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說不定我有些地方記錯了:印象中,那天下午之所以走近湯米,其實是那段時間我正經歷某個強迫性的自我挑戰階段;幾天之後,湯米半路攔住我,我差不多全忘了那件事了。
我不知道別人的學校是什麼情形,不過我們在海爾森,幾乎每個星期都得接受某種健康檢查,通常我們會集合在頂樓的十八號教室由嚴格的崔夏護士(我們都叫她烏鴉臉)進行檢查。那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早晨,我們一大群人從中央樓梯上樓接受檢查,卻正好遇到另一批剛做完檢查的人下樓。樓梯間人聲鼎沸,我頭低低地上樓,緊緊跟著前一個人的腳步,忽然聽見一聲:「凱西!」
原來湯米正在下樓的人群當中,他在樓梯間停住,臉上帶著開心、率真的微笑,看了就教人火冒三丈。因為這種表情是我們年紀更小時,也許,早個兩、三年,當我們在路上遇見喜歡的人,才可能會露出的表情,可是當時我們已經十三歲了,而且還是一個男孩在公開場合遇到一個女孩。我真想對他說:「湯米,你怎麼還那麼幼稚?」但是這些話沒說出口,取而代之的是:「湯米,你擋住大家的路了,害得我也是。」
湯米看看上方,果真樓上的人全停下了腳步,他緊張了一下,趕緊擠到我身邊的牆壁,讓其他人至少能夠勉強上下樓。
然後他對我說:「凱西,我找妳好久了,我想向妳道歉,我是說,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那天我真的不是有意要打妳。我從來不會打女生,就算要打,也絕對不會打妳。真的很不好意思。」
「沒關係啦,那是個意外,就這樣。」我對他點了點頭,示意離開,而湯米開朗地說:「那件衣服已經沒問題了,洗得乾乾淨淨。」
「不錯啊!」
「妳不會痛吧?當我打到妳的時候。」
「當然會啊!可能已經頭骨碎裂、腦震盪什麼的,搞不好連烏鴉臉都會發現喔,如果我上得去的話。」
「凱西,說真的啦,妳不會生氣吧?我真的很抱歉,真的。」
這時,我才終於對他笑了一笑,不帶諷刺地說:「你聽好,湯米,那件事是個意外,而且我也全忘了,完全沒有記在心上。」
他還是不太放心,但是這時有幾個年紀較長的學生在背後推他,催促他往前。他朝我輕輕一笑,像對小男生一樣拍拍我的肩膀,才又擠回人潮當中。當我開始上樓時,還聽見他從樓下大喊:「凱西再見!」
我老覺得這件事讓我有些難為情,幸虧沒有引來他人的嘲笑或閒話;老實說,要不是那次在樓梯間相遇,接下來幾個星期,我大概就不會對湯米的問題那麼有興趣了。
湯米的狀況我自己親眼見過幾次,不過大多都是從別人那裡聽來的,每當我聽人說起湯米的事,我一定追問到底,直到大概得到一個較為完整的描述為止。湯米經常對人發脾氣,譬如他曾經在十四號教室抬起兩張書桌,將裡面的物品全倒在地上,班上其他同學全部逃往平台,同時堵住大門,以免他出來。還有一次,克里斯多福先生甚至得在足球練習時間按住他的手,才能阻止他繼續攻擊雷吉。大家都知道,中學二年級男生跑田徑的時候,湯米是唯一一個沒有伴的人。湯米很會跑步,很快就能和其他跑者拉開十或十五碼的距離,或許,他以為這樣就能掩飾沒有人想和他一起跑步的事實吧!幾乎每天都會傳出同學對他惡作劇的事情,其中很多都是老套了:像是床上出現怪東西啦,或是在他的麥片裡放隻蟲之類的。但是有些惡作劇實在沒什麼意義,而且令人作嘔;比如:曾經有人拿他的牙刷清理馬桶,然後又擺回去,等他發現時刷毛上已全沾滿了糞便──憑著湯米的體格和力氣──我想還包括他的脾氣──沒有人敢真的打他或欺負他,但是我還記得,至少有兩個月的時間,各種事件層出不窮。我以為早晚總會有人出面指責這些人行徑過於惡劣,但是這種事卻從未停止,也從來沒人吭聲。
