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墨的胸膛上下起伏著。
他的身體與思緒正處於兩個世界。身體在驚濤駭浪的餘波中漂游不定,思緒卻依舊停留在顧射的唇吻上自己的那一刻。
細碎的記憶沿著肌膚殘留的觸感慢慢湧上心頭。
陶墨喉結上下動了動,小心翼翼地轉頭。
顧射仰面躺著,窗外陽光勾勒他的側臉線條,流暢精緻如天公造物。
陶墨看著看著便有些痴了。
顧射突然張開眼睛,定定地看著帳頂,「睡不著?」他的聲音暗啞低沉,帶著未盡的曖昧,與平時大不相同。
陶墨小腹一緊,屁股莫名地朝另一邊挪了挪,卻引來一陣痛楚,皺著臉乾笑道:「嗯。」
顧射道:「在想刺客的事?」
陶墨一愣。進洞房之後,刺客就被他拋到九霄雲外去了。「沒,沒有。」
「武氏夫婦?」
「也沒有。」
顧射嘴唇抿緊成線,唇角微微揚起。
陶墨的肚子突然咕嚕嚕地響起來。他尷尬道:「大大概有點餓了。」
顧射終於轉過頭來。
帳內發暗。
陶墨只能用記憶中的顧射描繪出眼前的輪廓,挺直的鼻樑,飛揚的雙眉,還有倒映著自己身影的雙瞳。
顧射突然俯身過來。
陶墨身體立刻僵硬了。
但顧射只是伸手拉起被子,蓋住他露出來的肩膀。
「謝謝。」陶墨的聲音含在嘴巴裡。
顧射突然坐起來,「既然餓了,就起來吧。」
「啊?」陶墨看顧射回頭,目光漸漸灼熱,才後知後覺地發現由於他起身帶起了被子,自己從胸膛到小腹正坦蕩蕩地裸|露著。
「……」
顧射披衣出去了一趟,過了會兒,顧小甲派人放了兩桶熱水進來。
顧射對躲在被子裡不肯出來的陶墨道:「沐浴吧。」
陶墨露出半個腦袋,想去摸衣服,但摸了半天才發現衣服被丟在離床五六尺的地方——顧射的腳邊。
顧射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半點沒有幫忙的意思。
陶墨吞了吞口水,抓著被子坐起身,慢吞吞地挪動著自己。眼前的光突然被擋住,他抬頭,卻看到顧射彎下腰,將他一把抱出被子。
身體突然下滑了一點,陶墨驚恐地抓住顧射的衣襟。
顧射動作動了動,向來清冷的臉難得出現了紅暈。
兩人狼狽地拖累著彼此到木桶旁。
陶墨一隻腳勉強踩在地上,憋紅張臉,仰頭看著顧射,「我可以自己來的……」
顧射彎下腰,慢慢地喘了口氣。
正當陶墨覺得他會放下自己的時候,顧射猛然一使勁,將他丟進木桶中。
撲通。
水花飛濺。
陶墨的頭栽進水裡,好不容易掙紮上來,猛烈地咳嗽著。
顧射拍著他的背。
陶墨揉著鼻子抬起頭,正好對上顧射略顯尷尬的神情,雖然一瞬即逝,但他確定剛才不是自己眼花。
「需要幫忙嗎?」顧射表情恢復如常。
陶墨慌忙搖頭道:「我可以自己來。」
顧射轉身脫掉已經濕透的衣袍,順著擺好的矮凳,步入旁邊的木桶中。烏黑的長髮順著頸項滑入水中,白皙的肩膀把著木桶兩側。他似乎累了,靠著木桶,很快閉上眼睛。
陶墨偷偷打量著,腦海浮現起顧射匍匐在自己身上的情景,身體與思緒漸漸有了翻騰的跡象。他慌忙回過頭,努力地平了平氣,雙手摀住嘴巴,一點一點地縮起身子,任由熱水漫過頭頂。
沐浴後,兩人用過晚膳,顧射陪陶墨回衙門。
老陶見陶墨出現,大吃一驚,「少爺,你怎麼來了?」
陶墨走路有些彆扭,只能慢慢吞吞地移動。幸好顧射陪著他,倒也不顯突兀。「我睡不著,所以過來看看案子的進展。」
「睡不著?」老陶的注意力顯然集中在前面那句上了。他看著顧射,似乎想從他的臉上找到蛛絲馬跡。
顧射旁若無人地牽著陶墨進書房。
老陶轉而看向顧小甲和郝果子。
郝果子對於自家少爺與一個男人成親之事尚未完全適應,尷尬地站在原地。
顧小甲倒適應挺快,隨手一拍郝果子的肩膀,道:「還不快去準備茶水。」轉而又對老陶道,「夫人要看看案子的進度,你還不去書房?」
「……」
顧小甲從容地走了。
老陶和郝果子面面相覷,腦袋裡都轉悠著一個詞——
夫人?
