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家屬

  阿漣的身子微微一怔,緩緩抬起了頭。

  表哥……

  她這條外來魚,在這裡連認識的人也沒幾個,哪裡來的表哥?不過阿漣也是有幾分機靈的,想著大抵是田籮想法子撈她呢,當下便起身撣了撣身上的稻草,預備去見她這位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表哥」。

  待阿漣見到進來的男子時,嘴巴下意識的張開,震驚道:「上……」

  「我想單獨同我表妹說幾句話。」那位表哥淡淡開口,給看守牢房的小哥塞了幾張銀票。

  出手大方的人在哪裡都受歡迎,那小哥點點頭,態度也恭敬了幾分:「那成。」又看了一眼阿漣,「不過這胖頭魚犯的可不是普通的錯兒,別耽擱太久,要是被發現了,上頭不好交代。」

  表哥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等那小哥走了,阿漣才上前。

  容臨上神來九霄閣的次數雖然不多,可到底是風雲人物,若是登場,就算有不認識他的,瞧著他渾身的氣度,也能看出他絕非一般人。可容臨做事素來公正,絕對不會徇私,若是他憑著上神的身份來見她,事情傳出去了,於他和這小魚妖的名聲都不好。

  眼下她進了幽司局,也唯有家屬才能來此處領人。

  如此,也只能以「表哥」的身份過來了。

  上神法術無邊,一個小小的幻術,便使所有人看他時不過是一個長相氣質平平的男子,唯有眼前這小魚妖,才能看清他的真實模樣。

  阿漣見那小哥的態度,和對面牢房的那些男子看上神的反應,便也明白上神大抵是使了什麼法術。而且進幽司局不是件光彩的事兒,若是上神以真實身份來此處救她,怕是會影響他萬年來的清譽。

  阿漣想了想,喚道:「表哥。」

  入戲倒是快。容臨淡淡的想。

  又見她這副可憐巴巴的模樣,也曉得她在這裡受了不少罪,他道:「路上那田螺精將事情都同我說了,你可有什麼要說的?」

  阿漣仰起腦袋道:「不是我……」

  容臨面容淡淡,沒有說話。

  卻說那晚阿漣習慣性在碧波池邊練習法術,回去的路上,見有一處草叢晃動,隱隱還有男子的慘叫聲。她過去,撥開草叢一看,便有一道紅光自眼前拂過,而那草叢裡,有一個只剩皮骨、渾身發黑,被吸乾了精元的男子身軀。

  這一幕場景當場被路過的弟子發現,很快就有更多人圍了上來。

  之後的事情便說不清了。

  九霄閣男女雙修素來不是什麼稀奇事兒,可也有些走歪門邪道的,自個兒不好好修行,淨想著不勞而獲。且還有不足一月便要比試,屆時不合格的新弟子便沒有資格留在九霄閣,這段日子,正是大傢伙兒想著法子提高修為的時候。

  而阿漣呢,在新弟子中算是墊底的,這麼看來,她不做些什麼,想繼續留在九霄閣,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擠破了腦袋,好不容易從小地方來到了九霄閣,換做任何人都不想就這麼灰溜溜的回去。

  如此,一尾法術低微的小魚妖,想繼續留在九霄閣,短時間內迅速提升法術,而走上這條歪路,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阿漣將那晚的事情又仔仔細細交代了一番,完了又道:「我滿心都是上神,怎麼可能同別的男子做那種事情?」

  容臨的臉色並不好看,待聽她說了這句話,語氣才溫和了一些,他看了她一眼,道:「量你也沒這個膽子。」

  阿漣點點頭,滿眼激動道:「能在死之前見到上神最後一面,我已經很滿足了。」

  容臨微微蹙眉,心下歎息。

  這件事情的確有些棘手。出事的那弟子名叫渠燭,是比阿漣高一屆的師兄。這渠燭可不是普通人,他的祖父是南斗星君,母親又是容虛元君,典型的天界高幹子弟,標準的官二代。若非有他,以這傻魚的身份,也只有白白償命這條路了。

  容臨道:「罷了,我再想想法子。」

  阿漣深知此事只能麻煩上神,當下也只好誠懇道:「麻煩上……表哥了。」

  ·

  阿漣也曉得那渠燭的背景,想著以上神的身份,也極難將她從此處帶出去,一時並沒有抱什麼希望

  哪知她目送上神離開,過了片刻,便見那看守牢房的小哥進來,替她解除了牢房的結界,對著她道:「胖頭魚,趕緊隨我出來。」

  阿漣不明真相的上前。

  小哥微笑道:「算你走運,辦完手續就可以出去了。」

  阿漣驚詫不已,反應過來,立馬跟著那小哥出去。

  阿漣生得年輕美貌,典型的良家婦女小白花模樣,是個男人都會心生憐惜。況且那小哥自認識人無數,也曉得這小姑娘肯定是被冤枉的,這兩日來對她也是格外照顧,這會兒還親自送她出去,說道:「我也是從小地方走出來的,這九霄閣不好混,你一個小姑娘,年紀輕輕的,沒有什麼後台,很容易被欺負……」

