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廟會

吃完了夜狼精心準備的早餐,我就借要午睡的名義偷偷臥在房間,然後打開窗,晃了晃手中的狐狸吊墜。

九狐是個偷窺狂,所以只要做出這種動作,他就一定會出現的吧?

沒准這個家伙就躲在某一處隱蔽的地方暗暗觀察著我呢……

「大小姐,這樣焦急尋找在下所為何事?」九狐的聲音就在我的身後,沒過多久,這家伙就像是一根桿面杖一樣慢慢從我的床底下……滾了出來。

所以說,這家伙一直待在我的房間嗎?!

「你這個變態。」我腦門上的青筋顫動,咬牙切齒道:「我好想親手掐死你。」

「腰部以下,臀部以上的位置,隨便您動手。」

「閉嘴!」

九狐微勾起唇角:「所以,究竟是什麼樣的事情呢?」

「我得和你想一些對策,趕走夜狼。」

他眼神中有一絲茫然,遲疑道:「趕走……夜狼?」

「對,但是這不是指我認同你,而是他不合適當我的管家而已,明白嗎?」我不敢看他的眼睛,生怕在他幽深的瞳眸裡瞧見某些欣喜若狂的情緒。

九狐心情愉悅道:「好的,口是心非的大小姐……明明,身體很誠實吧?」

誠誠誠誠實個什麼鬼啊?!

你這樣略感期待的表情是怎麼回事?還有,不要輕易瞇起你的眼睛看著我好嗎,那樣會讓我覺得我好像真的和你做過什麼不能見人的勾當啊!

我警惕地盯著九狐,生怕他話音落下就猝然發難,畢竟這家伙是有前科的,只要我稍微不注意就很可能落入他的圈套裡面,比如把我按在床上什麼的。

「大小姐想太多了。」他扯下手套,漫不經心,「我怎麼可能對你做出那樣的事情,實在是對我這樣高尚品格的人的不信任。」

我鄙夷道:「你讀心就是很差勁的表現好嗎?這樣我都不需要在你面前吐槽什麼的,畢竟我是個心中自備彈幕的高貴大小姐。」

「我讀心也不過是為了更加接近您,我的摯愛。」九狐跪著身子逼近一步,屈起的膝蓋朝前傾斜,伸出的手掌正好觸上了我的臉頰。

此時此刻,我正坐在地面上,可被他的動作一驚,連滾帶爬後退幾步,僵直的脊背直接撞上了堅硬的床架,邊上沒有什麼空曠的地方了,而九狐就在我的眼前,這下躲到死角落裡了。

「無趣。」九狐瞇起眼睛,評論了一句,險些是對我躲躲藏藏的摸樣不大滿意,可他微涼的手指還在我的耳後來回曖昧地撫動。

我忍不住發顫,嘴角的尖牙露了出來,朝他的手發動進攻。

我嗷嗚一聲就下了口,可就在這一瞬間,整個人都僵硬了。

這皮糙肉厚的,居……居然沒咬動。

咬破皮也就算了,能給九狐一個厲害看看。

可沒咬動皮肉,就相當於讓對方知道,自己膽大妄為,居然敢咬披著管家皮的幕後主人?!

我小心翼翼窺視九狐一眼。

灰暗的背景裡,他的眼睛閃出兩道紅光,像是兩團陰測測的鬼火一般陰森恐怖,雖然嘴角還是含著笑意,可總覺得,這家伙是要吃人呀!

於是我張開嘴,伸出舌頭舔了舔那手指,討好一笑:「沒想到管家大人您手上還帶著糖漿,我在幫您清理呢,你看,現在乾淨了……」

「哦?」他語氣危險,「在下的嘴角也有糖漿,大小姐為什麼不要清理清理?」

「天氣不錯,」我轉了轉圓溜溜的貓眼,「我們是要說正事的呀,你不想趕走夜狼嗎?」

「很好,那我姑且放大小姐一馬,秋後算賬如何?」

我沉默了,那個秋後算賬,好像也不是什麼好事吧?

