通往異世界的入口」的魔法陣。

  即使放眼整個世界,現在也只有兩個的貴重魔法陣,只有身在公國的她,以及她的師傅—世界第一的大賢者亞爾托利斯有辦法製作,就連純血的精靈也無法輕易使用。這個只能用來召喚某個存在的魔法陣現在已經發動,召喚那樣東西過來。

  畫著貓咪圖案的黑門。

  現在已經過了中午,平常維多麗亞在這時候早就出門了,但今天的午餐還留在肚子裡,所以她沒什麼食慾。就在剛才,她參加了弟弟的家人們舉辦的餐會。那不算是公開場合,只是私人的集會,維多麗亞知道這應該是在顧慮不喜歡在別人面前露出尖耳朵的自己。

  不過,為什麼偏偏是今天呢?正因為今天從早上就開始期待,所以她只覺得自己的興致被人破壞。當然,由於弟弟不曉得那個存在,因此她也知道這樣的想法是在無理取鬧。

  在那之後,她繼續悠閒地讀書,直到覺得應該吃得下一些輕食後,才起身踏進魔法陣,打開那扇門。精靈的遺產發出宣告維多麗亞來訪的鈴聲,她聽著這道鈴聲,穿過黑門。

  「歡迎光臨。」

  「……嗯,我來了。」

  對自從被師傅亞爾托利斯帶來這裡後,已經持續來往八年的店長簡短打了聲招呼,維多麗亞隨便找了個位子坐下。

  「請用。這是冷水和菜單。」

  「嗯。」

  收下店長拿來的菜單,她毫不猶豫地打開甜點的項目。

  (今天吃甜點就好……)

  在這裡的用餐,必須安靜地認真挑戰。基於這樣的想法,以及公國「調換兒絕對不能干涉政治」的方針,她將精神都集中在菜單上,絕不干涉其他客人。沒錯,維多麗亞不關心任何事。

  即使理應從幾個月前就開始療養病情的帝國公主正在吃聖代—成員包含了和自己一樣的半精靈的光之僧院的使徒們,正在邊聊天邊吃點心——自己的師傅從上午就開始喝啤酒配炸里肌豬排:二十年前連船一起和庫拉肯同歸於盡,照理說早就已經去世的母國前將軍正誇張地吃著咖哩飯,她也毫不在意。

  維多麗亞造訪異世界食堂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美味的料理。然後她做出決斷。

  「我要杏仁布丁。」

  她只點了自己喜愛到無法自拔的異世界點心。

  「好的。我知道了。請稍等一下。」

  目送店長返回廚房後,維多麗亞在等待的時間看著菜單,陷入沉思。

  (……果然,是我的字。)

  以美麗又柔和的東大陸語寫成的甜點菜單。上面是鉅細靡遺地重現了所有書寫習慣的「自己的字」。

  (我明明只交給他一張……)

  然後,她看著更久以前由師傅亞爾托利斯寫的一般餐單的文字,開始思考。

  異世界是個技術相當發達的世界。只要觀察這個稱不上寬敞的店內狀況就能知道。打從第一次來這間店開始,她就不斷遇到令人驚訝的事情。

  距今約八年前,維多麗亞成為亞爾托利斯的弟子,在花了兩年接連學會許多被視為非常困難的魔法後,她得知了這個「異世界食堂」的存在。她以亞爾托利斯同伴的身份,穿過師傅自己召喚的門,得到造訪這個場所的機會。

  「歡迎光臨。這位小姐願意幫我們寫菜單嗎?」

  當時外表還比現在年輕許多、年齡和維多麗亞差不多的店長如此詢問後,她點頭回應。維多麗亞事先就從師傅那裡聽說這件事。

  「那就拜託你了。我不太喜歡甜的點心。」

  店長有一位當甜點師的朋友,聽說這間店這次打算將那位朋友製作的點心,大量加進菜單裡。不過身為異世界居民的店長,完全不會讀寫維多麗亞世界的文字。於是亞爾托利斯便命令自己的新弟子……既是優秀的魔法師,同時對甜點的熱愛也比常人強上一倍的維多麗亞,用東大陸語將自己實際吃過的點心名稱與說明寫下來。

  「那就拜託你啦。請用,這是原子筆和紙。然後……」

  似乎已經先和師傅談好的店長,悠哉地將使用方便、不需要墨水壺或事先削尖的異世界筆,與又白又薄的堅固紙張交給維多麗亞後,就回到店內後方,拿了那個過來。

  「首先從這個開始。我記得那邊的大叔說你喜歡用蛋做的點心?」

  她第一次吃的異世界點心,那就是……

  「久等了。這是杏仁布丁。」

  送到維多麗亞面前的,是和她八年前吃的一樣迷人的點心。裝在杯腳細長、杯緣寬廣的玻璃杯中心的,是加了褐色醬汁的柔軟黃色布丁。維多麗亞舔了一下粉紅色的嘴唇,迅速拿起湯匙。

  (……喜歡的要留到最後。)

  抱著這樣的想法,維多麗亞從邊緣開始進攻。首先用湯匙挖起來的,是用來裝飾布丁周圍的白色奶油。這種配料也同時用在聖代和各種蛋糕上,她用湯匙舀起柔軟香甜、用白色奶類製成的奶油,享受這種真的是入口即化的夢幻美味。

