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高血壓的緣故,徐建恆喝酒受到了限制。昨晚慶功會已破了戒,今天中午吃飯的時候,還是叫阿姨開了酒,白的。宋可如瞧見了要阻止,被傅毓寧攔住了。
「今天大哥是老大,就讓他喝點酒吧。「
徐建恆聞言道:「還是寧寧疼我。」
宋可如冷眼看他:「那到時候血壓飆上去了,你可別跟我說難受。」
徐建恆聽若未聞,他端起杯子晃了幾晃,湊到徐沂面前,對他說:「怎麼樣,喝幾杯?」
徐沂神色平淡:「喝就喝。」
徐建恆拿起酒瓶就把小兒子面前的酒杯注滿了。徐沂也端起杯子,視線在他和徐建恆之間掃視一番,笑了下:「您的半杯,我的滿杯,這不太公平吧?」
此言一出,在座的三位女人都驚著了。宋可如斂眉就要訓他,傅毓寧也忍不住跳腳罵死孩子,褚恬不好說話,但還是偷偷伸手扯了下徐沂的衣角。
卻不料徐建恆大手一揮:「男人喝酒,你們女人少插嘴。」他拍了下桌子,說,「好,那我就倒滿。」
滿滿的兩杯酒碰到了一起,兩個男人都一飲而盡,徐建恆面色如常,可徐沂放下杯子卻突然咳嗽了起來,臉色也迅速漲紅。褚恬覷了眼在座的人,輕輕拍了拍徐沂的背,低聲囑咐他:「你慢點喝。」
徐沂握了下她的手,費力咽下滿口的辛辣,啞著聲音對徐建恆道:「再來。」
徐建恆眼角一挑,又給他添滿酒:「不都說部隊裡的人能喝,我瞧你這麼幾年也沒把這酒量練出來。」
徐沂眼睛因咳嗽而微紅,但語氣卻是有些漫不經心的:「練沒練出來,試試不就知道了?」
徐建恆輕笑:「行,你有種。」
兩人這一試,很快就將一瓶一斤的酒給喝光了。徐建恆招手叫來阿姨還要再開,被宋可如給呵斥住了。用眼神示意阿姨回廚房,宋可如夾起一筷子菜重重地放到了他面前的盤子裡,說:「吃點菜,別喝醉了。」
她這話明顯是壓著火氣說的,徐建恆聽出來了,他跟她僵持片刻,敵不過那犀利的眼神,敗下陣來。他拿起筷子,連聲說:「吃菜,吃菜!」
宋可如滿意了,抬頭看向徐沂的時候,卻發現他嘴角抿得很緊。對他,她也沒什麼好氣:「小半年不回來,一露面就得把你爸喝撂倒才滿意是吧?怎麼,顯擺你酒量來了?」
徐沂沒說話,宋可如也壓根兒不給他開口的機會,她頗有氣勢地說:「都趕緊給我吃飯!」
一頓飯,吃的褚恬有些心驚膽顫。放下筷子,就溜到廚房去幫傅毓寧和宋可如收拾碗筷。宋可如不讓她插手,讓她上外面歇著去。可褚恬哪敢應啊,她現在看那父子兩都感覺頭疼。
猶記得她第一次來徐家的時候,那時他們已經做好領證結婚的准備了,見一下父母,不過是個儀式。徐建恆和宋可如從未聽徐沂說過要結婚,突然領回家個媳婦,有多驚訝自不必說。而徐沂呢,除了介紹褚恬的基本情況外,其他父母問什麼問題都不多說一個字。
徐建恆就問他:「那你回來是什麼意思?」
只聽徐沂輕描淡寫道:「就是通知你們一聲,我要結婚了。雖然很倉促,但我是認真的。」
一句話,氣得徐建恆抬手就給了他一巴掌。對於褚恬來說,那一巴掌仿佛就像是打在了自己臉上一樣,她感覺腦子被抽空了,等她定下心神來,已經跟著徐沂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徐家。
因為這個,再次見到徐建恆和宋可如夫妻兩時,褚恬還有些惴惴不安,怕他們不喜歡自己。而兩人卻表現地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待她也像自家人。慢慢地,褚恬也就明白了,徐建恆之所以打那一巴掌,多半是由於徐沂在結婚這件事上對待他們的態度,而非結婚本身。也因為此,她算是明白他跟父母之間的隔閡是有多深了,想當初在四川的時候,她因為結婚這件事還跟褚屹山坐在一張飯桌上吃過飯呢。而徐沂,卻似乎絲毫沒有希望父母參與進來的意思。
