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第二幕〕第六場 會客室

  過了很久之後,幸三郎說:「對了,該把橋升起來才行。」牛越和幸三郎一起走到暴風雪中,把鎖鏈拉上,由於身體發冷,兩人又喝了一陣子,睡覺時已經過了十二點。

  然而,隔天早上為了從塔頂眺望風景,兩人在八點左右就醒了。風早已停歇,也沒有雪花飛舞,但卻沒有放暗。陰鬱的天空下,只看見一片被流冰覆蓋的冰冷海洋。東方雲層間有一塊白光,好似紙門後面有電燈泡在發光。太陽大概就在那一帶吧。

  即使是住慣北地的人,也會被這幅光景感動。人類如果想用漂浮的白板遮蔽這片遼闊大海,到底要花費多少勞力呢?而大自然卻輕而易舉就做到了。

  走下跳橋式樓梯時,牛越看到主屋牆上直直的釘著一排ㄈ字型的金屬。那是建在牆上的梯子。原來要爬上主屋屋頂,要用這個梯子啊,他想。

  來到會客室,一看時鐘,剛過上午九點。大概是昨晚大家睡得晚,只有金井道男待在會客室,孤零零的坐在餐桌邊。三個傭人似乎正在廚房工作,其他的客人八成還在睡吧。

  三人打過招呼,金井立刻將目光重新回到報紙上,幸三郎走到生了火的暖爐旁,在他愛用的搖椅上坐下。牛越也在附近的椅子坐下。

  暖爐燒著柴火,煙被巨大漏斗型的煙囪吸入,窗玻璃好似要強調外面有多麼寒冷似的霧濛濛一片。這是個和平常沒兩樣的早晨。

  然而,牛越佐武郎卻覺得有些異樣。他立刻就想到了原因:尾崎和大熊還沒有起來。正當他這麼想時,門被粗暴的打開了,尾崎和大熊衝進了會客室。

  「對不起,昨晚實在有點累。」尾崎說,「沒什麼異狀吧?」說著便拉開椅子,在餐桌前坐下。牛越從暖爐旁邊站起來,走向桌子。

  「唉,昨天剛發生過那種事嘛,我想今天應該不會有什麼變化吧。」

  「我想也是。」大熊睡意惺忪的說。

  「昨晚風聲吵得人睡不著──」尾崎還在解釋,「阿南怎麼還沒起來?」

  「那傢伙昨晚玩了一夜,沒那麼早起床吧。」大熊說。

  接著金井初江下樓來了,英子、相倉久美也緊隨在後。可是早起的人就到此為止,等到剩下的人都起床,又花了一個多小時。

  大家邊喝紅茶邊等待,英子對幸三郎說:「怎麼辦,要不要去叫他們起床──」

  「不,就讓他們睡吧。」

  幸三郎回答。這時傳來車子爬上坡的聲音,玄關立刻出現年輕男子的聲音說:「對不起,早安。」

  英子一邊應聲一邊走出玄關,由於她發出一聲尖叫,引得警官們臉色都變了,但是英子立刻抱著一大束菖蒲花回到會客室。

  「是爸爸訂的花嗎?」

  「是的。冬天如果沒有花就太殺風景了,這可是特別空運來的花喲。」

  「爸爸真好。」

  英子抱著花說。外面傳來車子下坡的聲音。英子將花束輕輕橫放在桌上。

  「你和千賀子分頭去把花插在這裡和大家的房間。每個房間應該都有花瓶,如果沒有就在附近找一找。我記得花瓶的數目應該和房間數一樣。」

  「沒錯,爸爸。我們立刻開始吧,大嬸、大嬸!」

  客人們自動站起來說,那我們去拿花瓶來吧。當花大致分配完畢時,日下和戶飼起來了。不過當他們聽說事情經過後,只好又回房間去拿花瓶。

  這時已經接近上午十一點了。英子拿著花去叫嘉彥起床。阿南巡查也在這時起來了。

