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卷二·愛恨皆枉然·禁瞳(上)

  一

  出門大半月,晚媚唯一的印象就是奔波。

  從南到北,公子總共帶她去了四處地方,有深山也有市集,每一處停留三天。

  停留的日子晚媚沒有別的任務,只是尋一個人。

  人畫在像裡,是個已經老邁的女子,依稀能看見顛倒眾生的過去。

  這個人是誰晚媚沒有問,也曾經懷疑過她就是公子的娘親藍禾。

  可懷疑最終被她自己否定。

  資料記載藍禾今年四十六歲,就算顏色衰敗,也絕不會這麼老邁。

  任務只是任務,她要做的只是使出渾身本事,不動用鬼眼來尋這個人。

  前三個地方都沒尋到,她明顯感覺到公子的落寞,還有那越來越深的疲累。

  到第四個地方時他其實已經絕望,臉埋在車廂的暗影,聲音冰冷:「這裡其實你來過,是你殺第一個的地方。」

  晚媚「哦」了聲,心緒一時有些澎湃。

  公子還在繼續:「韓家是這裡最大的望族,韓修已經喪命,如今韓玥掌權,既然你也來了,不如順便收服他。」

  晚媚愕然,想了有一會才想起韓玥是何許人也。

  那一刻她也無限疲累:「尋人之後再做是嗎,我覺得我的心已經老了,怕是沒有本事再去收服誰。」

  「對什麼都失去興趣,你有沒有想過你現在要什麼?是不是還想要你那可貴的自由。」短暫沉默之後公子突然坐直,殺出這麼一句。

  晚媚失語,一時間竟是無從回答。

  沒有了小三,自由彷彿也就失去了意義,她是真的已經老了,老到失去嚮往。

  「我到底要什麼……」喃喃之餘她抬頭,看向公子,目光已是十足荒涼。

  公子沒有給她回應,而是突然將身子繃直,臉往南一側。

  「秋芙蓉的氣味,你有沒有聞到。」

  說完這句之後他突然發掌,一掌就將馬車劈得粉碎。

  滿街的行人頓時嘩然,晚媚抬頭,清楚看到一個白髮蒼蒼的背影。

  公子沒有多話,蒼黑色大氅迎風一蕩,已經直追那背影而去。

  追逃最終在一片樹林前結束,白髮背影閃進密林,轉瞬就已消失。

  林子是片尋常的樺樹林,可隱約飄蕩著霧氣,晚媚頓步,發聲提示:「這林子有鬼,公子小心。」

  公子低著頭,似乎不曾聽見,毫不猶豫就跨進了林內。

  晚媚於是也跟進。

  進了林子光線就漸漸弱了,霧氣越來越濃,是片深淺不一的紫色。

  晚媚連忙掩住呼吸,跨步時也分外謹慎。

  走了不到十步林內不再寂靜,開始有細微的喘息。

  晚媚凝目,看見不遠處有匹純白色的馬。

  馬是純種,極度的俊逸,可卻將前蹄高高揚起,露出了駭人的性器。

  有人就站在馬蹄前,一個孱弱的男人,被那性器霍然頂進後庭,發出一聲嗚咽。

  晚媚愣了下,方才覺得噁心,卻看見那性器又往前,將男人小腹洞穿,刺出血淋淋一個深洞。

  鮮血鬼魅地鋪灑開來,一滴滴極其黏膩,依稀里化成了條赤紅的蛇,蜿蜒往前,動作緩慢。

  就在晚媚快要屏息的那刻蛇爬進了一口鍋,鍋裡熱水鼎沸,瞬時就變成一片血紅。

  有個人從鍋裡爬了出來,浮腫著臉,在衝她招手:「我家男人餓了,我身子瘦不夠他填肚,你也來煮吧……」

  晚媚踉蹌,發出聲低呼,連忙掩住了眼睛。

  可是沒有用,就算她將眼閉得再緊,那一幕幕血腥卻還在她瞳孔裡更替,無休無止。

  眼睛開始刺痛,像有把錐子在刺,晚媚感覺到有黏膩的鮮血正從眼眶流出。

  「這林子會生幻像!」極度的恐怖之餘她嘶叫,從腰間抽出神隱,迎風就是一鞭。

  不遠處的公子不語,在她瘋狂時卻是極度寂靜,將大氅後掠,雙膝漸漸彎曲。

  地間濕滑泥濘,他居然就這麼跪了下來,姿態無比堅決。

  晚媚大驚,看著他眼角也正滲出血淚,一時間已分不清是真還是幻像。

  「去收服韓玥,將他的心收歸你裙下,三天之後再來找我。」

  紫色的霧氣之中公子發話,仍是雙膝跪地,一掌將她劈出了密林。

  ※※※※

  跪了不知有多久,公子已經感覺不到瞳孔刺痛,眼角的血也已經在兩頰風乾。

  林內依舊沒有人影。

  公子於是抬頭,問:「在這裡呆多久雙眼會瞎?「

  還是寂靜。

  公子的眼瞬了瞬,忽然間就有了焦距,目光灼灼望向密林深處:「一年之前我已經治好雙眼。如果娘執意不肯見我,我就在這裡跪下去,跪到再瞎了為止。」

  林內於是終於起風,紫色的霧氣越來越濃,有個人白髮蒼蒼,隱約站在林子的那頭。