我岔開話題:「總之,我們還是先想想對策吧?」

我從床邊的櫃子裡摸出一卷黃色的皮紙,上面寫著清晰而醒目的標題《與管家大作戰的一百種方案:從此趕走煩人九狐再也不是夢想了》。

完蛋了,九狐看到了,我趕緊掏出筆劃掉「九狐」兩個字,換上了「夜狼」,略帶抱歉地朝他一笑。

九狐似乎並沒有在意這些,指腹抵住紙張,細細閱讀了幾條方法,沉吟一會兒開口:「這些方案對於我來說也不適用。」

我皺眉:「怎麼可能,這是我之前是為你量身打造的,就好比第一條,在你的早餐茶裡面放入迷藥,再深夜潛入你房間暗殺,感覺你很容易落入圈套吧?明明你早上有喝紅茶的習慣。」

九狐抿唇笑道:「可是大小姐您卻忘了,早餐是在下準備的,而深夜潛入我房間這樣的事情,您確定不是羊入虎口嗎?何況,我不允許你對其他人做這樣曖昧的事情,能去的,只有我在的房間。」

「明明是嚴肅地在討論對策,所以不要說這種奇怪的話了!」

「真是讓人為難。」九狐滿意地閉嘴了。

我有些不自信了:「那第二條呢?端上自制小點心去給對方吃,然後順勢毒死對方。」

九狐深情款款:「只要是大小姐含在口中餵我,就算是毒藥,我也甘之如飴。」

悶悶咽下喉嚨裡要湧出的那一口血,簡直要被九狐打敗了。

嘴對嘴才肯吃,豈不是我也得被毒死了?!

「所以,」九狐拿起筆劃了下來,「無效,無效,第五條無效,第六條無效,無效無效,第七十八條也無效,無效,很好,全部無效。」

那一張紙上全部劃滿了叉叉。

我頹廢跪坐在原地,看著自己的心血被九狐全盤否定。

所以說,無論我想到什麼狠毒的招數,對於九狐來說都是能夠對付咯?他見招拆招的能力還真不是一般強啊。

「大小姐無須擔心。」九狐開口,「是您選擇管家,不喜歡,就殺死好了,不用在意那麼多。如果您下不了手,那麼就在他面前認同我,認同我們之間的關系,讓夜狼知難而退,不就好了嗎?」

我摸摸下巴:「這倒是個好辦法。」

只是……我和九狐的關系?

我和他不就是主僕的關系嗎,夜狼也知道的。

難道是說,九狐想讓我在夜狼面前承認其他的關系嗎?比……比如戀人,還是床伴?

又做了哪些事情,才能讓夜狼知難而退呀?

他是一個十分在意我的管家,那麼就讓他知道,他並沒有九狐溫柔細膩好了。

「正好今夜妖市有廟會,如果大小姐願意的話,我們就去那裡進行比賽,譬如陪伴大小姐逛街等等,我負責服侍您,您負責刁難他。」九狐當機立斷,眼神中居然有一絲期待之意。

我對廟會有很深的喜愛,聽到這樣的消息,非常愉悅:「好呀,我沒有意見,只是刁難他,會不會太……」

誠然,我是個溫柔可親待人的大小姐。

「既然決定趕走他了,那麼狠心也是沒有辦法的,畢竟,大小姐都有我了。」九狐裝得很委屈,但是連我都能察覺到他是裝的,因為他那眼底的期待之意都要溢出來了,這樣幸災樂禍的情緒實在是太明顯了!

我頭疼道:「那好吧。」

「何況,我很期待大小姐換上合適廟會逛街的舊時長袍,一定是格外的美艷動人。」

我咬牙切齒,就知道管家大人從來沒有懷過好心思!

「那麼規則就是在廟會期間,誰的伺候方式讓我覺得放鬆且舒適,誰就是合適的管家,就由你去告訴夜狼這樣一個新的比賽吧。我覺得畢竟是我要刁難他,這樣坑他的決定,我還是說不出口。」

「好的,大小姐,那麼我先行告退。」九狐站起身要離開房間,突然他停下腳步,側過臉來,他的臉隱在燈光所無法觸及的暗處,黑白不一,眼底帶著忽明忽暗的光,他開口道:「還有,大小姐能來和我商量事情,我很開心。」

我有些臉紅,耳尖像是著火一樣,迅速升溫。

九狐轉過身子,朝我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那笑容像是山月從深淵中升起,緩慢而細膩地將光輝映滿整片山林與海域,整個世界,都因那光彩,剎那變換,讓人感覺到安逸和寧靜。

我看得有些呆滯了,好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來,等到九狐走下樓,再也瞧不見身影了,我才關上門,重重深吸一口氣,安撫那一瞬間窒息的心髒。

這是被九狐迷住了嗎?還是覺得他有如此溫柔的一面,很是意外呢?

