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褚恬醒來時,徐沂並不在病房。只是她手上的針頭被拔下來了,看樣子他應該是等自己輸完液才離開的。褚恬並不著急,因為她知道徐沂不是那種不做交代就私自離開的人,她估摸著他一會兒就要回來了。

這麼想著的時候,門從外面推開了。褚恬稍稍一探頭,看到的人讓她忍不住睜大了眼睛:「表姐,你怎麼來了?」

來人是褚恬的表姐,塗曉。她之前是在這家醫院工作的軍醫,年初剛生下孩子,這會兒還在恢復期,尚未回來上班。褚恬那聲表姐也不是虛叫的,兩人是真有親戚關系,塗曉的親媽就是褚恬的親姨媽。

塗曉眨眨眼:「怎麼,我就不能來看看你了?」

褚恬又驚又喜:「不是——你怎麼知道我住院的?」還真是奇了,她住院的消息沒怎麼向外聲張過,可她認識的人卻接二連三都知道了。

「你忘啦?我可是這家醫院的醫生。」塗曉放下手中的東西。

褚恬微嘟嘟嘴,表示不滿:「你少敷衍我,都小半年沒來上班了。」

「呵,我現在還真騙不了你。」徐曉笑了笑,「你之前不是總來找我嗎?我有幾個同事都認識你了,有一個昨天給我打電話說好像在醫院看見你了,我就讓他幫忙查了下,這才知道你生病住院了。」

褚恬有點不相信:「不是吧?從你結婚後,我都好久沒來這家醫院了!」

塗曉逗她:「美人總是讓人念念不忘的。」

褚恬斜她一眼:「去你的!」

兩人正說話間,徐沂回來了。他手裡提著從飯店裡打包回來的食物,看到塗曉時稍稍有些意外,卻很快恢復從容地跟她打了個招呼:「嫂子好。」

塗曉回過頭,十分專注地打量了徐沂片刻,不緊不慢地點了點頭:「你好,又見面了。」

褚恬意外地看著她表姐跟她老公:「你們兩個認識?」

徐沂笑了下,沒說話。倒是塗曉,戳了戳她額頭:「什麼記性?小徐來過我跟你姐夫的婚禮。」

褚恬捂住額頭,想了想,發現還真是這樣。

那應該是她追他追的最無望的時候,表姐塗曉結婚,她作為女方親戚前去幫忙,負責收紅包。那次徐沂也去了,在酒店門口她看見他了,心中有很多話想跟他說,可一想起之前追他的時候他那一副避之不及的樣子,心裡就來氣,一點好臉色也沒給他看。徐沂倒如往常般跟她打了個招呼,就直接進了酒店。整場酒宴下來,兩人沒說一句話。

也是那一次,她喝得有些多了,後來實在撐不住,給表姐塗曉要了張房卡,想去樓上休息。可婚宴大廳距離電梯還有一段距離,她身形不穩地走在人群中,引來諸多人的注目,尤其是男人。有人看不過去,上來扶了她一把,她回頭看了一眼,可能是真的有些醉了,怎麼看那人怎麼像徐沂。再後來等她睡了一覺醒來,想起那個扶她的人,想起徐沂,居然難過地哭了出來。

現在想起來,還覺得這是一件很難過的事呢。可她居然就這麼給忘了,難道是因為這段時間以來,過得太幸福了?

正巧徐沂將粥盛出來,遞了一碗給她。褚恬瞧他一眼,小小地哼了一聲,接了過來。

徐沂也知道她這是想起以前的「心酸往事」了,輕輕笑了下,並不在意她的態度。

想給好久不見的兩姐妹騰出空間來好好聊聊天,徐沂收拾好褚恬換洗下來的衣服,就去公共水房了。等他洗好回來,塗曉已經不在了,褚恬正仰躺在床上,一只手輸液,另一只手舉著一本書在看。

