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航拔腿往拐角那邊追過去的時候,腦子裡就只有一個念頭,要抓住這個人。
不是為了報那一刀之仇。
這人是現在他能接觸到的唯一線索,雖然不能確定這個人跟當年的事有直接聯繫,但這人已經第三次出現在他周圍了,抓住他,多少都會有點兒用。
他和初一都沖得很快,但到拐角的時候為了安全起見,他放慢了步子,初一卻直愣愣地還往拐角猛衝。
「慢點兒!」晏航壓著聲音喊了一嗓子,眼睛頂著牆角,以防有什麼意外。
初一說話的反應速度要能有他行動時的反應速度,肯定能念一百次紅鯉魚與綠鯉魚不帶磕巴的。
就在晏航出聲的同時,初一就放慢了步子,而且為了減緩慣性,他甚至非常帥氣地往牆上蹬了一腳,讓自己不是直接轉過拐角,而且是保持一定距離橫向衝出了拐角。
媽的,這個狗現在都能無意識耍帥了。
還是當著耍帥高手晏幾道的面。
轉過拐角之後,是一條直道,沿途有幾個小路的入口,通向另外的幾個小區,不在這之前抓到正在前面狂奔的那個瘸子,就有可能讓他跑掉。
不,這人跑起來的時候,居然看不出左腿有問題,噌噌地竄著。
晏航吸了一口氣,很久沒有這樣跑了,還好今天出門為了舒服,他穿的是跑鞋。
他猛地加速,盯著瘸子身後追了過去,瞬間就把剛無意識耍完帥的初一甩在了身後。
初一跟在晏航身後,晏航跑步的爆發力讓他心服口服,上回在街上被晏航穿著休閒鞋攆上的時候,他就已經相當服氣了。
這會兒他只能拚命撒開腿跟緊,他怕再有什麼意外發生。
沒跑多大一會兒,他倆就追到了那個人身後。
晏航還是老招,不知道從兜裡掏出了個什麼,往那人身後砸了過去。
東西砸中那人後腦勺再落地時,他才看出了那是把摺疊刀,他曾經有過一砸之緣的那把摺疊刀。
晏航隨身帶著的刀,作用居然是流星鎚。
那人後腦勺被砸了一下之後踉蹌了一下,但還是瘋了一樣的繼續踉蹌著往前跑,跟著就轉進了旁邊的小路。
晏航因為扔了流星鎚,速度受到影響,初一趕緊衝了過去。
這個場面他的腦子裡有記憶,相似的速度,相似的距離,同一個人。
他離著那人還有幾步就一躍而起,在空中一腳蹬在了那人後背上,那人腿軟了一下,被他直接踹得臉衝下摔到了地上。
那人大概是知道被他倆抓到了會有麻煩,在摔倒的同時就又撐起來想繼續往前逃。
初一剛想要再往他背上踹一腳的時候,晏航擦著他身側衝了過去,對著那人後腦勺一腳蹬了過去。
那人再次撲到,鼻子應該是撞到了地,他摀住鼻子躺到了地上。
初一不知道應該怎麼辦,只能看向晏航。
晏航過去抓著那人的胳膊一掀:「說。」
那人仰面躺在地上,還是捂著鼻子,指縫裡有血滲出來,應該是磕出了鼻血,聽到晏航的話之後他並沒有出聲。
晏航直起身,等了兩秒鐘之後,猛地一腳踢在了他腰上。
那人頓時縮成了一團。
初一在旁邊看著都能感覺到晏航這一腳的力度,他心裡都跟著猛地縮了一下,他從來沒見過晏航下這麼重的手。
「說不說?」晏航彎腰看著那人的臉。
那人還是不出聲,只是把捂著鼻子的手又捂到了腰上,閉著眼睛用力地喘著氣。
在晏航剛要再開口的時候,那人喊了一聲:「救命!搶劫!」
這會兒街上基本沒什麼行人,開過去的幾輛車也沒有注意到這邊的動靜,這條小路兩邊都是綠化帶,小區這個時間出入的人也很少,加上大概是因為被晏航那一腳踢得不輕,這人喊的聲音並不算大聲。
但初一還是被他嚇了一跳,頓時有些惱火。
什麼無賴啊!居然還能倒打一耙?
晏航估計是也火了,沒再說話,對著那人的腦袋就是一腳。
接著就是一腳一腳地往那人身上招呼,肋條,腰,肚子,全是要害,初一愣了十幾秒才回過神來。
「晏航!」他喊了一聲。
地上的那個人開始還抱著腦袋,後來胳膊開始沒有勁了,被晏航連續在腦袋上踢了好幾腳。
初一甚至看到了有一腳踢在了下巴上,那人好幾秒鐘都沒有倒上氣兒來。
「晏航!」他又喊了一聲,這麼打下去會出人命吧!