我揉了揉自己的臉,想借手掌的冰冷將臉部降溫,可卻沒有什麼大的作用,只能打開衣櫃挑選衣服,好讓自己如同鼓擂的心恢復平靜。

最終敲定了裝扮路線,我急急忙忙跑到了樓下。

我穿著艷紅色的茶花長袍,長長的黑髮束成個鬆散的髻,在耳後插了一朵由黃白色塑料花朵編制的花簪。

這樣打扮,應該會讓九狐覺得很好看吧?

等等,我怎麼打扮關他什麼事情。

誇贊主人高雅漂亮本來就是管家的職責所在吧?

我一點都不心虛!

九狐和夜狼早就在樓下守候多時,他們也褪下了古板的西裝領帶,換上合適的舒適長袍,畢竟廟會是讓我們這些妖怪放鬆游玩的地方,不需要太過規矩。

夜狼是穿著一身帶有暗紋的深黑色長衫,他漆黑的短發掩過幽藍色的眼睛,有種沉澱著歲月的平靜之感。

而九狐就不大一樣了,他仿佛偏愛白色,此時也穿著鑲著銀邊的白色長袍,衣襟微微敞開,胸膛肌膚若隱若現,不大正經。

這是打算出去勾引無知小女孩嗎?!

果然人渣啊!

我的內心充滿了對九狐的鄙夷。

「我的大小姐還是一貫的可愛。」九狐朝我伸出手,語帶微笑。

我避開夜狼的目光,很自然將手搭在九狐的手上,任由他領著我走出門去。

夜狼卻仿佛無所謂,只是路上的時候,突然開口說了一句:「我很小的時候就看見過大小姐了,那時候的您才一點點大,卻是非常溫柔的樣子。所以我就想,怎樣才能以合適的身份出現在您的面前,甚至是被您的部下嚴厲訓練,我也毫無怨言,因為我將來要成為您的管家,必須要好好保護您。」

夜狼回憶時流露出非常溫柔的情緒,讓人不忍心傷害。

他仿佛是真心實意,想要成為我的管家,也僅僅是以管家這個身份停留在我的身邊。

和九狐不同,可有些時候,又和九狐很像。

究竟是哪裡像呢?

是那種寂寞的表情嗎?

我又說不上來了,在我的心目中,九狐好像一貫是以欺負人為樂的吧?

明明夜狼哪裡都做得很好,我卻要雞蛋裡頭挑骨頭,做出一副嫌棄他的樣子,將他的真心喂狗,這樣是不是也很過分?

我有些猶豫不決了,此時此刻,九狐突然捏了捏我的手掌,用眼神示意:可不要被敵人迷惑了,笨蛋大小姐。

那好吧,既然都已經決定了,就只能對不起夜狼了。

很快的,我們就來到了舉辦廟會的妖市。

今夜的月亮仿佛比往日還要明亮,透著股血色,是妖怪所喜歡的氣息。

妖市裡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各色妖怪身著華麗長袍,尾隨著侍從緩緩而來,而那些攤子琳琅滿目,皆是一些平時沒有見過、玩過、吃過的東西。

我指使著夜狼:「我想要吃魚丸,你去買。」

「好的,大小姐。」夜狼很聽話,不出幾分鍾就帶回我要的東西。

可我今天的職責就是刁難他,於是故意道:「怎麼感覺涼了?那家的口味不好,我要其他店家的,你去搜索這附近的小吃店,我要一份煎餃,還有一些甜點。你負責去找,我和九狐在附近逛逛。」

「好的,大小姐,您要的,我都會辦到。」夜狼唯一比九狐好的地方就是夠聽話,完全是忠犬的樣子,要不是我睡了九狐,這樣一個絕佳的管家人選錯過真是可惜呀。

九狐有些不滿:「不過是不會吠的犬,大小姐居然覺得他比在下優秀?」

「他是狼。」我糾正道。

「有什麼差別嗎,都是渣滓。」九狐開啟肅殺模式,渾身上下都充斥著『我不爽不要靠近我』的氣息。

我無奈,只能哄一哄看起來很不高興的九狐:「有煙花匯演,要去看看嗎?」

「如果是大小姐邀請我一個人的話……」

「對,就你一個人。」

「樂意之至。」

我往前走了兩步,突然覺得手上一緊。

我回頭望去,九狐正笑著也看著我。

我低頭瞧了瞧被困在九狐手中的五指,這才反應過來,剛才一路,我和九狐都是手牽手過來的?!

