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幽暗而靜謐,只聽到兩個人的呼吸聲,一輕一重,一深一淺。
袁霽祺的指尖一用勁,沉聲道:「你起來,你不是恨我嗎?這樣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做什麼?你有本事來殺我報仇啊!」
沐奕言只覺得肩膀劇痛,本能地伸手去掰他的手指。
「你一心求死又有什麼用?你們齊國馬上要被我邠國鐵蹄踐踏,你的臣民要被我們殺戮,你身旁的人即將無一幸免,你和俞鏞之搞的什麼新政即將化為泡影。」袁霽祺湊到她耳旁,一字一句地道。
沐奕言抬起眼睛,惡狠狠地盯著他,眼中跳動著憤怒的火苗。
「只可惜,他們的天子卻只能這樣躺在我的床上,等著悄無聲息地死去,原來,女子到底是女子,就算當了天子,也沒有那保家衛國的豪情萬丈,也沒有報仇雪恨的心思,沐奕言,我瞧不起你!」
沐奕言急劇地喘息了起來,抓住了他的手一用力,居然從床上走了下來,一掌推在他的胸膛上,只可惜她渾身無力,這一掌軟綿綿的倒好像在*。
「你……一派胡言!我們大齊必定會和你們血戰到底!」沐奕言嘶聲道。
「他們現在群龍無首,還談什麼抵抗?」袁霽祺的語聲輕蔑,「你要是死了正好,我把你的屍體抬到兩軍陣前,他們不用打就敗了!」
沐奕言的眼中血紅一片,她打了一個踉蹌,撲倒在袁霽祺的身上,伸手往他的靴子裡一探,果不其然,和從前一樣,靴子裡插著一把匕首:袁驥曾經說過,這是他最後的防身武器。
她不假思索地拔出了匕首,隨手往前一插,「撲」的一聲,那匕首扎進了肉中,鮮血濺在她的身上,頓時,她整個人都呆住了。
匕首剛好扎在袁霽祺的左上臂,一股劇痛襲來,他忍不住悶哼了一聲,自嘲地笑了笑:「多謝陛下手下留情。」
沐奕言握著匕首的手有些發抖,那刺目的鮮血讓她有點暈眩,她的雙唇微翕,喃喃地道:「我……我刺偏了……」
袁霽祺揚了揚眉,抬手握住了她的手,用力把那匕首拔了出來,頓時,那鮮血噴湧出來,把沐奕言的手都染紅了。
「陛下,沒關系,刺偏了就再來一次,」他比劃著自己的胸口,面不改色地按著沐奕言的手,一點點地往下戳去,「心口在這裡,你用力來一下就好,你不是恨死我了嗎?你殺了我吧,殺了我就一了百了了!」
沐奕言的手劇烈地顫抖了起來,刀尖不住地亂晃,她無力地抬起頭來,仰視著眼前的這張熟悉的臉,往事無法抑制地湧上腦海,曾經,這個人是讓她最信任最倍感溫暖的男人……她抑制不住地淚如泉湧:「你瘋了,你這個瘋子!」
「匡啷」一聲,匕首掉在了地上。
臥房裡重新歸於寂靜,只有那鮮血滴在地上的聲音,「嘀嗒」、「嘀嗒」,讓人心慌意亂。
「陛下,你不捨得殺了我是嗎?」袁霽祺的聲音低柔。
沐奕言茫然望著他,良久,她終於冷靜了下來,面無表情地道:「殺了你我還能活命?我還要活著看你如何被我大齊將士千刀萬剮,你騙了我,騙了這麼多人,不會有好下場。」
袁霽祺的心中一涼,苦笑了一聲:「好,你活的好好的,才能有這麼一天。」
沐奕言開始進食用藥,她依然胃口全無,卻強迫著自己一定要吃,只有好起來,才能有希望逃出這地方,才能再見到她心裡惦念著的那些人。
