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表姐塗曉一起吃了頓飯後,褚恬獨自一人回了家。
近來B市的天氣極差,兩周內斷斷續續下了好幾場的雨,走到哪裡空氣裡都是一股揮之不去的潮氣。褚恬脫鞋進門,換了一身乾爽的家居服後,坐在沙發上給徐沂打電話。
撥通之後她才意識到現在還是白天,他如果在忙的話,手機應該不會在身上。然而讓她意外的是,電話竟然接通了。
褚恬脫口而出:「你現在在哪裡?」
「訓練場。」電話這邊,說這話的徐沂身穿一身野戰服,正站在山坡上用望遠鏡察看著山腳下一個個從他面前跑過的新兵。頭頂的雨勢漸長,可他卻仍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片刻後,他收回望遠鏡,問褚恬:「有事嗎?」
聽他這麼一問,褚恬反倒有些沒話說了,唔唔了兩聲,答:「沒事。
徐沂反倒疑惑了:「那怎麼這個時候打電話了?」
這麼久了,他的工作和閒暇時間她早就清楚,所以沒事的話,一般不會在白天打電話過來。
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又怕他多問,褚恬假裝生氣道:「白天我就不能給你打電話啊,想你了,不行嗎?」
這話聽得徐沂笑了出來:「我不是這個意思。不過——真想我了?」凝視著順著衣袖流下的雨水,他說,「我怎麼記得前兩周你還巴不得我趕緊走?」
不揭短就不能聊天嗎?褚恬嗔罵他討厭。
閒閒聊了兩句,徐沂說:「任務快結束了,等我回家。」
褚恬心裡有事,聽到這話也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句。見他要掛電話,念頭一起,忽然又叫住了他:「等一下——」
徐沂回到電話邊:「怎麼了?」
褚恬想了想,微咬了下嘴唇:「沒什麼,就是囑咐你照顧好自己,別著涼感冒了。」
「好。」徐沂笑了笑,「你也是。」
掛了電話,徐沂些微察覺出來點褚恬的不對勁。可根本來不及細想,前方新兵的五公裡越野考核已結束,並且全體集合完畢,帶隊的幹部在山坡下向他揮手。將手機放回口袋裡,徐沂大踏步走了下去。
褚恬有些懊惱地陷入糾結當中,她現在已經搞不懂自己是怎麼想得了。今天在病房裡看到孟凡那個樣子,本想告訴徐沂,然而電話接通的那一刻,她卻突然又後悔了。
她是可憐她,可又真的不想徐沂再跟她有過多交集。她知道這樣的念頭矛盾又自私,但身為女人,她也沒有別的更好的選擇。
養了好幾天病,耳朵的炎症終於消散了下去,沒那麼疼了。又逢周末,褚恬約好友何筱逛了半天街之後,再一次來到了軍區總院。
這一次來,她沒驚動任何人,只是悄悄地上了十樓。簡單地跟護士打了個招呼,褚恬向孟凡的病房走去。
房門半掩著,她輕輕敲了敲,便推門而入。章曉群聽見聲響,扭頭一看,見來人是她,連忙起身相迎。
「小褚,又來看我們凡凡了?趕緊進來。」
自那次之後,這段時間,褚恬其實又來看了孟凡兩三次,跟章曉群也算是熟了。但不知怎麼,還是有些尷尬。因為她從未在她面前提過自己的任何身份,永遠都是「小方醫生的朋友」。
可這個身份似乎又顯得那樣站不住腳,說明不了為什麼她與孟凡毫無關系,卻又頻頻來訪。
然而章曉群似乎並不在意。因為孟凡的奶奶這段時間身體有恙,孟玉和作為長子不得不回老家陪護左右,章曉群一個人在這裡照顧孟凡,二十四小時的看護,也著實累人。所以她正好可以利用褚恬來的這段時間回家收拾和梳洗,短暫的放鬆一下。
褚恬也是十分慶幸的,因為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跟孟玉和相處。
「阿姨,您好。」褚恬站定,跟章曉群打了個招呼。
「快進來,坐坐坐。」章曉群連忙將病房裡僅有的一張椅子讓給了她,「來得正好,我剛想回家一趟去把今早上晾在外面的衣服給收了,瞧這天陰的,說不定又要下雨呢。就麻煩你幫忙照看下凡凡了。」
褚恬早就習慣她這套路了,甜甜一笑,讓她去忙。她並不太介意被章曉群當免費看護使,因為她還是挺喜歡跟孟凡獨處的。
孟凡看上去像是剛洗過澡,頭髮還有些濕。兩三天沒來,褚恬注意到她的頭髮像是又短了,看著雖然乾淨利落,可卻毫無發型可言,一看就是為了省事而剪短的。