  末了看了一眼她身後的表哥,面上有些欣慰,繼續道,「好在你這表哥有能耐。不管你這回犯了什麼事兒,出去了就別再進來,改過自新,重新做魚,好好跟你表哥過日子。」

  阿漣激動的連連點頭:「我會的,謝謝師兄。」

  ·

  仙島上,蕭棗因為阿漣的事情擔憂不已。

  她獨自坐在河邊的大石頭上,腳上的鞋子掉了也不自知。

  蕭白站在她的身後,遠遠看了她許久,這才緩步過去。目下他不用在人前是打扮老成,穿著閒適,月牙白的長袍,白玉髮簪,看上去風度翩翩,溫文爾雅。

  身處高位久了,身上難免有股高高在上的氣息,他見她一副明明看見了自己,卻故意不理睬他的模樣,薄唇彎了彎。

  掀了袍子,單膝落地,修長的大手伸了過去,握住她裙擺之下的腳踝,輕輕一捏,才道:「還在生我的氣?」

  蕭棗到底繃不住,收了收腳,卻被他握得緊緊的,收不回來,便下意識紅了紅臉。

  她不說話,他也不再繼續問,只捏著她的玉足,替她將掉落的鞋子穿了上去。做完這些,才坐到她的身旁,道:「你好不容易交到朋友,我比你更上心。你朋友有難,我怎麼可能不幫?只是我身為九霄閣的閣主,絕對不能偏袒任何人。這件事情,若她是冤枉的,我自然會還她一個清白。」

  蕭棗又何嘗不明白他的難處,只是……

  她低了低眼,說道:「那你為何不讓我去查明真相?」

  她很少求他什麼事兒,可這回阿漣的事情,她找不到其他人幫忙,只有找他了。可他呢,非但不肯幫忙,還不許她出去,這叫她怎麼能不生氣。她又道:「幽司局那種地方,阿漣一個小姑娘,肯定會害怕的,若是被欺負了……」

  「不會的。」蕭白看著她,「我雖然不能將她放出來,不過保證她在裡頭平平安安的,這點還是能做到的。」

  蕭棗道:「那渠燭是容虛元君之子,便是阿漣無辜,興許也要被遷怒。」

  蕭白忽然含笑看了她一眼。

  蕭棗不明所以的回望著他,卻聽他道:「這會兒腦袋倒是機靈,你何時能對我的事情也這般上心?」

  蕭棗有些惱,再好脾氣的人,遇上朋友出了這麼大的事兒,也沒空再開玩笑了。可她同他到底是青梅竹馬,多多少少有些瞭解的,她目下能待在仙島,潛意識裡也是相信他能解決這件事情,絕對不會讓她的朋友白白被冤枉的。她問道:「你有什麼法子?」

  蕭白也不想再讓她因此事煩心,便開口說道:「會有人去救她的,而且那人一定會將她救出來。」

  說完這話,蕭棗沒有再繼續問,蕭白轉過頭,見她安安靜靜坐在大石頭上,眉宇間的煩憂也淡了些許。他忽然有些好奇,問道:「你為何不問,何人會去救她?」

  嗯?

  蕭棗聞聲側過頭,對上他的眼睛,笑笑道:「……我相信你,小白。」

  既然他說了有人會去救阿漣,那阿漣就一定不會有事,她又何須多問。

  ·

  出了幽司局,那蹲在幽司局外頭的田籮便哭哭啼啼撲了上來,道:「阿漣,你總算出來了,我都擔心死了……」

  田籮膽子小,出了這麼大的事兒,早就急得團團轉。原先還有蕭棗,可之後那蕭棗也沒個人影,唯有她想了法子,塞了銀子,進去同阿漣說了幾句話,曉得阿漣同容臨上神有接觸,這便又跑去碧波池守株待兔。

  阿漣安慰道:「你瞧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別哭了……」她說著又看了一眼上神,微笑道,「上神可厲害了。」