  十一點五分,會客室裡除了菊岡已經全體到齊。菊岡榮吉再怎麼說也是董事長,沒有人打算冒失的去叫他起床。

  但是仔細想想,這實在太奇怪了。昨晚菊岡是最早睡的,九點前就離開會客室了。後來他曾去過金井的房間,但大概九點半左右就睡了吧。現在已經十一點了,他居然還沒起床。

  「奇怪了──」金井低語,「會不會是身體不舒服?」

  「要不要去看看?」久美也說。

  「可是如果他在睡覺,把他吵醒他會不高興的──」

  「好,那就拿著花──英子,把那個花瓶給我。」

  「哎呀,可是那是插在這裡的耶。」

  「沒關係,這裡就算沒花也無所謂。謝謝。那大家一起去吧。」

  大家相偕走向十四號房。

  在門前站定後,幸三郎敲門喊道:「菊岡先生,我是濱本。」

  牛越瞬間愣了一下。他想起這和昨晚的情景幾乎一模一樣,只不過那時叫得比較小聲。

  「他還不起來。這次換你來叫吧。女人的聲音或許比較能叫醒他。」幸三郎對久美說。但是久美的聲音一樣沒有效果。大家不禁面面相覷。

  臉色最先改變的是牛越。他歇斯底里的敲著門喊叫:「菊岡先生!菊岡先生!這太不對勁了!」

  刑警氣急敗壞的聲音,急遽喚起眾人胸中的不安。

  「可以撞門嗎?如果撞壞了──」

  「不,可是──」幸三郎有點猶豫。他大概很喜愛這個房間吧。

  「從那裡應該看到一點屋裡的情形──」

  「尾崎,你睡的房間有檯子──」

  牛越話還沒說完,尾崎已經衝進十五號房,把床頭小桌搬來了。他匆忙將它放在換氣孔下跳上去。

  「不行,太低了,看不到床。」

  「拿腳架。尾原,外面倉庫應該有腳架吧?快去拿來。」幸三郎命令道。

  腳架送來雖只花了很短的時間,卻令人感到分外漫長。腳架放好後,尾崎爬上去窺視。

  「糟了!」他叫道。

  「人死了嗎?」

  「被幹掉了嗎?」刑警們叫道。

  「不,菊岡不在床上,可是床上好像有血。」

  「菊岡在哪裡?」

  「從這裡看不見。只能看到床鋪附近。」

  「破門而入吧。」牛越不容置疑的說。大熊和牛越用身體去撞門。

  「撞門是無所謂啦。」幸三郎說,「不過這扇門特別堅固。而且門鎖也是特製的,恐怕不容易撞壞,而且也沒有備用鑰匙。」

  幸三郎的話是正確的,加上阿南三個大男人一起撞,門還是紋風不動。

  「用斧頭!」幸三郎叫道,「尾原,你再去一趟倉庫。那邊應該有斧頭,快去拿來。」

  尾原衝出去。

  斧頭拿來後,阿南一邊命大家後退,一邊伸開兩手押住眾人。

  大熊揮起斧頭。看來他並不是第一次用斧頭。木片立刻四散紛飛,出現了一道小缺口。

  「不,砍那裡沒用。」幸三郎從圍觀者中跑出來,「這裡,這裡,還有這裡,請你砍這三個地方。」

  幸三郎指著門的上面,下面,和正中間。大熊一臉狐疑。

  「只要劈開你就知道了。」幸三郎說。

  出現了三個洞,大熊輕率的要將手伸入,牛越連忙掏出白手帕遞過去。大熊接下手帕,纏在手上。

  「這個門的上方和下方,有朝上和朝下的門閂。請你拉著把手轉一圈。把上面的往下拉下面的往上拉,然後再轉一圈停住。」

  但大熊似乎不太明白,頗費了一番工夫。

