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急診室外,走廊。
將褚恬送到醫院後,馮驍驍就在外面坐立不安地等著。沒過多久,宋可如和徐建恆也趕過來了。聽馮驍驍說了事情原委,徐建恆就忍不住瞪了妻子一眼,開始訓她:「說了不讓你給褚恬打電話,沒影的事兒說什麼說?現在可好了,嚇得你兒媳婦也住了院,萬一有什麼好歹,有你哭的!」
宋可如此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她的心情太復雜了,復雜到只能用眼淚來表達了。
徐建恆向馮驍驍道了謝之後,看著妻子哭泣的模樣,有些無奈地提醒她:「行了,別哭了,快給徐沂打電話吧。恬恬都這樣了,我不信他不回來。到時候你再逮著他問個清楚不得了?」
「打了,來的路上就打了。」宋可如說,眼淚又流了下來,「我現在就擔心恬恬,怕她有個好歹。」
徐建恆也不說話了,摟住妻子拍了拍她的肩膀,給予無聲的安慰。
馮驍驍在一旁看著,幾次想說褚恬可能懷孕的事兒。但她心裡也害怕,怕恬恬沒懷孕,讓兩位老人空歡喜一場。又怕恬恬真懷孕了,卻又出了什麼事兒,讓他們擔心。索性什麼也不說,陪他們等著。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半個多小時後,終於有一個醫生出來了,摘下口罩,叫褚恬的家屬。
宋可如此刻已經恢復了理智,連忙上前:「醫生,我是褚恬的婆婆,我兒媳婦她——」
「懷孕了,八周多。沒什麼大問題,就是有些貧血,回去了要多補補。」
聽完醫生的話,宋可如和徐建恆都呆住了,唯有角落裡的馮驍驍鬆了口氣。她走上前,笑意盎然地恭喜宋可如和徐建恆:「叔叔阿姨,恭喜你們,有孫子孫女要抱啦。」
孫子孫女。
這個詞不知道怎麼戳中了宋可如,她一下子醒過神來,眼淚唰唰地往下掉。馮驍驍嚇了一跳,原以為她是高興地流淚,卻沒想到宋可如哭得越發厲害,整個人都抽搐一樣縮到了一起,還是腿腳不好的徐建恆慢慢走過來,將她抱住,才不至於摔倒在地上。
「老徐……」抽噎地喊出這兩個字,剩下的話宋可如再也說不出來了。
徐建恆的眼睛也紅了,他像安撫孩子一樣安撫著宋可如,聲音濕啞:「好了,別哭了。恬恬沒事,孩子也沒事……」
馮驍驍不懂為何這兩位長輩會如此感慨,反應比一般的家庭要更大一些。但看到這樣的場景,她還是感動了一把。心裡由衷地羨慕褚恬,嫁人真好,能為自己愛的人孕育一個新的生命,真好。
過了一會兒,褚恬就醒過來了,被轉入了普通病房。
雖然之前隱約有些猜想,但確切地得知自己懷孕的消息後,褚恬還是整個人都傻了。她撫摸著自己的肚子,看著是比之前大了些,可畢竟是冬天,很少穿貼身的衣服,她也就沒怎麼在意。懷孕了,她真的懷孕了?