她開始使勁地折騰身旁的那些人,琢磨著如何弄出點動靜,今天說這菜太粗糙不夠精致,明天說這衣衫不夠柔軟,磨得她皮膚生疼。
她盼望著那個袁霆祺快過來殺她,這樣的話,她就能好好挑撥挑撥兩兄弟的關系,說不定可以讓沐恆衍的反間計更快地奏效。
撫劍卻以為她終於被袁霽祺感動,十分高興,除了盡力滿足她那些刁鑽古怪的要求以外,還一個勁兒地在她耳旁說袁霽祺有多好。
「我家王爺在京城最受姑娘們的歡迎了,每次賽馬比武都能拔得頭籌。」
「好多人替王爺做媒,陛下都招架不住了。」
「公子打扮起來一定是最美的美人,等到打完仗回京城,王爺娶公子做王妃,生幾個……」
沐奕言面無表情地站在院門口,看著外面巡視的侍衛,譏諷地道:「原來你們邠國的王妃就是這樣被關在屋子裡的?這樣的話,還不如做我大齊一個普通的農婦來得自在。」
撫劍的臉一紅,囁嚅道:「王爺這是擔心公子的安全,我們回房吧,該喝藥了。」
沐奕言搖了搖頭,目光眷戀地落在了院外的一株蒼翠的樟樹上,神情落寞,那樹上停了兩只鳥兒,唧唧啾啾地叫著,追逐了一番便飛走了。撫劍看得胸口一熱,脫口而出:「公子你想出去?奴婢和王爺說說,反正陛下也知道了,應該不打緊吧?」
沐奕言的眼睛一亮,沖著撫劍微微笑了笑:「真的?那可太謝謝你了,我就是……心裡悶,想散散心。」
下午的時候,袁霽祺回到了慕言軒,他被刺傷的左手上綁著繃帶,身著盔甲,一身煞氣,顯然剛從戰場上回來。
沐奕言正在看書,一見他這幅模樣,心裡猛地一抽,直勾勾地看著他,欲言又止。
袁霽祺被她看得心頭一熱,旋即便明白了過來,苦笑了一聲,把帽盔一脫:「你想知道什麼?」
沐奕言倔強地咬著嘴唇,一聲不吭。
袁霽祺接過撫劍遞過來的水,匆匆地擦了一把臉,這才覺得身上的那股血腥味淡了些。他笑了笑道:「那沐恆衍果然是個角色,攻城戰打得像模像樣的,還去偷襲了旁邊的小城,差點被他得手了。」
沐奕言心中振奮,忍不住咧開嘴角笑了。
「不過,看來你在那廝心中的地位也不怎樣,」袁霽祺看她的表情,心裡郁悶,忍不住想打擊她一下,「把你丟了居然還能這樣穩如泰山,要我早就急瘋了。」
沐奕言冷哼了一聲,自顧自地拿起書來,耳朵卻一直支稜著,盼著他再說點大齊的事情。
「他那連發弩的弩箭應該用光了,短時間也籌不出這麼多弩箭,這連發弩算是廢了,可惜了我皇兄那幾百黑甲軍,可把我皇兄心疼了好幾天,」袁霽祺嘲弄地笑笑,「還有,那天他擊敗我們的叫什麼東西?是不是也是你折騰出來的?這兩天也沒見他用,是不是沒了你就不行了?」
沐奕言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對著撫劍道:「怎麼這麼吵?幫我把這嗡嗡叫的蒼蠅趕出去。」
撫劍掩著嘴笑了,軟語央求道:「公子,你別和王爺置氣了,王爺說要帶你去外面散心。」
沐奕言一下子站了起來,興沖沖地就往外走去,袁霽祺把手裡的帕子一丟,順手抓了一件大氅,忙不迭地跟了上去:「等一下,外面風大,披件衣服!」
院子外面很大,沐奕言信步而走,身後跟著足足十多個侍衛和婢女,袁霽祺走在她身旁,不時地和她聊天。