我曾在宿舍熄燈之後提出這件事。中學生每間宿舍人數只有六人,剛好容納我們的小團體,我們常在睡前一片漆黑當中,躺著聊些較為私密的話題,說些在其他地方,甚至在休憩亭也不敢說的事。所以,有天晚上,我提到了湯米。我說的不多,只是大約說了湯米的經歷,我告訴大家,這樣下去對湯米不太公平。當我說完時,黑暗中懸盪著一種奇異的寂靜,我知道大家都在等待露絲的回答,每回只要有個稍微棘手的問題都是這樣。我繼續等著,直到聽見露絲那個方向傳來一聲嘆息。
露絲說:「妳說的沒錯,凱西,這樣的確不好。但是,如果湯米真的希望大家別再對他惡作劇,就得改改自己的態度。他沒有拿出東西參加春季的交換活動,那下個月的呢?我敢說他也沒有。」
在此我應該要稍微說明一下海爾森的交換活動。每年四季:春、夏、秋、冬,我們都會舉辦大型的展示特賣活動,販售的是我們從上一次的交換活動之後三個月創造的所有物品,如繪畫、素描、詩歌等;各式各樣隨便什麼材料做的「雕塑品」,或許是壓扁的瓶罐,或許是黏在厚紙板上的瓶栓,都可以是當天的焦點。每拿出一樣東西,就可以拿到交換代幣,而每件傑作都由監護人決定可以換得幾枚代幣。然後,到了交換活動那天,就能拿著自己的代幣,「採買」喜歡的東西。不過按照規定,必須購買同一年級學生的作品,即使如此,我們還是有很多選擇,因為大部份學生在三個月期間可是相當多產的。
現在回想起來,我終於知道為什麼交換活動對當時的我們而言那麼重要。首先,除了拍賣會以外──拍賣會是另外一個活動,我們稍後再談──我們只能透過這樣的活動建立個人的收藏。好比說,如果有人想要裝飾床邊的牆壁,或是想買些什麼放在手提包裡隨身攜帶,或想做為不同教室的書桌擺飾,就可以在交換活動中找到需要的東西。我到今天才知道,這種活動對我們所有人產生了一種微妙的影響。想想看,我們彼此依賴對方製造出可能變成自己私人珍藏的物品,這可是會影響一個人的人際關係。湯米就是個典型的例子。很多時候,一個人在海爾森的重要性,以及是否受人喜愛、尊敬,絕對與這個人擅不擅長「創造」有關。
兩、三年前,露絲和我兩人回想起這些事情,當時我在南邊的多佛康復中心照顧她。
「這也是海爾森特別的地方。」露絲立刻說,「這類活動鼓勵我們重視彼此的作品。」
「的確,」我說,「但是,有時候,當我想起那些交換活動,很多地方其實有些奇怪。以詩來說好了。我記得學校允許學生如果沒有繪畫或素描,可以以詩篇做為交換的物品,奇怪的是,當時我們也覺得這樣很好、很合理。」
「為什麼不?詩歌很重要啊!」
「可是我們說的是九歲小孩的玩意兒,還不都是一些可笑幼稚的詩句,沒一個字拼對的,而且全是練習簿上的東西。我們把珍貴的代幣花在這種東西上面,卻不拿去換點兒什麼真正好看的東西擺在床邊。我們要是真的那麼想要別人寫的詩,為什麼不乾脆找個下午借來抄抄不就好了?但是我們卻不是這樣想的,妳記得當時的狀況吧!每次就快到了交換的時間,我們還在蘇西的詩和賈姬經常製作的長頸鹿之間,左右為難、無從選擇。」
「對了,賈姬的長頸鹿啊,」露絲笑了笑說,「全都做得好漂亮,我以前也有一隻。」