他從來沒見過這麼生氣的晏航,沒有見過這麼招招都要命的進攻。
以前他還幻想過也許自己跟晏航對打不一定會落下風,現在他算是看出來了,晏航要是真的跟他動手,他估計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
他又愣了幾秒鐘,一咬牙撲了上去,想要從晏航身後抱住把他拖開。
但剛靠近,晏航的胳膊肘已經條件反射地往後撞了過來,砸在了他肋骨上,他疼得抽了口氣,但還是咬著牙扛下了這一撞。
他張開胳膊從身後一把摟住了晏航,然後手相互一扣,把晏航連人帶胳膊一塊兒鎖在了自己的胳膊裡。
晏航還要上腳踢,他趕緊往後猛地把晏航拖開了,晏航一腳蹬了個空。
「晏航!」初一在他耳邊壓著聲音說,「冷靜!」
晏航沒有說話,只是掙紮了兩下。
「會打死他的!」初一收緊胳膊。
晏航依舊不出聲,但手突然往他身側摸了過去。
初一不知道這是什麼招,但他知道晏航有無數逃脫的技能,而且超級會用巧勁,他只能搶在晏航之前。
他鬆開胳膊,同時扣著晏航的肩狠狠地往旁邊的牆上甩了過去。
他跑得沒有晏航快,打架技巧沒有晏航牛,但他確定自己力氣比晏航大。
這一甩,晏航整個人都撞到了牆上,初一出手之後立馬一陣緊張,他怕晏航腦袋會磕到牆。
但晏航畢竟經驗老道,在後背撞到牆上的同時低了一下頭,抵掉了一部分慣性,沒有磕到牆上。
初一撲過去,左手手臂卡在了他胸口上,右手按住了晏航的腦門兒。
「晏航!」他盯著晏航的眼睛,「你看我!」
晏航氣息有些亂,掙了一下之後終於往後一靠,沒再動。
「看我!」初一盯著他,「你看我。」
晏航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輕聲說了一句:一個土狗,有什麼好看的。」
「別打了。」初一說。
晏航沒說話。
「別打了,」初一又說了一遍,「聽到了沒?」
「你不結巴了啊?」晏航說。
「拆分了,」初一說,「不結巴。」
晏航笑了笑,眼睛往地上那個人身上掃了一眼:「給老崔打個電話,通知警察。」
「嗯。」初一馬上掏出了手機。
打電話的時候,晏航過去在那人衣服兜裡摸了一會兒,沒找到什麼有用的東西。
崔逸的車很快拐了過來,在路邊停下了。
接著又來了輛警車。
初一看著地上的人被帶上了警車,又看著晏航被警察叫到一邊問了半天情況,最後警車開走的時候,他才猛地鬆了一口氣。
上了崔逸的車之後,他都還有點兒恍惚。
「初二回來是嗎?」崔逸問。
「初一晚上回,」晏航說,「我初二要上班了。」
「嗯,」崔逸把車掉了個頭,往小區門口開過去,「主要是如果找你問話,你人得在這兒。」
「在的。」晏航靠在車門和椅背之間,把腿伸長了。
「我們的包!」初一突然坐直了。
「丟不了,」崔逸說,「門口有保安呢。」
他們扔下行李去追人的地方,就在小區大門旁邊,保安把包拎進了崗亭裡。
看到他們過來的時候,一臉震驚地把包拎了出來:「你們剛是去……抓小偷嗎?」
「是啊。」晏航說。
「抓著了嗎?」保安問,「怎麼不叫我一聲,我也好去幫個忙啊。」
「抓到了,」晏航笑了笑,「小毛賊,要是大賊,我肯定叫你了。」
「趕緊的,還要去機場,」崔逸看了看時間,「我估計得晚了。」
「晚了就改簽。」晏航說。
「我飆個車試試能不能趕上。」崔逸說。
崔逸開車一直還挺穩的,嚴格按照一個中年人的風格來行事,不爭不搶不怒,實在怒了就罵,罵的時候還是能保持車速穩定。
今天街上人少,晏航第一次看到崔逸開快車,但也都還是壓著限速。
「我以為你要超速呢?」晏航看了看邁速表。
「我好歹是個律師。」崔逸說。
「不強調差點兒都忘了。」晏航笑了笑,轉頭看了看初一。
初一靠在後座上一直沒說話,眼睛看著前方,不知道是在發愣還是在想事兒。
他伸手在初一胳膊上戳了一下。
初一轉過了頭看著他:「嗯?」
「嗯?」晏航歪了歪頭。
「沒事兒。」初一笑了。
到機場的時候時間居然還湊合,只要他們能一路飛奔馬不停蹄狗不停爪地跑向登機口,就不會誤機。