手牽手?!

手……牽著手,就像是情侶那樣?!

我面紅耳赤,急忙要甩開他。

可是九狐握地很緊,怎麼都不肯鬆手。

我裝作生氣的樣子,沉下臉來:「放開我!」

「我此生都不會放開你。」九狐帶著笑,語氣堅定。

這次沒有尊稱,就好像,在表白一樣,帶著不容置疑。

「那……隨便你吧。」我撇過頭,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此時此刻,煙火「咻咻」兩聲沖上天際,在深黑色的蒼穹裡炸開大小不一的彩色花朵,聲音震耳欲聾,覆蓋了整片天地。圍觀的人很多,人山人海,齊齊仰望著天空,有些妖怪甚至借著這樣絢麗的背景與戀人相擁相吻在了一起。

我也抬頭望向天際,仿佛被這樣的溫暖的場景所感染。

「大小姐,我可以吻你嗎?」九狐突然開了口,並不像說笑的樣子。

煙火映在九狐的眼眸中,像是有萬千花束在其中盛開,他邀請的話語裡還帶著愉悅。

「我……」我頓時臉紅了,可什麼話都沒有說出口,一時間哽在了喉嚨。

在煙火下與戀人相吻是很浪漫的事情吧?即使對方是煞風景的管家,但是如果把這樣的吻當做是個禮儀之吻,還……還是可以接受的嗎?

而且,和九狐搞好關系也是趕走夜狼的其中一步計劃呢……

「那麼,想試試嗎?」九狐的眼裡帶著溫柔。

我沒有開口說些什麼,沉默了幾秒,終於要拒絕的時候,卻被九狐握住手腕困在懷裡,然後他用手指迫使我抬頭,深情吻上我的唇。

我我我我我現在是被九狐吻了?!

耳邊的風聲洶湧,像是浪潮一樣,隨著熙熙攘攘的人聲陣陣湧來,擊打在鼓膜之上。

我的思維能力早就被冰冷的水潮給包裹住,似裹了一層保護膜,與聽覺隔開,外界任何騷動都無法驚擾到我了。

我的眼中倒影著九狐的臉,就那麼近的距離,仿佛整個世界都只剩下他了。

他的呼吸都噴灑在我的臉頰之上,唇上還有無法忘卻的溫熱觸覺,帶著一點濕潤,像是灌入糖漿的奶茶,晶瑩粘稠的汁液給了灰暗的奶茶一股清新的口感,明明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種事物,卻在茶勺的接觸之下,緩緩融合在一起,變成了完美的事物,有了不同的風味。

就像是這個吻,將我和九狐親密地以唇相接,可也不知是讓我更加疏遠九狐,還是更加親近他了。

明明算是個意外的插曲,可總覺得哪裡有些不一樣。

身後的煙火匯演還在繼續著,絢麗的煙花寂滅又綻放,火樹銀花般光影迷離。就像是我此時此刻的心情一般,時而高漲,時而低落,卻隱隱約約不能表出什麼態度。

我明明不喜歡被其他人靠近的吧,所以我現在也是討厭九狐這樣觸碰我的,可……之前,我也沒能及時拒絕呀?

九狐伸出手將我擁在懷裡,扣住我的後腦,並不許我從他的唇上逃脫。

就是這樣一個深吻之刑,讓我有些忍不住沉淪,陷入其中。

這算……算是九狐吻技太好嗎?

我眼眶濕潤,此時微微睜開眼,眼睫毛上都帶著水光。

餘光間,卻看見夜狼站在不遠處,手裡提著袋子,臉上那復雜的神情似乎是不甘以及怨恨,甚至有著些許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