  門終於打開了,警官正想一口氣衝進去。但是突然傳來咚的一聲,門好像

  「菊岡先生!」幸三郎叫道。

  「董事長。」金井道男也喊道。

  久美則不禁叫出:「乾爹!」

  刑警們蜂擁而入。這時背後傳來一聲「糟了!」尾崎轉身一看。就在這一瞬間,一聲巨響下,花瓶砸碎了。

  「糟糕!對不起。」幸三郎說。

  他跟在刑警後面慌慌張張的要進房間,結果被沙發絆倒了。

  菖蒲花亂撒在菊岡的屍體上。這大概是冥冥中註定的吧,牛越在心中暗想。

  「真是對不起,我馬上撿起來。」幸三郎說。

  「不,沒關係。讓我們來吧。請你先退下。尾崎,你把花收拾一下。」

  牛越環視現場。血流得相當多。床單沾到了一些,此外,被拉到地上的電毯上也有,就連拼花木地板中央鋪著的阿拉伯地毯上也流淌著鮮血。

  床鋪是用木栓固定在地板上的,所以當然沒有移動。傢俱中只有沙發和桌子變換了位置,而且兩者都是橫倒在地。其他東西看起來似乎既未移位,也沒有損壞。暖爐是燒瓦斯的但是沒有點火,開關也是關著的。

  牛越看著菊岡背上的刀子,不禁感到非常驚訝。一方面是因為刀子插得非常深,連刀柄部分都沒入體內。一定是用盡全力插入的。更讓他驚訝的是,刀子和上田命案用的是同樣的登山刀,而且這上面也綁著白繩。睡衣雖被鮮血染紅,白繩卻完全未沾染到。

  刀子插在背部的右側,所以應該沒插到心臟。

  「他死了。」尾崎說。

  這麼說,死因應該是出血過量吧。

  牛越轉身看門,不禁衝口說出:「怎麼可能?」

  不應該會有這種事!

  再沒有比這扇門更堅固的東西了。現在他從室內重新審視這扇門。門是用厚重的木材做成的,簡直堅固得令人討厭,門鎖也和上田命案時不同,可說相當牢靠,而且還鎖了三道,簡直像個保險庫。

  一個是在門把中央按鍵式的鎖,這和其他房間的鎖一樣,剩下兩個就相當驚人了。門的上方和下方裝了小型的門閂,用的是直徑三公分左右,看起來相當堅固的金屬棒。當然,上方的門閂是先抬起來轉一圈再停下,下面的是拉下去插入。就算是手腳再靈巧的人,也無法從房外隔著遠距離操作門鎖。而且不只是門,門四周的門框,也經過精心製作,極為堅固,上下左右幾乎毫無縫隙。

  可是翻倒的沙發和桌子,還有被刀戳死的屍體,到底是怎麼搞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但是牛越依然故作冷靜的說:「尾崎,把大家帶到會客室去。阿南,立刻和局裡聯絡。」

  「這個花瓶的碎片要怎麼辦?」大熊說。

  「這個嘛,你把它集中起來扔掉好了。」然後牛越就抱著腕喃喃自語道,「這下子丟臉丟大了。」

  為數至少一打的警官衝上坡,吵吵嚷嚷的開始例行的調查時,牛越的胸中充滿了深沉的挫敗感。到底是哪個嗜血的渾蛋幹的?四個員警都在這裡過夜,他居然不曉得客氣一下。他為什麼非要這樣肆無忌憚的連續殺人呢?而且為什麼會在密室殺人呢?這兩個人根本不可能是自殺嘛。再怎麼看,那種屍體也不像是自殺,更何況菊岡的刀子是插在背上。

  簡直太丟臉了,這絕不能輕易饒過,牛越想。他的確也有許多地方判斷錯誤。是他太高估自己了,他以為有這麼多警官在這裡,百分之百不可能發生連續殺人命案。看來必須重新開始了,牛越打起精神來這麼想。

