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番外·前世篇

  若要說起來,上神與阿漣的初見,是在青提帝君的婚宴之上。

  青提帝君與其夫人浮玉仙子乃是天作之和,二人當初是在九霄閣一道修仙時相識的。

  彼時青提帝君尚未接掌帝君之位,他出生高貴,相貌英俊,性子有些霸道,當初在九霄閣時,有許多女弟子愛慕他,甚至連執教女仙都有傾心於他的。怎奈青提帝君冷漠淡然,片葉不沾,最後獨獨看上了那個不小心撞到他懷裡的小姑娘。

  青提帝君覺得她清純可愛,單純不做作,於是就對她展開了猛烈的愛情攻勢。

  浮玉仙子亦是養尊處優的貴女,她隱瞞家世,以一個普通小仙的身份進入九霄閣,就是想覓得一個真心對她,而非覬覦她家產的男子。這青提帝君俊美又痴情,還不介意門第,於是很快便接受了他。

  兩人的姻緣自然成了一段佳話。

  而容臨卻不大喜歡這等熱鬧的場景。他是九重天上唯一的上神,昔日戰功赫赫,眼下三界太平,可他的威名也未曾減弱。所到之處,無不對他敬仰尊重的。

  是以收到帖子的時候,容臨便對青鸞夫人說:「我就不去了。」

  青鸞夫人只好將帖子往桌上一扔,說道:「這青提帝君小你一萬八千歲,如今都已經成親了,你難道不著急嗎?你父母去的早,我這姑母是又當爹又當媽的,你不喜歡相看,我也不逼著你,只是這些個婚宴最是熱鬧,屆時會出席許多天界有名的仙子……你若是不喜歡仙子,娶個妖族姑娘,姑母也不會介意的。」

  容臨只覺得頭疼。放眼三界,唯有在青鸞夫人面前,他是端不了上神的架子的。

  於是容臨才點了頭,收了青提帝君的喜帖,待帝君大婚則一日,便攜了一份厚禮及豐厚的份子錢出席了婚宴。

  容臨風華絕代,容貌俊美,更因身份坐在上首,格外引人注目。

  青提帝君的親妹紅翹仙子,就已經偷偷朝著這邊望了好幾眼了。只是礙於高貴的身份,擰著帕子坐在下面,不敢上前攀談。

  容臨舉杯飲了一口佳釀,這才出去院中散步。

  紅翹仙子便紅著臉跟著走了出去,到了前院,見著院中梅花齊綻,如雪如銀,花瓣輕盈落下,順著上神的墨髮滑落,旋轉著落地,更顯上神君子如玉。

  紅翹仙子上前問好,容臨淡淡應了一聲,神情清冷。

  上神禁慾又冷情,紅翹仙子早就知曉,她便主動開口與上神說話:「嫂嫂最喜歡梅花,這滿園梅花是大哥親自從蓬萊仙島移植空運過來的,很是珍貴……上神請看,這梅花是不是與一般的有些不同。」

  除了略大一些,倒是看不出有旁的不同的地方。

  不過天界的富二代閒著沒事做,就喜歡這般折騰。

  紅翹仙子欲繼續說些什麼,卻不知是何人忽然打了一個噴嚏,頃刻間院中狂風席捲般略過。見那疾風過去,剎那間,院中的梅花便已悉數凋零,只剩光禿禿的枝丫。

  裙襬疾拂,緩緩落下歸於平靜,紅翹仙子登時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哎呀,又沒有忍住。」

  就見光禿禿的梅花樹後,走出一個穿著一身紅裙的小女孩,五六歲的大小,梳著精緻的花苞髻。她揉了揉秀氣的小鼻子,手裡拿著一個糖人,歪著腦袋看著他們。

  她生得格外的玉雪可愛,叫人不忍心苛責,眼下更是乖乖巧巧的上前:「這是姐姐家的梅花樹嗎?我不小心弄壞了,待會兒就告知兄長,讓他賠給姐姐……」末了還捏了捏自己的鼻子,誠懇的說,「我不是故意的。」

