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時候的事啊?」
「去年過年,和堂哥一起吃飯的時候,我媽問的。我堂哥叫陸賾,和季哥是發小,你那會兒在通海的時候,他還在部隊……」
陸鵬餘下的話,扶曉聽得恍恍惚惚,如同幻音,腦子裡已經亂了,去年過年,那肯定不是她。
「我們住的地方拆遷了,費爺爺家也拆了,你知道嗎?」
扶曉勉強集中精神,回說:「知道,聽你媽媽說在芙蓉湖邊開了個私人鐘錶博物館。」
「費爺爺為了籌備這個鐘錶館,都累的住院了。」
扶曉忙問:「在哪個醫院?嚴重嗎?」
「市中醫院,我和我媽去看過他,沒什麼事,就是勞累過度,醫生說休養一段就好。」
「你能把地址發給我嗎,我想下午去看看他。」
「好,等下咱們加個微信,我發你地址。」
扶曉鼓起勇氣,「你能把季修筠的電話和住址也發給我嗎?」
「地址我不大清楚,我幫你問問。」
「謝謝你啊陸鵬。」
「不客氣。」
扶曉渾渾噩噩的掛了電話,像是木偶一樣,腦子沒法轉圈,他有女朋友了。
是啊,他年輕有為,英俊帥氣,體貼溫暖,討人喜歡……他那麼好,那麼優秀,為什麼會沒有女朋友。
其實她早就想過這六年中,他會有女朋友,甚至會結婚,可是還抱著一點點奢望。
或許,他工作那麼忙,動不動出差,沒時間談戀愛。也或許……他還記得六年後的約定,不甘心就這麼被甩,要找她問個究竟。
她知道這個可能性不大,所以做好心理準備接受現實,但真的聽到他有女朋友的消息,才發現自己做的那點心理建設,根本就不夠。
早上還在縣城的街口吻別的愛人,此刻卻已經是別人的男友。時間太短,絲毫沒有給她緩衝的機會,猝不及防就往心口上插了一刀的感覺。
手機響起微信的聲音,陸鵬給她發來了兩個地址,和一個電話。
她低頭盯著那個季修筠家的住址,雄心勃勃的想要登門解釋清楚的決心,剎那間就癟了下來,萬一她找去,開門的是他的新女友,她會不會當場崩潰?
更讓人痛苦的是,他移情別戀,也是情有可原,情理之中的事。她不辭而別,他肯定會到芙蓉市找她,去她學校找她,然後發現學校里根本就沒有這個人,十有□□會認為她是個騙子。
他怎麼可能為了一個騙子等六年呢,就算他對這個騙子曾經一見鍾情。
迫不及待想要見到季修筠,想要解釋誤會的念頭,被陸鵬輕飄飄一句話給擊沉。
她收起手機,拿了錢包下樓,坐車到了中醫院。在附近商店買了一束鮮花和一盒禮品,先去看望一下費如海。不辭而別,沒有和老人道別,她心裡一直十分抱歉。但是,見到費如海,她又不知道要如何解釋。
時間穿越這種匪夷所思違背常理的事情,她並不想讓太多人知道,除了陸靈犀,她甚至連父母都不想說,一傳十十傳百,只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坐電梯到了住院部十二樓,她並沒有進病房,而是把鮮花和禮品送到了護士站,請一個值班護士轉送給1202室的費老先生。
出了電梯,住院部和門診樓之間是一條長長的玻璃走廊,空調的涼氣徐徐穿過迴廊,陽光卻從頭頂上的玻璃透下來,清冷而溫暖的感覺奇異的交織在一起。
玻璃迴廊外是四季常青的冬青。
扶曉走著走著,猛然間停住了步子。
迎面的男人,彷彿是從時間隧道里走過來。
高高瘦瘦,氣宇軒昂。
她幾乎忘了呼吸,一瞬不瞬的望著他。
她知道這不是夢,也不是幻影。
是真真切切的季修筠,三十一歲的季修筠。
她不是第一次見到三十一歲的他,卻像是第一次見到他一樣,不錯眼看著他。
她在短短的一天之間,跨越六年的時光,看到他。
不同的他。
熟悉的陌生的季修筠。
容貌沒有太大的改變,但是多了成熟穩重的氣度,這是六年時光的浸染。
一個身材高挑衣著時尚的年輕姑娘走在他的右側,懷中抱著一叢鮮花,笑容和花一樣美。
這是他的女友嗎,真是好有氣質的姑娘,雖然帶著口罩,可是那顧盼生輝的眼睛,那麼動人。
她覺得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一記重拳連著再一記重拳痛擊,聽到他有女朋友,親眼見到他的女朋友,甚至都沒有給她一絲一毫喘息的餘地。
上天真是公平,她給他的痛,時光全都替他還回來。
他的是漫長的鈍疼,她是尖銳的刺疼。
她看著他一步一步的走向自己。苦苦壓抑著自己想跑過去抱住他的衝動,心潮翻湧,如同海嘯。
他還是季修筠,但卻不是清晨七點鐘在縣城街口,摸著她的頭說「我過兩天就回去,乖」的那個季修筠。
言猶在耳,她記得清清楚楚,可是對他來說,那是他六年前的說過的一句話,早就已經遺忘,忘在何時何刻,可能他自己都不清楚。
越來越近的距離,她聽見他身邊的姑娘在說話,聲音好聽到無法形容,「在幾樓啊?」
「十二樓。」
他從始至終都沒看她,視為透明或是陌生人,擦身而過的那一刻,一股熟悉的氣息一閃而過。
她急忙轉身,「季修筠!」