傅毓寧也明白她為何如此糾結,她洗了個蘋果遞給褚恬,笑道:「有意思吧?看這爺倆跟看戲似的。」
褚恬不敢發表意見,咬了口蘋果,嘎崩脆。
宋可如聽了可就有些不高興了:「你是當看戲了?敢情不是你家老顧跟小顧!」
「這可冤枉啊。而且,在我們家可一向是我唱白臉,老顧□□臉的,不像你們夫妻倆這麼團結,一致對外,瞧把孩子都逼成什麼了。」傅毓寧說著,又笑了。
宋可如拿眼一橫這嘴皮子功夫十分了得的小姑子,拿她沒辦法。
客廳裡,原本斗牛一般地父子倆已經不在了,轉移戰場到了書房。
徐建恆到底是到了年紀,加之昨晚就喝了不少,在書房的沙發上坐久了,就開始犯困了。徐沂見他實在是疲憊,便說道:「您要是累了,就休息,有什麼話以後再說。」
徐建恆唰地掀開眼皮看他,凝視許久,才又慢慢開口道:「不著急,我有話問你。」
徐沂在他對面坐下,長年的內務條令熏陶使他下意識地保持著脊背挺直,只是酒酣耳熱,難免感到一絲焦躁,他鬆了鬆衣扣,才感覺舒爽了些許。
徐建恆微瞇著眼,將兒子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雖然非他所願,但不得不承認,在那個大熔爐裡,雖然他的稜角盡數被磨去,卻也快淬煉成鋼了。那份氣質,亦或是說精氣神兒,絕不是隨便就可以鍛煉出來的。
「前段時間,你媽去了一趟老房子,發現你跟小褚都沒在。後來給小褚打了個電話才知道,她隨軍搬到你們師屬大院去了。這事兒,怎麼沒聽你跟家裡提起過?」他睜眼看著徐沂的表情,又問,「是不想我們常去打擾?」
徐沂隨手把玩著茶杯,「您要是老拿自己的想法來揣測我,這話就沒法談。」他說著,抬起頭看向徐建恆,「沒什麼,我就是忙忘了。」
徐建恆看他這坦蕩的神情不像是在撒謊,輕哼一聲,說:「那就把地址給我留下來,你媽有時候喜歡給小褚送點補身體的東西。」
徐沂微微沉吟了片刻,在想大院的詳細地址。
徐建恆卻以為他不願意,沒好聲氣道:「怎麼,擔心你媽給褚恬吹耳邊風,讓她鼓勵你轉業?要是這樣的話,你這顆心就放肚子裡吧,你媳婦沒那麼容易被她說動。」
徐沂被他這話氣笑了,他清咳兩聲:「現在知道為什麼我每次跟您談話都超不過十分鍾了吧?有什麼問題你根本不用問我,你自己就把答案給猜出來了。」
徐建恆想反駁他兩句,結果卻發現還真是這樣。父子兩之間,他似乎是更容易被激怒的一方。語塞了十幾秒,徐建恆端起茶壺給自己倒茶。
一口氣喝光,他問徐沂:「前陣子,你岳父家裡是不是出了點什麼事?」
徐沂微怔。
「怎麼,好奇我是怎麼知道的?」徐建恆一眼就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慢悠悠地說,「有空就上本地的新聞網站上看看,上面就有小褚打人的照片,她和那女的兩個人都拍的清清楚楚。」當然,還有後來趕過來的徐沂,值得慶幸的是那天他穿的是便裝。
「您調查過褚恬家裡?」徐沂皺著眉問徐建恆。
「要想息事寧人,我怎麼也得把事情的緣由搞清楚。」
徐沂薄唇緊抿:「那件事已經平息了,您不要再管了。」
平息?如果不是他找人把那帖子刪了,又給網站那邊的主管打了個招呼,指不定還要作為hot熱貼在首頁飄多少天!