  紅翹仙子也是天界貴族,自娘胎出來,這修為底子就比一般的女仙要好得多。可眼下這小女娃,看樣子不過幾百年的道行,打個噴嚏卻有如此威力,想來這身份也是不一般的。

  於是就微微笑的說:「不礙事的,況且你又不是故意的。」

  「唔……」小女孩吃著糖人,大眼睛倏然睜大,連連道,「要賠的要賠的。弄壞人家的東西,是一定要賠的。」

  紅翹仙子也不好再說什麼。孤男寡女不好多待,待了一會兒,紅翹仙子朝著上神行禮後就回去了。

  庭和也預備過去。正要走時,卻見褲腳處略有緊繃之感。

  他低頭一看,正是那笑得甜甜的小女孩抓著他。她道:「這位叔叔,你知道喜宴設在何處嗎?我剛出來就尋不到路了,你是要過去嗎?能帶我一起嗎?」

  上神高貴如隔雲端,卻也不會同一個穿著開襠褲的小女娃計較什麼。不過順道領個路,自是無妨的,只是……上神緩緩斂起了眉宇,低聲嚴肅道:「你適才叫我什麼?」

  啊?小女孩一愣,復又恭敬的叫了一聲,十分的有禮貌,想來這家教也很好。

  容臨卻略一伸手,拿過小女孩手裡的咬了一半的糖人,淡淡的說:「叫哥哥,不然不給你。」

  好奇怪啊。明明很年長的樣子,不是應當喚他一聲叔叔嗎?她猶豫了很久,最後才張了張嘴,小聲的說:「這位哥哥,你能幫忙領領路嗎?」

  上神這才略微舒展了眉目,將糖人塞到她的手裡,面容平靜的說:「隨我來吧。」

  「好呀好呀。」小女孩笑靨如花,趕緊跟上上神的腳步。

  入了席,才見北海神君過來尋人。

  原來這小女孩便是北海神君的親妹妹,北海的小神女。北海神君見上神看似冷淡,居然熱心腸的替小妹引路,對他的崇拜更添三分。

  青鸞夫人膝下就一個兒子,還有便是容臨這個侄兒了,可她非常喜歡女娃,特別是乖巧嘴甜的,何況這小神女生得如此的可人,更是喜歡的不得了。

  她問北海神君:「小神女今年多大了?」

  北海神君回道:「未滿三百歲。」

  三百歲啊。青鸞夫人微微頷首,喃喃的自言自語。

  而後側目看了北海神君一眼,見他器宇軒昂。她曉得這北海一族,現下是北海神君當家,可自古北海崇尚母系,這小神女長大一些,這神君自是要將權位交於小神女的。如此,這北海神君對妹妹仍是疼愛有加,兄友妹恭,家庭環境想來亦是溫馨之至。

  喜宴散去時,青鸞夫人特意留了北海神君。她衝著北海神君手邊的小神女笑了笑,說:「我見小神女生得聰慧可人,甚是喜愛,便欲同神君結個親家,不知神君意下如何?」

  北海神君怔住,低頭看了眼正在吃糖的小妹,而後對著青鸞夫人道:「夫人如此喜愛小妹,是小妹的福氣。只是小妹年紀還小,庭和上仙的年紀會不會……」

  北海神君知道,這青鸞夫人就一個兒子,正是庭和上仙,眼下已經快三千歲了。三千歲於仙人而言的確不大,可他小妹還是個孩子啊。

  青鸞夫人笑笑道:「神君怕是誤會了。」

  北海神君道:「夫人的意思是……」

  「我是想替我那侄兒容臨討門婚事。」

  ·

  與北海小神女定親一事,容臨也是事後才知道的。他對姑母萬分尊重,可此事卻是不能同意……那小神女年紀還小,這門婚事是如何都不能作數的。

  況且只是與北海神君有過口頭婚約,在容臨看來,這門婚事根本就是兒戲。一時他也並非放在心上。

  直到這日他從空桑山處理完事情回來,回到逍遙殿,就見門口有個小不點,背著小書囊,趴在門縫上望裡面看。

  正是北海的小神女。

  小神女見著他,格外的歡喜,上前抱著他的手臂道:「上神哥哥,你回來啦?」

  容臨面若冰霜,將她的手甩來,這便進了殿內,至於這小女孩,則被他拒之門外。已經快三萬歲的上神,深諳為人處世的道理,曉得這會兒若是待她好些,怕是姑母當真以為他接受了這門荒謬的親事。

  容臨以為,北海的小神女終究是高貴的龍族血統,身為北海下一任的繼承人,那北海神君無論如何都不會任由她在此處不管的。

  未料到了半夜,他打開門一看,便見那小神女抱著書囊坐在石階上,看到他出來了,原是暗淡的大眼睛一下子充滿了笑意,眸如新月,開心的叫他:「上神哥哥!」

  容臨神情一滯,這才開門將她牽了進來。

  「看到了吧?我這侄兒面冷心熱,神君只管放心便好。」雲端之上,青鸞夫人微笑著說。

  北海神君擰了一整日的眉目終於慢慢的舒展開來。

  他一向疼愛小妹,方才見上神如此冷漠,小妹可憐巴巴的坐在冰涼的石階上,他早就想把小妹帶回家了。而青鸞夫人卻是三番兩次的阻攔。這會兒看來,還是青鸞夫人瞭解自己的侄兒。