  「這個林子名喚禁瞳,我施了瘴氣。」那人影開口,聲音蒼老疲憊:「進來的人會看見自己內心的恐懼,待得越久就看得越深。你已經待了這麼久,告訴我你已經看見了什麼?」

  公子定定,看著那道人影,一時間無限心酸,說不出一句話來。

  剛進林子時,他和晚媚一樣,看到的都是血腥殘暴,那些淺表的恐懼。

  可事到如今,在他瞳孔裡盤旋的恐怖映像就只有一樣,來來回回不斷重複。

  林子裡那人影又近了些,站定,離他只有咫尺:「在這裡我養了許多熒蠱,你可以顯相給我看。」

  公子拂起右手,一時間滿天熒火聚集,盈盈落到了他跟前。

  有個人影形成,是四十歲風姿綽約的藍禾,他的娘親。

  可是一轉眼那容顏突然老去,眼不再明媚,光潔的皮膚迅速起皺,不斷腐朽,最終皮肉化作一捧飛灰,只剩下一幅骨架枯立。

  「娘離我而去,這就是我最大的恐懼。」顯相之後公子低語,聲音裡第一次有了濃烈的感情。

  他跟前的藍禾冷笑,滿是褶皺的臉寫滿失望。

  「好男兒志在天下,我跟你說過多少遍,只有夠強大才能掌握命運!」走近之後她看向公子,枯瘦的手伸出來,甩了他一記無情的耳光:「你最大的恐懼應該是兵敗城傾,而不是失去任何一個人!」

  形容枯槁聲音邪魅,她如今已經成了鬼,早不再是小時候擁著公子數星星的那個藍禾。

  「你看星星多漂亮,天空多寧靜,你就叫寧天吧寶寶,我們就這樣一輩子,把過去都忘了。」說這句話時的藍禾臉容恬淡,是公子記憶當中最美的模樣。

  「我已經滅了血蓮教,兩件大事完成一件。」想到這裡公子緩緩起身,手掌合攏,握住了藍禾冰冷的指尖:「跟我回去吧娘,把你給自己下的蠱解了,三年之內,我必定讓你看見我坐上金鑾寶殿。」

  韓家大院,冬風蕭瑟。

  可院中央一隻石洞裡卻溫暖如春,乳白色的溫泉水汽氤氳,攏著四壁碧青的茶樹。

  韓家不僅習武而且從商,運營鹽茶道已經十幾年,而今天是臘月初四,正是采冬茶敬謝客戶的老時間。

  溫泉乳洞裡採摘冬茶,這已經足夠新鮮。

  可更新鮮的是採茶方式。

  溫泉內如今泡著六個十三四歲的少女,一色赤裸身子,正從頭到腳將自己洗盡。

  洗盡之後六人上岸,各穿一件對襟薄紗,開始拿玫瑰露漱口。

  紅泥小爐被點燃,涼水被注入爐內那刻少女們擰身,將腰彎低,微啟雙唇,到茶樹上銜下了第一片嫩葉。

  一旁韓玥點燃麝香,開始解釋:「這是豔茶的第一道工序,名叫燕子啣泥,老朋友應該早就知道。」

  在座的六位客戶有五人頷首,相視一笑。

  「下來就該是雪峰凝翠。」有人甚至撫掌,開始代韓玥發話:「我喜歡小柳,二少要記得把她留給我。」

  韓玥揚眉,笑得無聲,輕輕打了個響指。

  六個少女已經採茶完畢,應他召喚往前,到客人跟前的長桌旁站定,輕車熟路地睡了上去。

  六個人全都胸懷坦蕩,各自拿了一捧新茶放進乳溝,雙手合什開始禱祝。

  禱祝完畢少女們又施了個禮,這才將雙手攏上雙峰,開始揉搓。

  柔軟雪白的乳房擠壓著翠綠的新茶,體香混著茶香,在那道誘人的淺溝裡翻轉,這就是「雪峰凝翠」,豔茶之中最重要的工序。

  少女們一色都是處女,平時食素,所以體味馨香身子纖細,揉茶時神色肅穆,並沒有一絲挑逗。

  豔茶之道,就在於豔而不俗。

  不多時小爐之中已經水開,新茶也被體溫捂得半熟。

  韓玥起身,在每個客人杯裡注進熱水。

  那六個少女也依次屈膝,在桌上半跪,將胸口新茶捧在手心,緩緩送到客人鼻前。

  先前那發話的客人首先大笑:「甜膩卻不失清爽,這果然是我家小柳的味道,我最最喜歡的味道。」

  小柳一笑,將茶落杯,又雙手合什,悄聲隱退。

  剩下那五個少女也都將頭垂低,在等客人聞香,好學小柳功成身退。

  所有客人都很賞臉,唯獨那一張生面孔例外,聞那茶聞了很久,漸漸地開始蹙眉。

  「豔茶之中的極品我有幸嘗過,聞著香氣冷冽入口極度甘甜。」蹙眉之後那人發話,聲音細軟:「不是這種次等凡品。」

  韓玥的笑容於是就有些尷尬:「也可能……」

  「顏姑娘的豔茶才是人間極品,韓少爺說是也不是?」不等他發話那客人又接了句,話裡已然藏針。

  韓玥的心悶悶一疼,雙眼間的不羈立刻殺了出來,手掌一個翻覆指向那人:「這位女扮男裝的大爺,如果有意挑釁請外面說話,韓某自當奉陪。」

  那人低眉,手指掠過髮際,之後又往下,遮住了口鼻。

  「看得出我女扮男裝,韓少爺眼力不差。」那人緩緩發話:「那麼還請韓少爺看看,可認得我這雙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