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過完年,郊外曠野還罩著層寒氣。
天有些陰沉,不是踏青的好時節。
陶墨掀起車簾看著外頭草木不長的蕭條景象,低聲道:「我們去哪裡?」
顧射一手拿黑子一手拿白子,自顧自地下棋,「山上。」
「什麼山?」陶墨記得金師爺曾提過附近的山,「籠山、雲林山、梨果山?」
顧射道:「有分別嗎?」
陶墨想了想道:「三座山中,籠山最高,雲霧繚繞,但是山坡險阻,道路難行。雲林山倒是個好去處,但風水也好,所以談陽縣百姓的祖先墳頭都在那兒,又被稱為萬鬼山。梨果山居說是一座禿山,沒什麼風景。」
顧射道:「那依你之見,該去哪座山?」
陶墨察言觀色,看不出他是真心想問,還是隨口一問,斟酌道:「其實都好。反正是踏青,哪座山都是一樣的。」
「我們去雲林山!」顧小甲突然在外頭大喊了一句。
陶墨縮了縮肩膀。
顧射道:「怕鬼?」
陶墨老老實實道:「怕。」
「有虧心事?」
陶墨猶豫道:「有,也算有。」
顧小甲大聲笑道:「哈哈哈哈……那你要小心,鬼最喜歡做了虧心事的人當替死鬼。」
陶墨抬頭,想悄悄看看顧射的臉色,卻發現他正望著自己。
「你,你有虧心事嗎?」他問。
顧射道:「沒有。」
陶墨羨慕道:「你這樣聰明,想必做什麼事情都是三思而後行的。自然不會有虧心之事。」
「虧不虧心與三不三思無關。」
陶墨道:「我當初若能三思,也許就不會虧心了。」
「若三思能改變的事情並不應該叫做虧心事。」顧射道。
陶墨怔了怔道:「那叫什麼?」
顧射緩緩道:「叫懺悔。」
陶墨輕輕嘆了口氣,身體靠著車壁,閉上眼睛。
顧射目光調回棋局,繼續與自己對弈。
車速漸行漸止,直到馬車震動了下,顧小甲從馬上跳下來,打開門,「公子,到了。」
陶墨睜開眼睛,帶著朦朧的濕意。他很快低頭,連走帶爬地跳下馬車。
顧小甲等他下車,轉身去扶顧射。
陶墨趁機飛快地用袖子抹了抹眼角。
「公子。前幾日下過雨,山上的土還是濕的,我們不如就在山腳坐坐吧。」顧小甲道。
陶墨看山。山勢陡峭,高聳入雲,站在山下仰望,胸口彷彿喘不過起來。「這是……籠山?」
顧小甲嘻嘻笑的將馬拴在樹幹上,道:「你還真信我們去雲林山啊?」
陶墨嘿嘿笑著不語。
顧小甲從車裡將棋盤棋罐都拿出來,用包袱裹好背在身上,又去拎爐子和茶具。
顧射看了看道:「不必帶了。」
顧小甲道:「不帶茶壺,公子喝什麼?」
顧射道:「山上有溪水。」
顧小甲道:「天氣陰寒,那水只怕也凍得很。」
陶墨道:「我們可以在山上找木柴燒水。」
顧小甲想了想道:「那我只帶茶壺和茶杯。」
顧射道:「棋盤也不必帶了。」
顧小甲道:「可是公子不是想下棋嗎?」
陶墨道:「這也簡單。到時候我們在地上畫格子,用石子做棋子就是了。」
顧小甲撇嘴道:「你說得倒是簡單。」
陶墨忙道:「要不我替你分擔些東西吧。」
顧小甲見顧射已經沿小徑上山,便將東西往馬車一丟,直接抱著茶具往上跑。
陶墨在他身後大聲問道:「這馬車怎麼辦?」
顧小甲頭也不回道:「放心。在談陽縣方圓數百里之內,沒有人敢動公子的東西。」
陶墨咋舌,心想:萬一談陽縣方圓數百里之外的人路過怎麼辦?那車中之物樣樣都是珍品,難保別人不見財起意。不過他既敢如此做,想必是有恃無恐吧?他念頭轉了兩轉,便將這件事拋諸腦後了。