  傍晚鑑識課已經將死亡推定時間的報告送來。根據研判,是在午夜十一點左右,算得彈性,前後三十分鐘內都有可能。也就是說,從晚間十點三十分到十一點三十分之間。

  「那就立刻開始請教吧。」

  牛越坐在會客室,對剩下的客人、一家之主,還有傭人們開口說道。

  「昨晚十點半到十一點半之間,也就是十一點前後半小時內,各位在哪裡做什麼?」

  「我們──」日下立刻說,「那時還在這個會客室,和那位員警先生在一起。」

  「你說的我們有誰?」

  「我和戶飼,還有嘉彥、早川夫婦、尾原。一共六個人。」

  「原來如此,你們在這裡待到幾點?」

  「過了凌晨兩點。我看時鐘已經兩點了,大家就連忙回房間睡覺了。」

  「六個人一起嗎?」

  「不是。」

  「呃,我們在十一點半左右就回房了。」早川千賀子插嘴說。

  「就你們夫妻兩人吧?」

  「不,還有我。」尾原說。

  「這麼說,你們在十一點半左右,三人曾經經過十四號房門前嘍?」

  「不,沒有經過,因為下樓梯的地方和十四號門前是相反方向。」

  「嗯,所以你們也沒聽到十四號房有什麼動靜,或是看到可疑的人影?」

  「沒有,因為風聲很大。」

  「說得也是。」

  這三人雖然有點可疑,不過就時間上來說,應該可以排除在外,牛越想。但是有人在十一點三十分經過十四號房附近,這一點或許很重要。兇手那時早已殺了人離開了嗎?

  「那你們剩下的三個人,到午夜兩點為止一直待在會客室?」

  「是的。阿南先生也在。」

  「阿南,是這樣嗎?」

  「是的。」

  這麼一來,日下、戶飼和嘉彥也可以排除嫌疑了。幸三郎昨晚一直跟自己在一起,就更不用說了。

  「早川先生,昨晚你把家中門窗都關好了吧?」

  「當然。傍晚五點左右我就已經牢牢關好了,因為才發生過那種事嘛。」

  「嗯。」

  可是,這麼一來殺人兇手顯然就在這個屋裡了。也就是說,兇手就在眼前的十一個人當中。現在,有七個人可以排除嫌疑。剩下的人,是濱本英子、相倉久美、金井道男和初江。居然幾乎都是女人。

  「濱本英子小姐、相倉久美小姐,你們兩個呢?」

  「我那時已經回房間休息了。」

  「我也是。」

  兩人回答。

  「這麼說很難證明嘍?」

  兩人的臉色有點發白。

  「可是,」久美似乎想到了什麼,「從一號房要去十四號房的話,一定要經過會客室才行,會客室有員警先生在──」

  「沒錯,我也是。要去十四號房絕對不可能不經過會客室。十四號房在地下室又沒有窗子,即使繞到外面也沒辦法進去。」

  「有道理。」

  「慢著,請你們等一下。這麼說,不就變成我們最可疑了?我一直待在九號房,我們的房間裡,我老婆可以作證。」金井道男連忙說。

  「你們兩個是夫婦──」

  「不,請等一下。這次的事情受到最大打擊的人是我,所以對我老婆來說也一樣。菊岡先生死掉,我們夫妻受到的影響最大耶。這麼說或許有點那個,不過這時候我也管不了了,在公司裡我算是所謂的菊岡派,也就是菊岡的親信,我跟在菊岡先生身邊已經有十幾年了。這個你們可以儘管去調查。請你們仔細查查,菊岡董事長一死,我的前途等於全完了,從明天起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我怎麼可能會去殺他?我根本沒有殺人動機。如果有人想殺董事長,我就算是拚命也得保護他。我怎麼可能會殺他?而且我的身體這麼虛弱,就算和董事長搏鬥也不可能打贏他。絕對不是我,不是我。同樣的道理,也不可能是我老婆。」

  「唉。」

  牛越嘆了一口氣。一到緊要關頭,這個男人就變得口齒伶俐、滔滔不絕。不過,他說得也沒錯。只是這麼一來,兇手又變得不存在了──傷腦筋。

  「濱本先生,我們可以再借用那間圖書室嗎?我們想討論一下。」

  「好,沒問題。請吧,你們儘管使用。」幸三郎說。

  「不好意思。」牛越回答。

  然後他就站起來招呼同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