說這些話當時是個晴朗的夏日夜晚,我們坐在露絲的恢復室小陽台。距離她第一次捐贈,大約過了兩、三個月,她已經渡過最糟的階段,那段時間,我會計算每次夜間巡房的時間,好讓我們能夠在外面待上差不多半小時,一起看著夕陽越過家家戶戶的屋頂後才慢慢落下,還會看到多架天線和衛星接收器;有時,還能看見遠方的大海形成一條發光的直線。我會帶著礦泉水和餅乾去看她,我們坐在陽台上,想到什麼就聊什麼。我很喜歡露絲那家康復中心,就算要我工作到退休,也沒什麼不可以。恢復室一般來說比較小,但是設計完善,而且相當舒適。屋裡的每一樣東西,如:牆壁、地板等,皆以發光的白色磁磚鋪成,而且打掃得非常乾淨,陌生人第一次走進來,幾乎就像走進一座滿是鏡子的大廳。當然,層層交疊的鏡像倒是沒有,不過感覺很像。只要有人舉起手,或者從床上坐起,隱約就能感覺到周圍的磁磚也會模模糊糊出現同樣的動作。話說回來,露絲在那家中心的房間也有大片玻璃窗,很輕鬆就可以從床上看到室外的景色。即使把頭靠在枕頭上,也能看到一大片天空,如果天氣溫暖,只要走到外面陽台,就能呼吸新鮮空氣。我最喜歡去房間看她,喜歡和她漫無邊際地閒談,從夏天到初秋,一起坐在陽台上,談談海爾森,聊聊卡堤基,腦子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我的意思是說,」我繼續說道,「像我們那個年紀,也才十一歲,我們對別人寫的詩,其實一點兒興趣都沒有,不過,妳還記得克莉絲蒂這號人物吧?她在詩歌方面可是大有名氣的,我們都非常尊敬她,就連妳啊,露絲,也不敢對她大呼小叫。這全是因為我們真的覺得她擅長寫詩。但是,其實我們根本不懂什麼是詩,對詩也完全不在乎,真是奇怪。」
但是,露絲沒有聽懂我的話,或者只是刻意迴避。也許她決定將同學想像成能夠欣賞精緻藝術的人吧!也或許,她其實明白我的用意,只是不希望我們繼續往那個方向說下去。
總之,她嘆了長長一口氣說:「所有人都覺得克莉絲蒂的詩棒極了。可是,我不知道那些詩現在看來覺得如何。真希望現在手邊有她的詩作,真想知道我們現在會是如何的想法。」露絲笑了笑,接著說:「我倒是還留著彼得寫的幾首詩。不過,這是後來我們上了中學四年級的事了。那時我大概是迷上他了,我想不出來除了這個,還有什麼其他原因能讓我買他的詩。他的詩可說是瘋狂到一種歇斯底里的程度。可是,克莉絲蒂真的很棒。我還記得,她如果動手準備畫圖,最後出來的作品卻是一首首的詩,真好玩。而且,她的繪畫實在遠不及詩歌創作來得好。」
不過,我還是回到湯米的事情吧!那次宿舍熄燈之後,露絲說,湯米的遭遇全是他自找麻煩來的,她的話大概總結了當時多數海爾森學生的想法。我躺在床上聽了她這番話,忽然驚覺,他刻意放棄發揮創造力這件事,最遠可以追溯到小學部的年代,我不禁全身一涼,發現湯米現在所受的對待,可不是幾個星期或幾個月的事,而是持續了好幾年了啊!
不久以前,湯米和我談起這些往事,對於自己一切遭遇的源頭所作的陳述,也證實了我那天晚上的想法。根據他的說法,一切都是從潔若汀小姐某天下午的美術課開始。在那之前,湯米其實挺喜歡畫畫。但是,潔若汀小姐上課那一天,他畫了一幅奇特的水彩畫,圖上畫的是一隻大象,站在高大草叢裡;事情就這樣發生了。他說自己當時那幅畫不過是要開個玩笑。關於這點,我特地向他問個清楚,我相信真相其實就是那個年紀的小孩常有的行為:其實也不是為了什麼特別的原因,反正就是做了。有時做某些事情,是為了要逗別人開心,或者是想看看這樣能不能引起一些騷動;事後若想解釋,卻也說不出什麼道理。我們都曾有過這樣的舉動。雖然湯米自己並不如此認為,不過,我相信這就是事發的經過。
總而言之,他畫了一頭大象,完全就是小他三歲的小朋友才會畫的動物模樣,前後不到二十分鐘就完成了。當然,這幅畫引來了其他人的嘲笑,雖然不是他所預期的那樣。即便如此,那天若不是潔若汀小姐上課,大概也不會有任何的後果吧,我覺得這真是絕大的諷刺!