山路窄、崎嶇且濕滑。
陶墨沒走幾步就連摔了兩跤,胸前、屁股上都是泥印。顧小甲因為看他跌跟頭幸災樂禍,也摔了一跤。此後,一行三人都走得很沉默。
到了山腰,就看到一座草棚似的涼亭。
涼亭左右放著兩塊木板,上面卻沒有對聯。
陶墨疑惑道:「為何沒有對聯?」
顧小甲道:「我家公子不寫,有誰敢寫?」
陶墨道:「那顧公子為何不寫?」
顧小甲又道:「這樣的破亭子又怎麼配讓我家公子題字?」
陶墨道:「那這亭子豈不是沒有對聯了嗎?」
顧小甲道:「這就叫:公子讓謙,誰敢爭先。」
「這未免有些霸道吧?」陶墨極小聲地嘀咕道。
顧小甲聽個正著,瞪他道:「誰說我家公子霸道?我家公子從來沒有說過不許給這個亭子題字,也從來沒有說過要給這個亭子題字。明明是他們自慚形穢,不敢在我家公子面前賣弄罷了。」
陶墨忙賠笑。
顧射突然從亭子裡回過頭來,問道:「你覺得這亭子題什麼字好呢?」
陶墨慌忙擺手道:「這,我不懂得。」
顧小甲吃驚道:「公子,你真的要替這亭子題字?」
顧射道:「也無不可。」
顧小甲道:「就算題了,說不定沒兩天就會被人偷走。」
顧射道:「我寫不許偷。」
顧小甲默默地瞟了站在一旁還有些摸不著頭腦的陶墨一眼,將茶具往亭子裡小方桌上一放,扭頭找木柴去了。
顧射道:「你說寫什麼好?」
陶墨想了想道:「不如就寫莫盜亭。」
「莫道亭?莫道停……」顧射展顏笑道,「不錯。」
陶墨道:「可惜沒有帶筆墨。」
顧射道:「無妨。」他從懷裡拿出一把小刀,將其中一塊木板卸下,橫著書下:莫道亭三個字。
陶墨不識字,但看他刀刻得鐵畫銀鉤,虯勁有力便知是好字。
「好。」他低贊。
顧小甲抱著幾根撿來的柴火,冷笑道:「你能看出什麼是好?」
陶墨臉上一紅。
顧射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顧小甲縮頭,不敢再說,跑過去看顧射的字。「莫道亭,好名字。」
顧射道:「陶墨起的。」
顧小甲詫異道:「咦。難為你也能起個像樣的名字。」
陶墨羞澀道:「是顧公子起的好。」
顧射一怔。
「顧公子不是說要寫不許偷嗎?我想不許偷就是莫盜……」
顧小甲無語地轉身去生火。
陶墨一臉疑惑地看著顧射嘴角微揚,「怎麼了?」
顧射俯身在「莫道亭」三字旁寫下:莫盜兩個小字,然後刻落款。
陶墨歪頭順著他的刀,一字一字地念道:「顧射留?」
「不。我的字。」顧射收起刀,淡淡道,「顧弦之。」
「顧弦之……」陶墨隱約覺得耳熟,不由翻來覆去地念了好幾遍。
「好了。」顧小甲拍拍手站起來,「我打水。」
陶墨扭頭去找小木棍,然後在地上畫格子。
由於圍棋棋盤縱橫十九,所以他畫完橫向的才發現,若要畫縱向中間的豎條必須要走進棋盤裡。「呃……」
顧射早在一旁等著了,此時無聲地遞給他一根更長的木條。
陶墨臉紅眼亮,接過木條繼續畫起來。
等他畫完格子,正好顧小甲打水回來。他抱著茶壺望著火堆,突然看著陶墨鬱悶道:「我怎麼把茶壺放上去?」
陶墨沉吟道:「拎著?」
如果可以,顧小甲真的很想撲上去狠狠地揍他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