就這個問題,徐沂之前已經說過她了。躺著看書對眼睛不好,而且單手舉著還累,當時他老婆就跟他撒嬌,說讓他舉著,給她翻頁,她就負責看。無賴不過她,只好依著。

「嫂子走了?」徐沂問著,走到床頭櫃便看了看他帶回來的粥,只吃下了一小半,「怎麼吃這麼少,飽了嗎?」

「飽啦,一點都不餓。」褚恬看書看得正入迷,十分敷衍地答。

得勒,徐場副又十分自覺地承擔起打掃清理戰場的責任,拿起保溫桶,准備把剩下的飯解決掉。

看了一會兒,褚恬就感覺手腕有些累了。將書放到一邊,她翻了個身,正對著徐沂,看他吃飯。「你下午出去,就是去買這粥了嗎?」

徐沂嗯一聲,問她:「味道如何?特意從一家五星大飯店打包的。」

褚恬瞪大眼睛:「真的?那快讓我再嘗一口!」

徐沂便又餵了她幾口。褚恬咂摸了下這粥的味道,微微撇了下嘴:「吃不出來有什麼特別的,你肯定騙我的。」

徐沂垂眉低笑,接著吃飯。

褚恬就側趴著看著她男人,眼睛都沒眨一下。有時候想起他,她就覺得,她擁有了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男人。雖然沒辦法大富大貴——徐沂曾經說過,他不願意拿家裡的錢,而軍人的工資也不算高——但從小在有錢家庭長大,她反倒並不看重這一點了。

她很少有過什麼需要付出很大努力才能得到的東西,唯有兩樣,一是母親的生命,二是徐沂這個人。第一樣,她努力過了,卻沒能留住母親。第二樣,在她幾乎灰心意冷的時候,終於來到了她身邊。

就是這個男人。

褚恬望著他,輕輕問:「那時候你怎麼會去參加我表姐的婚禮?」

「因為你表姐夫是我的老領導。」徐沂說著,又餵了她兩口粥。

褚恬聽了這話,險些被粥給嗆住:「真的假的?怎麼從來沒聽你提起過?」

「真的。」剛下部隊時,他在總部機關待了半年之後就調入B軍區T師師屬偵察營,直轄領導就是沈孟川,也就是褚恬的表姐夫。

褚恬沉默了下,又問:「那我喝醉之後,是你送我去的房間嗎?」

徐沂毫不遮掩地:「嗯,是我。」

還真的是他!

褚恬壓抑住心中的驚訝和激動,斜睥他一眼:「你不是一心想著怎麼躲我嘛,怎麼還捨得管我是死是活啊?」

這話聽得徐沂笑了出來:「你想想當時的情景,覺得我會不管你?」

「我喝醉了,不記得了。」褚恬別過臉去耍賴。

「真不記得了?」徐沂坐在一旁,順著她烏黑的長髮,一副存心要讓她想起來的樣子,「你穿了件白色伴娘禮服,脖子全露出來。你喝多了,頭髮亂了,雙頰透紅,酒勁上來了邊走還邊扯著衣服,就差當場脫下來了,這些你都不記得了?」

褚恬眼睛都要瞪出來了:「我喝醉了酒怎麼會那樣?」

徐沂很識相地沒說話,一切盡在不言中,盡讓她自己體會。

褚恬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啊啊喊了兩聲「丟死人啦!」就用被子捂住了她的臉。徐沂眼明手快地抓住了她輸液的那只胳膊,免得讓針頭跑偏。

看著把自己包裹成一團的某人,徐沂叫了兩聲她的名字,某人不理。徐場副眉頭微挑,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現在終於明白了,對於長得漂亮的姑娘而言,美就是她最大的軟肋。因而有句話,徐沂就沒告訴褚恬。酒後的她,樣子——其實一點也不難看。

因為受了個不大不小的打擊,褚恬晚上有點失眠。徐沂沒有走,一米八幾的人將就在一張一米五的小陪護床上,竟也睡得很熟。

房間裡只開了盞小台燈,昏黃的光影裡,看著徐沂熟睡的樣子,褚恬慢慢地也睡著了。

徐沂這一覺其實睡得並不踏實,期間模模糊糊醒來了好幾次,堅持到凌晨六點,他翻身下床。簡單地在衛生間洗漱了一番,回到病房時褚恬依然還在睡。徐沂走到床邊看了看她,才換上衣服准備出門跑步。