「趕緊跑跑跑跑跑,」崔逸一通催,「到了給我個電話。」
「嗯!」初一拎起包就往裡跑。
「啊……」晏航跟在他後頭,非常不爽,「我最煩這麼趕了,不如直接改簽一下換一班……」
「快跑!」初一回頭衝他喊了一聲。
「喊個屁!」晏航說。
「屁!」初一又回頭喊了一聲。
晏航邊笑邊跟著他往前跑,跑到登機口的時候笑得都沒勁了。
「點名了!」初一終於放慢了步子,「乘客初,一和晏,航。」
登機口已經沒有乘客了,他倆是最後兩個登機的。
坐到位置上之後晏航系好安全帶往椅背上一靠,就完全不想動了。
有點兒疲憊。
這種疲備不僅僅是體力上的,還有精神上的。
他偏過頭看了看初一。
初一看上去還好,車上發了一會兒呆,現在似乎已經緩過來了,正盯著給大家講乘機安全事項的空姐看著。
晏航看著他的側臉。
長大了啊,是個小夥子了。
這麼長時間裡,晏航今天才算是看到了初一真正狗哥的那一面。
在他情緒崩潰的時候,初一的反應讓他有些吃驚。
「看我!」
說出這兩個字時,初一眼神裡的冷靜和堅定讓他意外。
而讓他平靜下來的,也就是這樣的眼神。
那一瞬間他猛地感覺到,初一像是某種依靠。
小結巴已經不需要他罩著了,小結巴說不定還能一揮胳膊罩著他。
晏航笑了笑。
初一轉頭看了他一眼:「笑什麼?」
「你猜。」晏航說。
「我太,帥了吧?」初一說。
「是,」晏航點了點頭,「你的不要臉跟你的帥成正比。」
初一笑了起來,揉揉鼻子,繼續看著空姐。
一個謹慎的土狗,這架飛機上的所有乘客裡,聽得最認真的大概就是他了,甚至還伸了伸脖子去看緊急艙門。
這種認真謹慎的態度在別人身上可能會有點兒傻氣,但在初一身上,卻會莫名地讓人覺得他挺帥的。
「看我!」
晏航腦子裡一直都響著這個聲音。
看你了。
晏航閉上眼睛,眼前是初一說出這句話時的臉。
初一是個脾氣挺好的小孩兒,晏航很少能在他臉上看到今天這樣的表情,讓他瞬間覺得初一不再是個傻狗子了的表情。
甚至他第一次發現,初一臉上的輪廓都已經不再是從前那樣,像個小孩兒一樣的柔和。
已經帶上了幾分……冷峻?
作為一個文盲,晏航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
「晏航。」初一拍了拍他的手。
「嗯,」晏航睜開眼睛,「怎麼?」
「要起飛了。」初一說。
「哦,」晏航應了一聲,跟初一對視了一會兒,初一似乎沒有繼續說話的意思,他只好問了一句,「然後呢?」
「沒有然,後啊,」初一看著他,「就是告,訴你起,飛了。」
「……好的我知道了。」晏航笑了笑,重新閉上眼睛。
「一會兒再,睡吧,」初一又拍了拍他的手,「起飛了,睜眼。」
「起飛了不能閉眼睡覺?」晏航無奈地看著他。
「不知道,」初一想了想,「睜著點兒安,安全。」
「哦。」晏航嘆了口氣,配合著沒有再閉上眼睛,跟初一一塊兒扭臉瞅著窗外。
一直到飛機飛平穩了之後,初一才靠過來,湊到他耳邊說了一句:「你以後不,要這樣了。」
「哪樣?」晏航問。
「今天這樣打,打人,」初一說,「手上太,沒數了。」
「嗯,」晏航點了點頭,「好的,聽你的。」
「特別嚇,人。」初一說。
「嚇著你了嗎?」晏航偏過頭。
這會兒跟初一的臉距離很近,能數得清初一的睫毛,也能看到他皺起眉頭。
「是啊。」初一嘆氣。
「你這個皺紋,」晏航在他眉心按了按,「不對稱。」
「皺紋說它可,可煩了顧,不上對稱。」初一說。
晏航剛笑起來他突然又很緊張地往腦門兒上摸了一把:「我有皺紋了?」
「啊,就是……」晏航話沒說完就被他打斷了。
「你都還沒,沒有呢!」初一說。
「我他媽就大你三歲又不是大你三十歲,憑什麼我就得有。」晏航說。
「我才十,七啊!」初一震驚地說。
「我說的那個皺紋,」晏航無奈地嘆了口氣,「是說你皺眉頭的時候的那個小皺皺!誰說你有皺紋了啊!」
「……哦。」初一鬆了口氣,靠回了自己椅子裡。