當我們處於那個年紀時,潔若汀小姐是所有人最喜歡的監護人。她很溫柔,說話輕聲細語,需要時都能帶給我們安慰;即便我們做錯事,或遭到其他監護人訓斥,也是一樣。要是她真得教訓學生,接下來幾天也一定會給予特別的關注,像是虧欠學生似的。湯米真是倒楣,那天美術課老師是潔若汀小姐,而不是像羅伯先生或經常上美術課的總監護人艾蜜莉小姐。如果是其中任何一位老師,湯米一定會被好好教訓一頓,那麼,他就可以裝得嘻皮笑臉地,而其他同學最糟也不過是把這當作是個差勁的玩笑。說不定還有同學當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丑。不過,潔若汀小姐就是潔若汀小姐,事情不是那樣發展的。相反地,潔若汀小姐帶著親切、同理的表情,盡可能仔細地看著湯米的圖畫。她擔心湯米恐怕要受同學欺負,於是採取了另一種極端的反應,竟然從中找出幾個地方,朝全班同學指出這些地方,大大讚揚了一番。大家對他的憤怒從此開始。
「我們離開教室之後,」湯米回憶道,「那是我第一次聽到同學說我的閒話,而且就算我聽見,他們也不在乎。」
我猜,湯米畫出那頭大象之前,已經感覺到自己跟不上同學了,因為他的畫作真的像比他年幼的學生所畫的一樣,所以一直以來,他刻意畫些幼稚的圖,以掩飾自己不過爾爾的最佳表現。自從這次大象圖畫事件過後,他的意圖因此曝光,而今每個人都等著看他畫些什麼。他努力認真地畫了一段時間,不過每次只要他開始畫,周圍便揚起一陣嘲諷和笑聲。實際上,他畫得越是認真,他的努力便越顯得可笑。所以,沒過多久,湯米又回到了原先的自我防衛,刻意畫些看來幼稚的圖畫,顯示自己毫不在乎。從此,這個樑子越結越深。
有一陣子,他只有在美術課堂上必須忍受這種痛苦;其實,光是美術課就已夠他受的了,因為小學部的美術課很多。但是後來事情越鬧越大。比賽的時候,常常只剩下他一個人,男生晚餐時不肯坐在他旁邊,宿舍熄燈後,也假裝沒聽見他所說的話。原先這類事情並未持續。有時,幾個月過去了,什麼事也沒發生,湯米以為事情已經過去了,突然他所做的某件事,或者是他的敵人之一亞瑟,又會讓這樣的胡鬧重新繼續下去。
我不確定湯米的壞脾氣從什麼時候開始發作。記憶裡,湯米的壞脾氣向來有名,即使在嬰兒期也是如此。不過,湯米堅稱說,自己的脾氣是受到欺負後才變壞的。總之,大家之所以繼續胡鬧下去,正是因為他的壞脾氣,他的脾氣使得整件事情逐步加溫,一直到了我說的那年,也就是十三歲那年的中學二年級夏天,這樣的迫害行動達到了巔峰。
但突然間,惡作劇全消失了,儘管不是發生在一夜之間,卻也是相當迅速的。如同先前所說,我當時長期細心觀察局勢的發展,因此遠比多數人率先看到消失的徵兆。起初,惡作劇不斷發生,但是湯米竟然沒發脾氣,這種情況維持了一個月,甚至更久。有時候,看得出來他的脾氣就要發作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卻控制住了;有時他不發一語,只是聳聳肩,或是表現得像是沒注意到發生了什麼事情。一開始,他這些反應讓大家頗為掃興;或許甚至感到怨恨,好像他辜負了大家似的。後來,慢慢地,大家開始感覺無聊,惡作劇也變得沒什麼興致,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想起,已經一個多星期沒人捉弄他了。
惡作劇的消失不見得代表任何重大的意義,可是,我更留意到其他的變化。有些小地方也發生了變化,例如亞歷山大、彼得和湯米一起經過庭院往運動場走去,三個人一路自然地聊著天;以及有人提到他的名字時,大家的聲音中出現了細微卻明顯的變化。有一次,下午休息時間快要結束,我們一群人坐在南運動場附近的草地,場上依舊有男生在踢足球。我一邊加入團體的談話,一邊眼睛注意著湯米的舉動,湯米此刻站在場地正中央。男生們先散開來,我發覺湯米最大的折磨來源之一亞瑟,就站在距離湯米身後兩、三碼處,開始模仿起他來,惡意醜化湯米站在球上方雙手擺在臀部的模樣。我仔細看著,發現當場根本沒有人理會亞瑟的暗示。大家都看到亞瑟那模樣了,因為所有眼睛全都注視著湯米,等待他踢球,而亞瑟就站在湯米正後方,可是沒人有興趣理會他的把戲。湯米把球踢過草地,比賽繼續開始,亞瑟也就沒再玩些其他花樣了。