看著褚恬的表情,宋可如以為她是後怕,便軟語安慰道:「醫生說沒什麼大事,就是有些貧血。」說著從上至下打量褚恬,「確實是太瘦了,前段時間買給你的那些東西都沒吃嗎?」
褚恬猶是有些迷茫:「媽,醫生真的說我懷孕了?」
一句話,問的眾人都笑了起來。
「這還能有假?」宋可如為她掖了掖被角,「你現在什麼也不要想,好好養著。公司那邊,能不去就不去了……」
眼瞧著妻子越說越遠,徐建恆適時制止:「行了,你別給恬恬那麼大壓力。她如果身體好好的,那就跟平常一樣該幹什麼就幹什麼,不能因為懷孕日子就不過了。」
宋可如連忙說:「也好,就看恬恬的身體狀況如何了。」
公婆討論了半天,褚恬一句話也沒聽進去。懷孕了,她是真的懷孕了,就在這個時候,就在徐沂要去特種大隊的時候。腦子一警醒,褚恬叫住歡喜過度的宋可如:「媽,懷孕的事,徐沂知道了嗎?」
「還不知道。」宋可如說,「剛才想打電話通知他來著,一直沒人接。估計正在路上,他知道你暈倒的消息了,正往回趕呢。」
「那——您之前說他要去特種大隊的事兒?」
宋可如臉上的笑意瞬間散去:「我也是聽人說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等他過來了問個清楚。」
問?怎麼問?他要是真的決定去了,她能留得住他嗎?用孩子留住他?褚恬不確定了。
就在眾人又是歡喜又是憂的時候,徐沂開車趕來了醫院。
接到宋可如電話的時候,他剛從顧淮越的辦公室裡出來,掛了電話,連假都來不及請,直接開著顧淮越的車直奔醫院。奈何到了市區交通有些堵,一個半小時之後,他才趕到醫院。
在前台問清楚褚恬的病房,他一口氣也來不及喘就上了四樓。房間還沒找到,就迎面碰見了宋可如和徐建恆。快一個月沒見到兒子了,夫婦二人一時也不知道該對徐沂說什麼。倒是徐沂,上來就問:「褚恬怎麼樣?」
一提這個宋可如就來氣:「你還好意思說,恬恬暈倒,全是因為你!」罵這一句,她的眼圈就紅了。
看到母親這樣,徐沂更加著急了:「媽,您先別哭,恬恬她到底有沒有事?」
「沒什麼事。」徐建恆沉聲道,「受了點驚嚇,暈倒了。你是幹什麼吃的,自己老婆都照顧不好,恬恬貧血你知不知道?」
他還真不知道。
緊抿下唇,徐沂說:「我去看看她。」
「去吧,好好哄哄她。」徐建恆說,「醫生說她懷孕了,有八周了。」
懷孕?!徐沂猛地回過頭,驚詫地看著徐建恆。
一向嚴肅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微笑,徐建恆溫言道:「徐沂,你可要當爸爸了。」
徐沂覺得自己的腦子轟的炸了一般,眼前閃過一道光,他幾乎都要站不穩了。他伸手扶住牆,神情復雜,有難以置信,亦有極力克制的狂喜,這兩樣情緒交織湧來,他險些難以承受。他看了眼父親母親,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轉身去了病房。
病房裡,馮驍驍正在絞盡腦汁地逗褚恬開心。可褚恬始終提不起勁來,白費了她的苦心。
「恬恬,你這樣子是不行的。」馮驍驍嚴肅地看著她,「沒聽醫生說嗎,母親的心情好壞對孩子的健康發育也是有很大影響的。」
褚恬撇撇嘴。孩子他爸都要跑了,她心情能好得起來嗎?而且,她還沒做好心理准備,想起以後的日子,她沒來由地覺得心慌。
「驍驍,你摸摸我的心跳,是不是很快?」
馮驍驍才不理她,以為她是在矯情:「可能是你潛意識裡太興奮了,所以心跳才會加速。一會兒就好了,你要不要躺一會兒?」
褚恬搖了搖頭,她看著窗外明亮的日光,心頭有些飄忽不定。許久,她低聲開口:「驍驍,我不是很想要這個孩子。」
馮驍驍驚得都快從椅子上跳起來了:「褚恬,你可別亂想!你沒見剛剛你公公和你婆婆高興的樣子,你要是真不要這個孩子,他們都敢從這樓下跳下去,你信不?」
褚恬一聽這話,就知道馮驍驍誤解她的意思了。正要解釋,門突然從外面推開了,一個人走了進來。看清楚這個人後,她和馮驍驍都愣住了,而後還是馮驍驍先反應過來,她站起身逃也似地出去了。
房間裡只剩下兩個人了,褚恬和徐沂,這對剛升級當父母的小兩口,面面相覷著。
徐沂是一路跑上來的,此刻氣息猶是未定。跟褚恬對視片刻,他燦然一笑,走到床邊。褚恬臉上卻一點喜氣都沒有,她狠狠瞪了徐沂一眼,別過頭去。