晏航本來想在飛機上睡一會兒,不過這種狀態也不太能睡得著,加上初一一直握著他的手,在他手心裡輕輕捏著,他大致也只能閉眼假個寐。
不過他主要還是情緒問題,並不是真的缺覺。
初一一路抓著他的手來回捏,居然還有點兒緩和作用,下飛機的時候,晏航感覺疲憊感消退了不少。
「一會兒直接回你家是嗎?」晏航問,「我在樓下等你。」
「嗯,」初一點點頭,「你跟我一,起回吧,外邊兒太,太冷了。」
「行吧,」晏航笑了笑,「先說好,你姥要是敢罵我,我不會跟你似的忍著的啊,我會跟她對罵的。」
「我現在也,不忍她。」初一說。
「真的?」晏航偏頭看著他。
「嗯,」初一拉拉衣領,「我現在暴,脾氣。」
晏航笑著沒說話。
「真的,」初一說,「土鬥。」
「土鬥是什麼?」晏航問。
「土狗中的鬥,狗。」初一回答。
「操。」晏航笑得差點兒被口水嗆著。
不過初一的話說得雖然挺牛,但是從上了出租車之後,初一就沒怎麼再出過聲,在他家路口下車的時候,晏航能感覺到初一的緊張。
他有些感慨,回家居然會讓初一緊張,這還真是個很神奇的家。
晏航往四周看了看,他的心情當然不會緊張,但也有些特別的感受。
這個地方他還挺熟悉,這條街,還有之前經過的,街對面他曾經住過的,在他這麼多年四處遊蕩的生活裡唯一留下了記憶的出租房。
還有那個曾經滿是血跡的巷子。
說不上來什麼感覺,不難受,也不壓抑,更不鬱悶,準確地說,大概是有些悵然。
他跟老爸在這裡分開,已經兩個春節了。
「一會兒在小,賣部,」初一一邊往裡走一邊說,「給我姥買,條煙吧。」
「嗯。」晏航應了一聲。
他沒去過初一家,不過路兩邊的樓,看上去都差不多,破舊而灰暗,特別是冬天,牆邊的積雪一襯,年前本來就沒有人的路上顯得更寂寞了。
他第一次從那邊繁華的大街轉進來的時候,就是這樣的感覺,這麼長時間,這裡還真是一點兒變化都沒有。
往裡走過了三棟樓之後,晏航聽到了前面有挺熱鬧的聲音。
但仔細一聽,又似乎聽到了裡面有女人扯著嗓子在喊叫。
初一猛地停下了腳步。
晏航立馬反應過來,這應該……是初一那個蚯蚓眉的姥姥。
「沒天理了啊——」晏航豎起耳朵聽了聽,能聽到個一兩句,「欺負我們孤兒寡母啊——大過年的不讓人活了啊——」
晏航愣了愣,孤兒寡母?
他趕緊轉過頭看著初一:「你姥爺……」
「活著呢,」初一說,「口,頭禪。」
「哦。」晏航嘆了口氣。
「走吧,」初一轉過身往外走,「去請我小,姨吃個飯,再去拳,拳館,然後去爺爺家過,過年。」
「行。」晏航點點頭。
回到街上,初一習慣性地往河邊走。
「去看望你的樹洞嗎?」晏航問。
「嗯,」初一想想又笑了,轉過頭,「它可能還,還認識你。」
「是啊,」晏航說,「我還跟它說過話呢。」
初一的情緒挺容易調整的,就這麼一小會兒,他已經比之前高興了不少,往河邊過去的時候看著挺愉快的。
走到通往河邊的岔路時,裡面晃出來了三個人。
晏航看了一眼,臉他不太看得清,但從走路的姿勢能看出來,居然是螃蟹和他的兩個小蝦兵。
梁兵第一眼顯然只認出了晏航,第二眼看過來的時候,他眼睛一下就瞪大了,接著又很快地恢復了平常的大小。
初一看著他。
按以前的習慣,他早就繞開走了,現在他卻沒有動。
梁兵也沒有了以前見到他就要找麻煩的樣子,頓了頓之後,帶著那兩個跟班兒往那邊牆邊靠了靠,繼續往前走。
「他說有,有人見,過我爸。」初一低聲跟晏航說了一句,往梁兵那邊走了兩步,堵在了他的去路上。
「幹什麼?」梁兵瞪著他,「咱倆現在沒什麼過節了吧?你還想幹什麼?」
「採訪一下,」晏航拿了根菸出來點上了,站在初一身後說了一句,「請問您現在什麼心情啊?」
「我他媽想走的心情!」梁兵說。
「誰看到,我爸了?」初一問。
梁兵愣了愣,看著他沒有說話。
初一從兜裡拿出了之前接的傳單,捲成了一個筒,遞到了梁兵嘴邊:「在哪兒,看到的?」
梁兵看了看紙筒,臉上肌肉抽動了兩下。
「不說,」初一看著他,「就讓你,冬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