  田籮自阿漣懷裡出來,望向上神,見他身上神輝籠罩,姿容既好,神情亦佳,顯得她越發的渺小卑微。

  田籮感激道:「上神果真如阿漣所說的那般善良和藹。」

  活了三萬年的上神,已經開始對年齡有些敏感,要不然也不會五百年才過一次壽辰。這會兒容臨自然沒有應下田籮這番奉承,只抿著薄唇負手而立,俊臉倨傲,冷清孤高。

  田籮緊張的朝著阿漣投去求助的目光。

  未等阿漣開口,容臨音色冷冷道:「時候不早了,此事尚未查清楚,這會兒出了幽司局,保不準明兒再給捉進去,我公務繁忙,可沒拿閒工夫日日過來撈魚。」

  田籮泫然欲泣:「那可如何是好?」

  阿漣也看向容臨。

  之後便是容臨帶著阿漣將此事查清楚,至於田籮,擔憂了兩日,且她道行低微幫不上什麼忙,便讓她回去休息了。

  踩在雲端之上,阿漣再一次感歎上神法力無邊,轉過腦袋看了一眼身後的上神,道:「我若是能像上神這般隨心所欲使用法術便好了。」

  容臨見她一臉崇拜,心下愉悅,難得有興致與她閒談:「那你是如何從洞澤湖來九霄閣的?」

  阿漣認真回答:「我法術不精,提早一個月出發,同白鱘大哥一道游過來的。」

  容臨天賦異稟,容貌家世俱是出色,幼時便甩同齡人一條銀河,自然不能理解阿漣這等差生的生活習性。

  他衣袂翩翩,姿容無雙,聽著她的話,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不過一想到這小魚妖從洞澤湖游到九霄閣的傻樣,唇角抑制不住揚了揚。

  阿漣又問:「上神是如何將我弄出來的?」

  先前田籮要同她說說話,也是樁極不容易的事兒,她犯的事兒大,若非那小哥看她可憐的面兒上,也不會放田籮進來。而上神呢,一會兒工夫,便將她帶出來了。

  容臨道:「此事蹊蹺,雖說出事的時候你剛好在渠燭身邊,可沒有人親眼看到是你動的手。九霄閣不是亂冤枉人的地方,他們將你關了進去,要定你得罪,也得拿出十足的證據。眼下拿不出,這關押人兩日時限已到,再扣著人不放,自然說不過去。我替你擔保,又交了保釋銀子,這才將你帶出來。」

  阿漣感動道:「讓上神破費了……」她想了想,又道,「上神統共花了多少銀子,我改日攢齊了一道還給你。」

  容臨倒是沒有客氣,報了一個數。

  阿漣聽了,半晌才道:「我……」她想逞強也沒法逞強了,耷拉著腦袋道,「上神您還缺丫鬟嗎?會鳧水的那種?」

  容臨哪裡不知這小魚妖的伎倆?英雄救美,以身相許,這折子戲都唱爛了。還想近水樓台先得月?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容臨略一挑眉:「慢慢還,總會還清的。」

  阿漣點點頭。

  近些年來,魚肉市場不景氣,花鰱又不是什麼名貴的品種,就算她賣身給上神抵債,也沒這麼高的身價。若真如此,上神自然是虧了。多精明的上神,怎麼可能當冤大頭呢。

  ·

  容臨將阿漣帶到了蕭白那兒。

  蕭白倒是一副恭候已久的模樣。加之這阿漣又是蕭棗的朋友,他自然不可能不幫的。

  阿漣站在容臨的身旁,想著因自己的事兒,驚動了這兩尊大佛,實在是慚愧。是以一進來,她便一改適才在路上的聒噪,變得安安靜靜。

  而容臨來找蕭白,也不過是因為蕭白這裡有流光鏡,可以時光回轉,看到之前發生的事情。

  阿漣乖巧的站在容臨身旁,同兩位上神一道看鏡中情景。

  蕭白問:「你同渠燭先前可有交集?」

  阿漣想了想,老實交代道:「渠燭師兄很是熱心腸,我初來九霄閣,他幫我良多。」

  蕭白淡淡道:「他對長得好看的姑娘一向熱心腸。」

  阿漣頓了頓,不知怎麼回事,下意識看了一眼容臨。

  蕭白略一揮手,那流光鏡中,便出現了阿漣同渠燭說話的場景。

  渠燭自幼備受寵溺,驕縱慣了,乃是天界出了名的紈褲子弟,平日裡更是行事風流,不知調戲過多少女子。目下這流光鏡中,便出現渠燭頻頻偶遇阿漣,衣冠楚楚上前同她搭訕的模樣。

  蕭白指著鏡中場景,渠燭湊到阿漣的耳畔彷彿說了什麼,則問道:「那會兒他同你說了什麼?」

  阿漣細細回憶了一番,才輕輕「哦」了一聲,道:「那日渠燭師兄說,若是我和他在一起,他便替我承包一個魚塘。」

  容臨道:「這等斯文敗類,活著也是浪費九霄閣的口糧,死了倒是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