  接下來她換了一支較小的叉子,輕輕叉起放在布丁旁邊的水果。按照店長的說明,這個阿薩爾是刻意被留下一半的紅色果皮,以切成兔子的形狀,維多麗亞享受著阿薩爾鬆脆的口感,以及清爽的甜酸味。用糖漿醃漬的橙色米凱涅,又帶有和阿薩爾不同的甜味。

  維多麗亞過去曾經陪師傅透過魔法陣造訪西大陸,並在那裡吃過許多因為容易腐敗、而難以送到公國的南方水果,最後一樣水果的味道和那種果實十分相似。她靜靜地享受這三種味道不同的水果。

  然後,作為進攻真正目標前的收尾,她拿起冰淇淋,享受放在杯子旁邊的冰淇淋特有的冰冷甜味。這些都是維多麗亞喜歡的甜味,而且各自都擁有不同的滋味。不過……還是比不上她最愛的那個。

  (……差不多該開始吃了。)

  她再次舔了一下嘴唇,喝一小口冷水,等嘴裡剩下的其他甜味消失後,維多麗亞終於要進攻真正的目標。杏仁布丁的主角,就是布丁。

  這才是稱霸這間店的所有甜點,同時也是維多麗亞第一個吃到的甜點,至今在她心裡依然是不變的第一名,異世界的點心。

  她將散發銀色光澤的湯匙,輕輕抵在淋了一層褐色醬汁、顏色和雞蛋一樣的布丁上面。相對於她的動作,布丁晃動了一下……湯匙就這樣陷入布丁內部。

  她直接提起湯匙,舀起布丁。銀湯匙上築起一座褐色與雞蛋色的小山丘。

  將小山丘送進嘴裡,放在舌頭上滾動後。在舌頭上擴散開的,是這種點心特有的滑嫩口感,褐色的醬汁同時包含了一點苦味與確實的甜味,布丁本身則是包含了濃厚又帶有奶蛋風味的甜味。布丁本體柔軟地承受了醬汁的味道,醬汁也讓布丁的味道變得更加集中。是個非常傑出的組合。

  在嘴裡逐漸融化的點心,持續誘惑著維多麗亞。

  (……果然這才是至高無上的組合。)

  就只有這種時候,她非常感謝自己是個半精靈。如果自己生為一個普通的人類,一定不會想成為魔法師,自然也不會來到這間店。反過來講,要是生為討厭所有由動物製成的食物的精靈,即使來到這間店,她也沒機會遇到這個最棒的美味。

  不過,維多麗亞是半精靈的魔法師。正因為如此,她才能抵達這裡,像這樣享受布丁。維多麗亞不打算辜負這場邂逅,若是為了取得這樣東西,她也不吝於付出努力。在公國的房間裡打造召喚「異世界食堂的門」的魔法陣,就是這份心意的象徵。

  維多麗亞一匙一匙地品嚐。這都是為了慎重地儘可能延長享受布丁的時間。不過,結束的時間還是到了。維多麗亞輕輕放下湯匙。眼前的容器已經變得空蕩蕩。她滿足地嘆了口氣。今天就只吃一份吧。在檢視過重新被填飽的胃袋後,她下了這樣的決定。

  「……店長。結帳。還有……」

  「是的。老樣子對吧。」

  由於彼此都已經認識很久,店長點點頭,就從店裡後方的冰箱拿出那個。

  「請收下。因為這種點心水分比較多,請儘量在今天內吃完。」

  說完後,店長將一個上面畫了長翅膀的小狗的四方形箱子交給維多麗亞。裡面裝了能比冰塊更久融化的神秘物體,以及四個裝在玻璃瓶裡的卡士達布丁。維多麗亞每次都會把這個由樓上的甜點師製作的特別布叮噹「土產」帶回去。

  「我知道了。」

  維多麗亞點頭回應這個每次都會聽到的說明。儘管這是謊言,但她才不會一天就把喜歡的東西吃完,讓自己焦慮地度過剩下的六天……當然,針對這種容易腐壞的點心,她也準備了完善的對策。

  「那麼,我先走了。」

  「是的。歡迎再度光臨。」

  在店長的送行下,維多麗亞打開店門,回到自己的房間。

  「……那麼。」

  維多麗亞一回家就迅速展開行動。她走出研究室,前往被裝潢得像個大國公主房間的寢室,拿起放在枕邊的箱子。打開這個點綴了許多寶石,看起來像珠寶盒的箱子後,就能發現裡面雖然空無一物,但散發出冰涼的冷氣。面對這股冷氣,維多麗亞將只有四個貴重黃色寶石放進裡面。

  這個珠寶盒被施了用來防止腐敗的保存魔法,以及能持續發出宛如冬天白晝般的冷氣的魔法。是維多麗亞為了能長時間享受布丁的美味,而特地獨自開發出來的逸品。

  「……呵呵。」

  收好四個布丁,蓋上蓋子的同時,維多麗亞露出微笑。這樣之後就能每兩天吃一次布丁了。仔細想想,這可是平常對什麼事情都不為所動,以面無表情到宛如人偶聞名的「公國的魔女公主」珍貴的笑容。維多麗亞的笑容,只為了表達這種喜悅使用。從這個表情,完全感覺不到她對自己的出生有什麼不滿,反而像是在感謝自己的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