  於是衝著青鸞夫人笑了笑:「還是夫人神機妙算。」

  ·

  小神女就在天界九霄閣的附屬育兒園唸書,因與上神的住處近,青鸞夫人這才想著讓容臨照顧。畢竟容臨平日也沒事做。

  容臨單身近三萬年,府上除了天馬便沒有其他的活物。他修為高深,風姿無雙,對養小女孩兒這事卻是完全沒有經驗的。

  早晨見小神女睡眼惺忪的起來,花苞髻亂亂的,容臨拿著木梳隨手將鼓搗了一下,用繩子勉強將她的頭髮綁成一團,就領著她去上學了。

  之後他三番兩次將小神女領回北海,卻見北海每回都是府門緊閉,彷彿當真是將這小麻煩精丟給他了。

  容臨只好暫時將她養在府中。

  這小神女固然乖巧,也有偶爾闖禍的時候,譬如不小心摔了一跤哇哇大哭,這九重天便雷電交加,大雨傾盆,將院中的花花草草盡數淹沒。

  為此容臨少不得責罵她一頓。

  不過這小神女的確是北海數萬年來最具靈氣的,她微微一笑,那淹死的花草便又重新綻放,恢復往日的生機。

  六十日後,北海神君才來了一趟逍遙殿,將小神女給領走了。

  依著原先青鸞夫人的意思,是要多些時日的,可北海神君思妹心切,怕上神一個大男人照顧不好,就忍不住提前過來了。

  果然,見原是嬌憨可人的小妹,衣裙穿得歪歪扭扭的,腳上的一雙鞋子還反穿了,原是一頭柔順烏黑的頭髮,也不似往日梳著精美的花苞髻,而是用根灰色的布帶簡單的綁著,還綁得亂糟糟的,一張臉也皸得紅紅的。

  北海神君自是沒有猶豫的將小妹帶走。

  未料這小妹卻彷彿很喜歡上神,她一步三回頭,要跨出門檻時,才掙脫了他的手,小短腿輕快的跑到了上神的面前。

  容臨低頭看她,目光淡淡。

  見這小神女仰著脖兒,笑盈盈的說:「下月休沐我還要來,上神一定要等我啊。」

  最後揮揮手與他告別。

  這個小麻煩精,誰要等她了。庭和見他們走後,便揮手關了府門,並未有半分的不捨。

  直到數日之後,青鸞夫人愁容滿面的與他說:「原本想著,三界女子皆入不了你的眼,不如尋個年紀小的,從小養在身邊。未料出了這等事情,委實令人心痛……」

  容臨抬眼望去,語氣平靜道:「姑母此話是何意?」

  青鸞夫人說:「前幾日北海神君出門吃喜酒,沒看好小神女,竟叫那小神女遇到了蜚獸,好端端的人,就這麼沒了……」她說的很是傷感,之後才反應過來,問,「你難道不知道嗎?」

  容臨前段日子才剛出差,今兒才回來,的確是不曉得的。聽了姑母這般說,也未說什麼,只心下隱隱覺得惋惜,畢竟那小神女還是個孩子。

  蜚獸橫行,最後是容臨將其封印在極寒之地。

  他神姿飄飄,袍角飛揚,高大身軀立於峻峰之上,萬物皆在他的腳下,渺小到猶如塵土。

  ·

  近三千年後的這一日,容臨路過一處小湖塘。

  見一名漁夫收起漁網,將網中一尾白花花的花鰱魚撈了起來。漁夫興奮道:「呵!這胖頭魚真肥,魚肉可以蒸著吃,魚頭還能燉湯喝……」

  容臨欲走,便聽得那小花鰱帶著哭腔道:「救魚啊,誰來救救魚啊……」

  活了三萬歲的上神,平日並沒有什麼愛好,唯一愛最的便是善事。今日這小花鰱能遇到他,也算是她的幸運,便從雲端下來,問那漁夫買魚。

  這位漁夫甚是有經驗,一看面前這位公子的打扮,便曉得非富即貴,若要吃魚,有如何會親自來買魚?

  不過他捕魚幾十年,知道這周圍一帶的貴族公子,整日閒著沒事做,就會專程來此處買魚放生,美其名曰做善事。

  有錢人家的想法他們不太懂,這魚生來就是被人吃的,何況是這常年捕撈的洞澤湖,今兒放生了,明兒又會被撈上來做成盤中餐呀。

  不過這送上門來的銀子,不賺白不賺,漁夫便伸手比了價錢。

  上神又豈會缺銀子?雖知曉這胖頭魚遠遠不值這個價,可他是堂堂上神,如何會做那等掉神格的砍價之事,當下便同意了這個價格,從懷中取出銀錢給了漁夫。

  之後從漁夫手裡接過了這尾花鰱魚。

  上神十指不沾陽春水,沒捉過魚,拿魚的姿勢也有些不太標準,不過看上去卻十分的優雅。他捧著魚肚子,彎腰將魚放入水中,修長的手指輕輕撫了撫它胖胖的腦袋,淡淡的說:「去吧。下回莫要頑皮,好生在水裡待著,別再讓人捉了去。」

  白白胖胖的小花鰱在水裡緩緩的游,它聽了上神的話,乖乖的朝著湖水深處游去。

  魚身沉在水底,小花鰱仰望岸邊,見那帶著神輝的白袍男子長身玉立,芝蘭玉樹。

  小花鰱痴痴望著他,心下暗暗道:「他長得真好看,我一定要報答他。」

  《魚香四溢》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