「這人工湖挖得很精致,聽說是主人特意從京城請了工匠做的,過兩天天氣好一些,我帶你來湖邊烹茶。」
沐奕言冷笑一聲,對撫劍說:「你聽說過有種鳥兒嗎?占了人家的窩還把主人的孩子擠到窩外摔死了。」
「奴婢知道,那叫鳩占鵲巢!」撫劍脫口而出。
袁霽祺的臉一沉,撫劍立刻捂住了嘴。
路邊有一簇簇小花開得正艷,沐奕言不由得停住了腳步,還沒等她說話,袁霽祺便一彎腰,采下了一朵,往她的髮髻旁一插,癡癡地盯著她瞧:「這是秋海棠,你戴著真好看。」
沐奕言一把把它擼了下來摔在地上,狠狠地拿腳踩了兩下,碾成了一攤花泥:「撫劍,你瞧,強人所難的後果是什麼?」
撫劍的臉色都變了,驚恐地看了一眼袁霽祺,搖頭不敢吭聲。
「玉石俱焚,香消玉殞。」沐奕言從齒縫裡吐出了八個字,一拂袖,朝著前方大步而去。
袁霽祺呆在原地,忽然怒吼了一聲,一拳砸在了身旁的樹幹上,粗大的樟樹幹被砸得晃了晃,樹葉簌簌而下。
「王爺!」幾個侍衛搶身而上,看著他拳頭上的血痕,又驚又怒。
袁霽祺深吸了一口氣,漠然地撣了撣自己的衣衫,緊走幾步,又跟在了沐奕言的身後。
沐奕言負著手,神情淡然,一路上,不管袁霽祺說了什麼,她總是能對著撫劍把袁霽祺嘲諷得體無完膚。袁霽祺也真是好耐心,不管沐奕言的冷眼冷語,一路輕言細語,只可惜了路上那些花花草草,無一例外都成了他發洩怒火的東西。
大門就在眼前,半開半掩的銅門中依稀可以看到來往的行人和軍士,沐奕言的心忍不住怦怦亂跳了起來,迫不及待地加快了步伐……
「等一等。」袁霽祺的聲音緩緩地響起。
沐奕言整個人一僵,倏地一下扭過頭來,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袁霽祺幾乎不敢迎視她的目光,平生第一次,他在一個人的目光下心跳氣促:「今天就在府裡走走吧,改日再帶你出去。」
「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在你的地盤,你居然連帶我出府都不敢?」沐奕言譏諷地道,「我看錯了嗎?你真的是邠國的秦王嗎?這樣膽小窩囊的人也配讓人稱你一聲王爺?」
袁霽祺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牽了牽嘴角道:「你終於肯和我說話了?」
沐奕言這才回過味來,冷冷地道:「就當我和一個畜生說話了。」
「大膽!」
「放肆!」
袁霽祺身旁的侍衛終於按捺不住,「錚」的一聲抽出刀來。
袁霽祺擺了擺手,神情黯然:「是,我的確不敢,我好不容易把你偷出來,你不用激我。」
沐奕言咬了咬牙,忽然放低了聲音,定定地看著他,眼神中帶著幾分懇求:「你讓我出去散散心,就一會兒,一會兒就回來,行不行?」
她的語聲低柔,聲調上揚,仿佛小鉤子一下下地撓在袁霽祺的心上,他有多久沒聽到這樣的聲音了?無數次午夜夢回,他只能悵然地回味著從前沐奕言對他全心信任時的笑臉。
他恍惚著往前走了一步,好像入魔一般,幾乎要點頭同意了……
「砰」的一聲,門被撞開來,一個人直沖了進來,一只手抓著兩只雞,另一只手拎著兩個木桶,脖子上還掛著一個袋子……他沖得太猛,一個收勢不及,朝著沐奕言撞了過去。