「恬恬。」徐沂柔聲叫她,見她不理,便扶著她的肩膀,將她輕輕扭轉過來,「老婆?」
褚恬甩開他的雙手:「你別碰我!」癟著嘴說完這四個字,眼淚就忍不住掉下來了。
徐沂有些不明白狀況,但看著褚恬哭了,第一個反應還是給她擦眼淚:「怎麼哭了?」
他的聲音溫柔極了,越是這樣,越讓褚恬想哭。她使力掙開他的手,實在掙不開就罵他:「徐沂你就是個騙子,前兩天你還向我保證地好好的,今天你就立馬擺了我一道。我不要給你生孩子!你走開!」
徐沂聽得莫名其妙,他箍住她的肩膀,免得她情緒太激動傷到自己:「我怎麼擺了你一道?」
「你還好意思問?」褚恬紅著眼睛瞪他,「你是不是要去特種大隊?是不是?!」
徐沂眉頭一皺,很快又鬆開:「你都知道了?」
「我不能知道嗎?你打算瞞我到什麼時候?」要是她身上有點力氣,早就對著他胳膊咬上去了。可沒想到她這麼傷心,面前這男人竟然笑了。
「我沒打算瞞你,本來想著這次休假回家就告訴你的。」
褚恬明顯不信,一臉「又玩這套,我再信你我就是傻子」的表情。
「是真的。」徐沂向她保證,「我是要調走,不過不是去特種大隊。」
褚恬一聽這個,心又提起來了:「那是去哪兒?」
徐沂看著褚恬,想給她擦下眼角的眼淚,卻被毫不留情地拍開了。沒有辦法,他只得說:「師部今天剛下的命令,派我去陸指進修,為期一年半。」打量著褚恬的神色,他又補充,「就是b市市郊的那個陸指,到咱們大院只用半個小時。路程近,而且平常時間也寬鬆些。」
褚恬被這個突然掉下來的餡餅砸暈了,她呆呆地問:「你答應了?」
「我說考慮兩天。」他說,「因為小姑父那邊有個研究院也在招人,之前我之前上學的時候跟著他做過相關研究,寫過兩三篇文章,所以他希望我能過去。」
「……」褚恬看著她老公,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徐沂看著她愣怔的模樣,特別想抱著她親幾下。只是考慮到她目前特殊情況,所以忍下了。他擦掉她臉頰上的淚,柔聲說:「這些你不用考慮,你只用知道,無論我做哪個選擇,都不會離你太遠就行了。」
褚恬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突然低下頭,把腦袋埋進了曲起的雙腿裡,接著就聽到她嗚嗚的哭聲。徐沂忍不住笑了,眼底有些發潮。
「不哭了行不行?」他抱住她,「我不是沒走嗎?」
「可你總是這樣。」褚恬難過地不得了,「你什麼事都不跟我說,都瞞著我。徐沂,你總是這樣。」
徐沂微歎口氣:「我就是想事情有了結果再跟你說,不想讓你跟著擔心。」
「不想讓人擔心,你就得讓我知道,問問我的意見啊。」褚恬更生氣了,用腳踢了他一下。
「我下回知道了。」徐沂態度特別誠懇地認錯,他問她,「那徐太太,你願意讓我去特種大隊嗎?」
褚恬猛搖頭:「我不要。」
徐沂笑了,有些無奈:「我知道了,我不去。」他低下頭吻了吻她,唇齒交纏間聲音有些模糊,「我哪兒也不去,就陪著你。」
哭了大半個小時,褚恬的情緒總算穩定下來了。徐沂半步不離地守在她身邊,哄她睡覺。可褚恬卻睡不著,在他懷裡蹭啊蹭,撩火撩的徐沂有了反應,壓她進懷裡狠狠揉捏了一通,吻得她喘不上來氣,最後又不得不放開她。
感受著他下身的變化,褚恬輕哼了一聲:「都怪你,我的二人世界都沒了。」
徐沂也有些遺憾這孩子來得早了些,可他更渴望當一個父親,因而他一句話也不說,只親了下褚恬。
在他懷裡,褚恬抬起頭,眼睛明亮地看著他:「你真不去特種大隊了?」
「都問多少遍了。」眼瞧褚恬的嘴巴又嘟了起來,徐沂笑了笑,抵著她額頭輕聲說,「不去了。」
「其實,你真想去的話也可以去——」褚恬表情有些糾結地說,「不過不要是這幾年,孩子還小呢,需要爸爸。」說完,她抬頭,用渴求的眼神望著他。
徐沂真不知道她腦袋裡都在胡思亂想些什麼,為了打消她的念頭和不安,他認真且嚴肅地跟她說:「真的不去。無論我選擇陸指還是小姑父,我都是抱著做出一番成績去的,短時間內不可能再調動。如果我再打一槍換一個坑,那麼到最後什麼都幹不了。所以恬恬,我現在對工作的要求不是聽著有多好聽,晉升又能有多快。而是穩定,踏實。聽懂了嗎?」
聽懂了,完完全全聽懂了。褚恬開心極了,圈住他脖子,腦門用力地撞了一下他的。