我十分樂意見到事情能有如此的發展,不過心裡卻十分困惑。湯米的作品並未有任何實質的改變,他在創造能力方面依然名聲惡劣。看得出來,他不再隨便發怒這件事,對局勢改變極有幫助。不過感覺上主要的關鍵因素仍難以捉摸。湯米和以前有點兒不同了,他的行為舉止、注視他人的方式,以及開朗、溫和的說話態度等,相對也改變了週遭人對他的態度。然而,引發一切改變的原因仍然不明。
我大惑不解,決定下次找機會私下談話探探他的口風。過了沒多久,就有了這樣一次機會,那時,我正在排隊領取午餐,發現湯米也在隊伍當中,距離我兩、三個人遠。
雖然這樣聽來有點兒奇怪,不過在海爾森校內,午餐隊伍真的是私下談話的最佳場所之一,原因和大廳的聲音效果有關;大廳裡人聲鼎沸,加上挑高的天花板,意味著兩人只要壓低聲音說話,彼此站得近一些,同時確定旁人正專心聊著他們的話題,如此一來,說話時就不至於被偷聽。無論如何,這樣的機會不多。「安靜」的地方通常是最糟糕的,因為在聽力可及的範圍之內,隨時可能正好有人經過。只要兩人露出一副準備偷偷摸摸祕密談話的模樣,不出幾分鐘,所有人都會發現,於是機會就飛走了。
所以,當我看到湯米距離我前面兩、三個人遠,我便揮手示意他走過來,因為一般規定是這樣,所有人不能往前插隊,不過若是往回走,那倒沒問題。湯米帶著開心的笑容走了過來,我們什麼話也沒說,並肩站了一會兒,其實不是不好意思,而是要等著旁人對湯米往回走這個舉動的興趣慢慢消失。然後我才說:「你這幾天看起來開心多了,湯米。你的情況看來好轉很多。」
「凱西,我看什麼事都逃不過妳的眼睛吧!」湯米不帶諷刺地說,「是呀,一切都很好,我越來越有進步了。」
「到底發生什麼事?是你找到上帝,還是怎麼了?」
「上帝?」湯米愣了一會兒,然後笑說:「啊,我知道了,妳是指我沒有……常發脾氣的事情吧!」
「不只這樣,湯米,你讓周圍的人都改變了,我一直在觀察這件事情,所以才想問你。」
湯米聳了聳肩,「我想我應該是長大了一點兒吧,說不定別人也是。總不能老是那樣,越來越無聊了。」
我什麼也沒說,只是瞪著他看。終於他又笑了笑說:「凱西,妳真是愛打聽消息,好吧,我承認,的確發生了一點兒事情。如果妳想知道,我就告訴妳。」
「好,說吧!」
「凱西,我告訴妳,妳可別說出去,好嗎?一、兩個月前,我和露西小姐談過這件事。談過以後,就覺得好多了。很難解釋為什麼,總之,她說了一些話,然後我心裡就比較舒服了。」
「那她說了些什麼?」
「嗯……是這樣的,聽起來可能有點兒奇怪啦!我一開始也是覺得有點兒奇怪,露西小姐說,如果我不想表現創造力,要是我真的不想的話,也沒關係。我這樣也沒什麼不對。」
「她是這麼說的?」
湯米點了點頭,我轉身背對著他。
「你說這什麼廢話啊,湯米。如果你要玩這種愚蠢的把戲,我不奉陪。」
我真的非常生氣,我認為自己值得湯米信任,他卻要如此騙我,我看到後面兩、三個人的地方站了一位認識的女生,於是我朝她走了過去,留下湯米一個人站在原地。湯米看來一臉疑惑、垂頭喪氣地,可是,自己好幾個月來替他擔心全都白費了,感覺自己像個笨蛋,我才不在乎他的感受呢!我故意和朋友開心地聊天(那個人應該是瑪蒂達吧,我想)後來排隊的時間,我完全不往湯米的方向看。
但是,當我將餐盤拿到桌上時,湯米跟在我後面快速地說:「凱西,如果妳以為我騙了妳,那真的冤枉啊。我說的話句句屬實,如果妳給我一點兒機會,我就把事情全告訴妳。」
「別再廢話了,湯米。」
「凱西,我會把事情一五一十全告訴妳。吃過午餐以後,我在下面池塘那裡。如果妳來,我就把事情告訴妳。」
我朝他投以責備的眼光,然後不發一語地走開。但是,我想,自己當時已經開始思考,湯米說的或許全是實話也說不定。而我和朋友坐下時,心裡早已盤算著,待會兒該怎麼溜到池塘旁邊,而不致引起別人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