「我當然不會再管,免得讓你以為我是在插手你們兩人之間的事。」徐建恆冷笑了聲,「怎麼?在你心裡是不是無論你什麼事我們都想要插一腳?徐沂,別忘了自己剛剛說的話,別老拿自己的想法來揣測別人,我和你媽還沒那麼不堪!」
說完這句話,徐建恆就起身離開了。
徐沂靜坐在沙發裡,不知在想些什麼,等到手邊的茶都涼透,才微不可聞地歎了一聲:「老頭子。」
吃過午飯,又逗留了些許,兩人告辭回家了。徐建恆已睡下,宋可如也沒有多做挽留,只是囑咐他們路上開車小心。
回去的路上,雨下得大了。褚恬開著車行駛在雨中,前進緩慢。徐沂自上車始就安靜地坐在副駕駛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窗外瓢潑的雨勢。等褚恬抽空看他一眼的時候,他已經睡著了。
這一覺,一下子睡了大半個下午。等他醒來時,已經是下午五點多了。徐沂睜開眼,看著雪白的天花板,只覺得頭疼欲裂。清醒了會兒,才意識到這是在自家的臥室裡。聽著雨敲窗戶的噠噠聲,他完全醒了過來,卻有些犯懶地不想起。
「醒啦?」
褚恬的聲音自身邊傳來,他側目一看,發現她穿著一身居家服,斜靠在床頭,手裡拿著一個手機在玩,模樣十分悠閒。他隨即又閉上了眼睛,用鼻音發出一個嗯字。
褚恬可不是這麼好被敷衍的,她放下手機,用手指夾住徐沂的耳廓,往上提了提:「醒了就不要裝睡了,快點起來!」
徐沂握住她的手,放在身側:「我頭疼,再躺會兒。」
「誰讓你中午喝那麼多酒!」褚恬也是憋了一肚子氣的,因為褚屹山喝完酒回家就愛亂發脾氣,所以她一向不喜歡男人喝酒,「頭疼也是你活該!」她換另一只手戳他,孰料徐沂突然翻了個身,將她攔腰給抱住了。
「是,我活該。」他悶著聲說,「所以不鬧了,乖。」
褚恬就像是奓了毛的小動物被輕輕安撫了一樣,瞬間脾氣就發不出來了。她低頭,用手撫過他精短地有些扎手的頭髮,從頭頂到後脖頸,動作輕柔地徐沂感覺渾身過電一般。意外地,他沒有伸手制止。
褚恬輕聲問他:「徐沂,你今天是不是不高興?」
「沒有。」他答。
褚恬撇撇嘴:「你別想騙我了,一遇到跟爸媽有關的事,你整個人都會不一樣了。」
徐沂不說話,某種程度上相當於默認。良久,他翻回身,看著頭頂上方褚恬那雙烏黑清明的大眼睛。
「說呀。」她心急地催促他。
「我沒有不高興。就是覺得,心裡有些難受。」他說著,極輕地笑了下,「以往我回家,老頭子不會這樣。」
「不會哪樣?」
「不會跟我拼酒,不會這麼耐不住性子地沖我發火,不會話這麼多,也不會這麼用力地證明自己還沒變老。」他的聲音幾近低喃,「我覺得意外,心想他怎麼會是這樣。可轉念又一想,是啊,我都快要三十歲了,他還能有多年輕。」
「徐沂。」褚恬反握住他的手,「你們之間的矛盾就這麼不可調和嗎?曾經的事,你就不能原諒他們?」
她指的是他當兵這件事,在她看來,這麼些年都過去了,爸媽即便是再不甘心,恐怕也難以再替他做決定,或者加以干涉。
「沒有什麼不可原諒。」徐沂輕聲說,「只不過是不想就這麼服軟罷了,好像自己曾經堅持的都是錯的。」
他想,徐建恆或許也是這麼想的,他們太像,連這種近乎可笑的堅持的理由都一樣。
也是因為此,這一次才讓他感覺心裡難受。父母已經開始向他示弱了,而且是無意識地,絕非出於他們本意的。是時間給他開的一個玩笑,向他透露父母的一個小小的破綻,告訴他,他們真的老了。
然而他卻並非感到勝利的喜悅,反倒是一種兩敗俱傷的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