徐沂微哂:「……呆。」
到了晚上,徐沂才將褚恬哄睡著。
因為放鬆下來之後,她整個人都特別興奮,拉著他說了半天生男孩怎麼樣,生女孩怎麼樣,完全忘記了自己之前說過的不想要孩子。徐沂知道她之前那麼想也是安全感不夠,所以也就壓下沒再提。
好不容易她睡著了,徐沂輕手輕腳地翻身下床,准備去趟衛生間。結果出了門,發現宋可如和徐建恆正坐在病房外的長椅上,也不知坐了有多久了。
「爸,媽,你們怎麼還在這兒坐著?」
「恬恬怎麼樣了?」徐建恆問。
「沒什麼事,睡著了。」徐沂說,「這一天您二老也辛苦了,趕緊回家休息吧,我在這兒看著恬恬,明天帶她回家。」
徐建恆點了點頭,不說話了,可兩人誰都沒有動。
徐沂看著父親徐建恆的腿,低聲問:「爸,您的腿好點沒有?」
徐建恆啊一聲:「哦,你說我這腿啊,好多了,好多了。」說著他站了起來,還不要徐沂扶,慢慢地走到窗邊,背著手假裝看外面的風景。
徐沂猶豫了下,沒有跟過去。他看著宋可如,猶豫著是否要解釋一下為什麼之前徐建恆住院的時候她打過來那麼多通電話都沒接,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了:「媽,您跟爸回去吧,再晚一點天就該冷了。」
宋可如沒有理會他的話,抬起頭,直接問他:「我問你,現在恬恬這個情況,你還要去特種大隊嗎?」
徐沂一怔:「怎麼您也——」
「是,我是知道了,我就要問問你這個問題,看你怎麼回答我!」見他不說話,宋可如就追著問,「我現在不是光替我和你爸著想了,你別忘了,你結婚了,還有恬恬!」顧忌著褚恬,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可力氣卻一點也沒省,臉都快氣紅了。
徐沂一下午回答這個問題回答得整個人都疲憊不已,他看著母親,將給褚恬的答案原原本本地復述了一邊給宋可如聽。最後忍不住又問:「這個消息,也是您告訴恬恬的?」
「是我跟她說的。」震驚過後,壓抑住心底裡的喜悅,宋可如板著臉看他,「怎麼,是要怪我自作主張,嚇到你媳婦?」
徐沂有些頭疼。他知道,這是宋教授特有的說話方式,很明顯她自己已經後悔了,卻搶在他前頭把話說出來,把他哽得難受又讓他沒話說。
「媽,我不是怪你。我是想問,這些消息你都是打哪兒聽來的?」
「既然你問,我就腆著一張老臉跟你說了。是你讀軍校時的一個老同學,他現在跟你在一個師,我跟她媽媽認識,所以就常常通過他打聽你的情況。怎麼了,是不是覺得我給你丟人了,啊?」宋可如嗆聲道,眼眶卻紅了。
徐沂大概知道是誰了,他沉默了許久,突然用手撫上了宋可如的肩膀,低聲說:「不是嫌您給我丟人,只是以後別這麼麻煩人家了,您想知道什麼,直接問我就行。」
宋可如揮開他的手:「問你?我倒是想!可你自己算算,我打給你那麼多次,你接過幾次?」說著她眼淚掉了下來,只得飛快地別過臉,不讓徐沂看見。
那一滴眼淚刺痛了徐沂的神經,他捫心自問,無話可說。
還是徐建恆走過來,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僵局。他攬住妻子的肩膀,輕聲勸她:「行了,這個時候就別跟孩子們較勁了。讓恬恬好好養著身體,咱們先走吧,日子還長著呢。」
說著看也不看徐沂,攬著宋可如就走了。
等到兩人走遠,徐沂才抬起頭。凝望著父母漸行漸遠的背影,有一種說不出的惆悵縈繞在心頭。他與父母間的隔閡太深了,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消除的。然而父親有句話說的很對,來日方長。
一瞬間,梗在心頭的那根刺像是突然被連根拔起了。雖然會有些痛,但他相信慢慢會治愈。
他一直這樣認為著,此刻望著遠走的父母,心裡惦念著懷著他的孩子,沉沉睡著的褚恬,他更加篤定了。就如同昨天離開顧淮越辦公室前,他問他的最後一句話:「想清楚了,真不後悔?」
他堅定地回答:「不後悔。」
因為他確信,他已經得到最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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