前任縣太爺辭世後,他的夫人變賣了縣衙不少東西。
陶墨上任時,書房裡只剩下一張老舊的桌子和兩把椅子。儘管後來老陶又添置了幾樣,但到現在統共也就兩張書桌,幾把椅子,一個書櫥,連像樣的字畫都沒有。
顧射環顧了一眼,眉頭微皺。以前他來縣衙,只注意過茶水,如今看來,卻是無一處滿意。
陶墨倒是習慣了,逕自在書桌後慢慢坐下。
顧小甲一進門,就看到顧射不滿的側臉,眼珠子一轉就知道原因何在,立刻轉身往外跑。
半晌,就見他拎著一大堆馬車上的東西來。
陶墨呆呆地看著他將自己從椅子上拉起來,鋪上軟墊,又放了條羊毛毯子在他腿上保暖,然後轉身將香爐放在金師爺常用的書桌上。
「這……」陶墨看向顧射。
顧射微一點頭,似是滿意稍許。
顧小甲眉飛色舞,沖端茶之後便站在一旁侍候的郝果子抖了抖眉毛。
郝果子轉頭看別處。
老陶乾咳一聲,拉回眾人思緒,道:「正如我適才所言,那些刺客都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他們不知僱傭者是誰,只知道牽線的人是周老闆。這個周老闆我已經派人去查了,想必不日就有消息。」
顧小甲道:「說不定根本沒有什麼周老闆米老闆,是他們瞎編編出來的。我看幕後主使者多半就是那個黃廣德。」
郝果子道:「我也這麼覺得。」不知從何時起,但凡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黃廣德。
老陶道:「目前無憑無據。」
陶墨道:「黃廣德雖然作惡多端,卻也不能冤枉了他。」他想起之前岳凌與顧射提議的栽贓,不由望了顧射一眼。
顧射正在品茶,不過從他皺起的眉頭來看,這茶的味道並不合他意。
老陶道:「我已派人收集黃廣德的罪證,不日就能送到談陽。」
「不必送到談陽。」顧射緩緩放下茶杯,「送到京城吧。」
老陶驚訝地看著他。
陶墨屁股抬了抬,很快又跌了回去,苦著臉道:「要進京告御狀嗎?可是,聽說這樣越級上告,是要滾釘板的。」
老陶、郝果子和顧小甲都轉頭看他。
顧射道:「到時候讓郝果子或顧小甲滾就是了。」
郝果子、顧小甲:「……」
陶墨忙道:「不,此事乃是因我而起,應該由我來滾!」
老陶看陶墨說得情真意切,信誓旦旦,乾咳道:「我想有顧公子在,應當不至於如此。」
陶墨恍然想起顧射父親乃是當今顧相,不由面上一紅。
老陶道:「刺客與黃廣德之事,我會繼續追究下去的。至於武氏夫婦……」
陶墨見他一臉為難之色,問道:「他們怎麼了?」
老陶道:「金師爺已經送他們回了村子,但是路上他們一言不發,不肯說出真相。」
陶墨道:「莫非他們有什麼難言之隱?」
顧小甲道:「照我看,他們就是刁民!想要訛詐史千山,誰知史千山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所以狗咬狗,一嘴毛。」
郝果子道:「這件事與史千山又有關係?他明明是受害者。」
顧小甲道:「焉知史千山不是見色起意?」
老陶道:「若是按史千山的說法,這就是一場耍人的遊戲。九皇子拿武氏夫婦戲弄史千山,史千山礙於九皇子的身份,只能是明知前有坑,偏偏往裡蹲。但他心裡又仗著史太師在朝中勢力,有恃無恐。說來說去,只苦了武氏夫婦和自盡的武姑娘。」
顧射道:「苦是苦,自盡倒未必。」
老陶道:「難道你懷疑武姑娘尚在人間?」
顧射道:「若非尚在人間,為何武氏夫婦交不出她的屍首?」
老陶與陶墨對視一眼。
老陶道:「依你之見,武姑娘未死是九皇子的意思,還是武氏夫婦自己的意思?」若是九皇子的意思,就說明一開始武姑娘自盡就是個無傷大雅的玩笑。若是武氏夫婦的意思,那麼這從頭到尾就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陰謀。
顧射斜了他一眼,道:「重要麼?」
老陶一怔。
顧射道:「損失了誰?」
老陶若有所思。
陶墨插口道:「若是武姑娘未死,那這樁案子自然不成立,史千山理當無罪釋放。目前只看武姑娘是否未死,以及,史千山是否要追究武氏夫婦誣陷之罪。」
顧射道:「這也不難。只需放出消息,說已查明殺害武倩的兇手並非史千山,而是武氏夫婦便可。」
老陶道:「武姑娘會不會回京城向九皇子求助?」
顧射道:「那便叫她鞭長莫及。傳出消息說武氏夫婦在牢中絕食不吃,只怕時日無多,她自會現身。」
老陶眼睛一亮,笑道:「好!我即刻告訴金師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