褚恬在椅子上坐了片刻,見孟凡呆靠在床上,任由發梢的水滴往下掉,便說:「你頭髮還濕著,我拿毛巾給你擦一下,行嗎?」
聞言,孟凡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眼神無波無瀾地看著面前一臉笑容的褚恬,良久,點了點頭。
褚恬迅速地取過來毛巾,輕輕地為她擦了擦頭。孟凡的頭髮其實十分柔軟,浸過水之後格外黑亮,從上而下擦著,仿佛在摸一段光滑的黑綢。褚恬有些為她遺憾,因為如果留成長髮的話,一定非常漂亮。
擦乾頭髮之後,褚恬從包裡取出來的路上買的兩只大柚子,問孟凡:「你想吃柚子嗎?很甜的!」
孟凡搖了搖頭:「不想,謝謝。」
褚恬被這麼拒絕很多次了,也並不意外,放到了一邊,當做是她帶過來的禮物。孟凡看著她的動作,一句話也沒有。
大半的時間,孟凡都是一句話不說。章曉群曾向她小小地抱怨過,一個人在這裡看女兒,一半是陪她睡覺,一半是陪她沉默。尤其是現在住的兩人病房裡一個床還空著,只住著他們一家,便有些無聊。
褚恬也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麼來這裡。每次這樣陪孟凡坐著,她並不無聊,只覺得壓抑,像是心裡壓了塊重石,有些喘不上氣。同時她也自認,她跟徐沂並不欠孟凡什麼。可就是有些控制不住啊,就像上次跟徐沂打電話什麼也沒說,之後自己又感到有些心虛一樣。
用好友何筱的話說,她這有點沒事找事。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飯時間,章曉群還沒有回來,褚恬就幫孟凡將飯打了回來。她當然不可能餵她了,就坐在一旁,看孟凡一勺一勺地挖著飯吃。吃到最後一口,都沒有噎住一下。這也讓褚恬覺得挺神奇的,因為沒有人照顧的孟凡,看起來跟正常的人沒有什麼兩樣。
將飯盒收在了一旁,褚恬准備打電話給章曉群,問她何時能回來。只是號碼剛撥了一半,就聽見她嘹亮的說話聲從走廊那頭傳來,褚恬抬頭,看見換了一身衣服的她步伐輕快地向這邊走來,她的身邊還陪了一個人。那人,正是不放心女兒,母親病情稍有好轉便從老家匆匆趕回的孟玉和。
褚恬心裡咯登一聲響,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孟玉和看見她,臉色也微微一變。章曉群絲毫未察,還拉著他向他介紹道:「這就是我剛剛跟你說的那個替我照顧咱們凡凡的那個人,小褚,就是之前那個小方醫生的朋友!這兩周,可多虧了她了!」
褚恬被孟玉和直直的眼神看得心驚肉跳,可轉念一想自己實在不必如此心虛,便鎮定下來,微微一笑:「伯母您回來了,那我就先走了。」
她走得很快,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後面追。然而沒走幾步,就聽見後面有人叫她:「等一下!」
是孟玉和!
褚恬回頭看他,發覺他看向她的眼神是那樣的復雜。
孟玉和握住妻子的手,嘴唇微動,許久才說:「我——謝謝你,但你以後別來了。這話,我很早之前就跟徐沂說過。」
褚恬感覺心髒猛地跳動了一下,什麼也說不出口,只能轉身就走,而且步伐越來越快,走到走廊拐彎的地方才敢停下來,喘一口氣。身後傳來的章曉群的大叫聲,很容易辨出其中的憤怒情緒。那聲音越來越小,想必是人被勸進了房間。
褚恬靠在牆邊,冷靜下來之後,想起好友何筱曾說過她的一句話,正應了現在這個場面——她真的是,沒事找事。
經此一役,晚上回到家,褚恬整個人都累極了,沒吃飯沒洗漱就趴到了床上,卻又睡不著。翻來覆去,好不容易睡了半個小時,還盡做噩夢。
掙扎著從夢中醒來,褚恬喘息了好久,情緒平復下來之後,才發現自己渾身已經被汗濕透了。禁不住打了個冷顫,褚恬下床去取衣服來換,一片漆黑中絆倒了地上的電線,腳一歪,腿磕到了一旁的椅子腳上,正碰到了膝蓋骨,疼得她嘶一聲叫,眼冒淚花。
也顧不上渾身是汗了,她狼狽地坐在床邊,輕輕地揉著膝蓋。正在這個時候,大門處突然響起了鑰匙轉動的聲響。
雖然知道這大院裡很安全,可褚恬還是心一提。她忍著痛,挪到臥室門口摁開了台燈,燈亮起的同時,大門也推開了。
捂著被燈光刺痛的眼,褚恬看見了穿著一身作訓服,深夜回到家裡的徐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