他停住步子,目光很冷的從她臉上一掃而過:「抱歉,你認錯了人。」
曾經她對他說過同樣的話,他原封不動的還給她,扶曉難受到無法形容,「我有話要對你說,你能不能給我十分鐘的時間。」
他身邊的姑娘很大度的笑了笑,「我在電梯那裡等你。」說完先行一步。
季修筠冷笑:「你不是不認識我嗎?」
「如果你聽我的解釋,你就知道一切是怎麼回事,我只需要你十分鐘的時間。」
他很不耐煩的皺起眉頭:「不必了,不用解釋什麼,過去的已經過去,從此視為路人吧,如你所願。」
留下一句冷哂,他冷冽果決的轉過身,沒有任何廢話,三步兩步跨上台階。
太意外太突然的見面,她還沒有做好準備如何解釋那麼長的一個故事,只能怔怔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陰影中,無能為力。
清晨他還是她的戀人,此刻卻是別人的男友。
她不能像是戀人那樣,撒嬌耍橫的抱住他,不讓他走,非要他聽,逼著他聽。
她甚至都不敢動手去拉住他,只能緊緊握著拳,手指尖掐到掌心裡,隱隱作疼,眼眶也疼得厲害。
時間如同一把刀,帶著凌厲的風聲從兩人之間砍下去,將他從她的生活中剝離,這個結局她已經想到,但是真的呈現在面前,才發現是如此的難以承受,是一種抽筋削骨的疼。
渾渾噩噩的回到居處,扶曉有點心力交瘁,渾身無力。
大門啪嗒一聲被外面推開,是陸靈犀下班回來了,見到她便急哄哄的把提包一扔,「快說怎麼回事?你怎麼去了通海?」
扶曉扭過臉輕輕笑了笑:「靈犀,我說了你可能不信。」
「那你倒是說啊,你說什麼我都信。」
「六年前,你和外婆一起去通海的舅舅家,不久是不是去了北京?」
陸靈犀的臉色一變,「你怎麼知道?」這件事她從來沒和扶曉提過,幾乎沒人知道。
「因為,我不光去了通海,而且我去的是六年前的通海。」
陸靈犀一副「你在逗我」的表情。
「周以檀的那塊兒表,是一個時光穿梭的機器,我觸動機關,回到了六年前。因為身無分文,就回甘城去拿身份證,再順便找謝麟借點錢。」
「黃淑英說胭脂梨園劇組要找演員,她想要推薦你,可是你去了通海。於是,我去通海找你,我給你舅舅寫了個封快遞,然後又給他打了電話,想要通知你這個消息,可是舅舅說你去了北京。」
扶曉一口氣說完,果不其然見到了陸靈犀像是聽天書一樣的表情。
「你還記得,我和你說過,在醫院有母子倆認錯我?」
陸靈犀點頭。
「你還記得有個人給我快遞了一箱舊衣服?」
陸靈犀又點頭。
「他們沒認錯人,我去通海認識了他們。那些衣服,是我留在季修筠那裡的,我在他外公家住了半個多月。」
陸靈犀驚訝:「半個多月?你不是才離開一天多時間?」
「確切的說是離開了二十四小說,而我在六年前卻過了二十四天。」
陸靈犀一副難以想像的表情,搖著扶曉的肩頭:「你沒發燒吧,不是說胡話吧。」
扶曉笑:「如果不是我親身經歷我也不會相信。但是,它真真實實的發生了。你還記不記得,咱們小時候,謝麟家怎麼富裕起來的嗎?」
「記得,先是開礦,然後開發房地產。」
「你肯定想不到,這些都是誰的功勞。」
「誰?」
「周以檀。」
陸靈犀瞪圓了眼睛,「不可能吧,你怎麼知道?」
「你稍等。」扶曉給謝麟發了微信,讓他把上次傳給她的那張周以檀和他父母的合照再發一次。
很快,扶曉接到微信,點開照片遞給陸靈犀。
陸靈犀摀住了嘴,驚叫:「我的天哪。」
「你看,十幾年前的照片,周以檀和現在的容貌幾乎一模一樣,絲毫沒有變化,為什麼?」
陸靈犀吃驚的說:「他不會是個妖怪吧。」
扶曉笑:「當然不是妖怪。因為時間的流速不同。我在六年前過了二十四天,當下的時間才是二十四小時。周以檀也是同樣的道理,他在我們這裡過了十幾年,在他原先的時空中,可能不到一年的時間,所以他容貌沒有變化。」
「你是說,他來自未來?」
「我不確定,但是我肯定的是,他來自另一個時空,因為改變了謝麟父母的命運,導致時空發生拐點,他被留在了這裡。」
「怪不得,那天周以檀跑到我單位找我,聽說你不在時鐘也不在,立刻就昏倒了。」陸靈犀捂著腦門驚嘆:「天哪,那他豈不是要在我們這兒活幾百歲啊。」
扶曉莞爾:「聽上去很美,其實挺慘的。我體驗了一把,真的是再也不想了。」
「你這二十四天怎麼過的?」
扶曉收起笑意,認認真真說:「窮困潦倒,提心吊膽,一個沒身份證沒學歷沒錢的三無人員。而且世上還有另外一個我,那種感覺,你可以想一想。」
陸靈犀設身處地的想了想那種境遇,是有點害怕。
扶曉低聲說:「幸好,我遇見了季修筠。」
提到他的名字,她的情緒突然低落下去,眼中的光彩一點一點黯然,整個人都失了光彩。
陸靈犀覺得有點不對頭,忙問:「怎麼了?」
「靈犀,」
扶曉抬起眼簾,澀澀的說:「我……失戀了。」
她想要瀟灑一點,笑一下,可是唇角一牽,眼淚卻啪一下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