剛走到病房門口的時候,手機忽然響了兩聲,他取出來一看,是一條傅毓寧發來的短信。

點開一看,眉峰詫異地一挑,他推開房門,看見傅毓寧正雙手抱胸地坐在走廊的長椅上,一臉嚴肅地盯著他看。

「小姑?」徐沂叫她,「你怎麼來了?」

「我來很奇怪嗎?」傅毓寧一挑精致的細眉,「跟我過來,我有話問你。」

兩人走到前方一個拐角處,傅毓寧站定,轉過身對著徐沂,說道:「我昨晚收到恬恬的短信了,問我是不是把她住院的事告訴你了。」

徐沂並不感到意外:「那您怎麼回復她的?」

「我當然沒回復了。尚不清楚事情原委,我哪裡敢隨便亂說話。而且,我正想問問你呢,怎麼突然從部隊跑回來了?」

「沒事。」

「沒事?」傅毓寧似是冷笑了下,「我還不了解你?即便是有事請你你還不一定回來,現在你一句沒事,就指望我會信?」

話音落下,是一陣冗長的沉默。

一聲輕輕的歎息,傅毓寧又開口道:「你這孩子,脾氣怎麼還這麼強,一遇到你不願意說的就死活不張嘴——我問你,是不是孟家那邊的人又給你打電話了?」

「……」

「孟凡?孟玉和?還是章曉群?」

「……」

「徐沂!你聾了,能不能說句話!」傅毓寧怒了。

徐沂終於抬眼:「小姑,小聲點。」

「呵!你這脾氣還真是四平八穩!」雖是這樣抱怨著,但傅毓寧的聲音還是小了個八度,「算我求你,能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嗎?」

徐沂唇角微抿,許久才說:「是章伯母,她打電話給我,說孟凡的情況很糟,讓我回來看看。」

「她給你打了幾次?」

「記不清了。」

這著實不是在敷衍,從上周起章曉群就開始對他進行電話轟炸,她深知他白天訓練,接不了電話,就專挑晚上打。起初他還接,可到後來,發現沒法跟章曉群講道理之後,他就不再接了。

「幾通電話,就讓你這麼冒冒失失跑回來了?」傅毓寧的火氣又被激了起來,用一副怒其不爭的表情瞪著徐沂。

徐沂低著頭,沒有去看傅毓寧:「我其實不想回來,可我想也只有當面才能說清楚。」

傅毓寧呵一聲:「而且你仍舊是不放心,對不對?你實際是想見孟凡一面,嗯?你見了她又能怎麼樣?能讓她就此好起來——」

「小姑。」徐沂加重語氣打斷她,神色間有疲倦和少許不耐,「我說過了,不會見她。」

「那你還回來幹什麼?章曉群是非不清還想把你拖下水,你覺得自己幾句話能跟她說清楚?別天真了!徐沂你給我搞清楚,你的責任是什麼,你的責任正躺在病房裡,她剛做完手術沒幾天,現在還沒拆線出院!」傅毓寧雖是發火,可聲音壓低了許多。

徐沂任由她訓,而後自嘲一笑:「所以我才覺得自己很可笑。」

明知是白來一趟,可掛了電話還是來了。三個多小時的車程,他不知道老天爺是不是在故意擺布他,讓他急匆匆為了另外一個女人而來,卻意外地在這裡看到自己的老婆。得知褚恬剛因為闌尾炎做完手術之後,他覺得胸腔裡有什麼東西像是炸了一樣,一團團的火氣,讓他沒法發洩。

可笑,他覺得自己真是太他媽可笑。這種感覺,他沒法告訴傅毓寧,難以啟齒,而且她又無法感同身受。

徐沂平復心緒,對傅毓寧說:「昨天下午我去見了章阿姨。」

「說什麼了?」

「我告訴她事情這樣發展下去只會越來越糟。我相信孟凡會好,但不是以這種方式。」

傅毓寧想了想他的話,又問:「那章曉群是什麼反應?」

「她——給了我一巴掌。」

「什麼?」傅毓寧驚得站了起來,「讓我看看!」

徐沂別過臉,躲過傅毓寧的手:「沒打著,我個子高,章阿姨只夠著我肩膀。」

傅毓寧被他氣笑了,就手也給了他肩膀一下:「死孩子!」

打過以後,她有些心疼,輕輕地揉了兩下,又問道:「恬恬都知道嗎?」

「不知道,還沒告訴她。」

「不打算說?」

「我會說。」徐沂的聲音沒有絲毫地猶豫,「但不是現在,她病還沒好,時機不合適。」

傅毓寧在心底微微歎了口氣:「換做以前,我是怎麼也想不到你會找個恬恬這樣的姑娘。可現在看來,這未免不是你的福氣。」

「我知道。」

徐沂說著,嘴角有輕淺的笑。

傅毓寧今天還有課,待了一會兒就走了。徐沂送她下樓,回到病房時,褚恬已經醒了,剛洗過臉,正坐在床邊等著他。

掂了掂桌子上空空的保溫桶,徐沂說:「餓了沒?我去買飯。」

褚恬的視線隨著徐沂的手在動,在他取了保溫桶就准備出門的時候,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仰起頭,表情平靜地問他:「孟凡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